这里不可能把引起喜剧诗人注意的那些与虚荣心相结合,或与虚荣心相对立的性格特点一一列举。我们已经指出,一切缺点都可能成为可笑;严格说来,某些品质也不例外。即使将已知的滑稽事物列成一张表,喜剧也会使这张表越来越长,当然不是用创造一些纯粹属于幻想的滑稽事物的办法,而是用发现向来没有注意到的滑稽方向的办法。这样,想像力就可以在同一地毯的复杂图案中找出许多新鲜的图形。我们知道,根本的条件是那新发现的特点必须是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许多人都可以套进去的框子。
社会本身就已经创造了许多现成的框子;由于社会建立在分工的基础上,这些框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我指的是各种行业、职务和职业。任何职业都使从事于这一职业的人产生某些心理习惯和性格特点,他们因此相似,也因此有别于这种职业以外的人。就这样,大社会中出现了许多小社会。当然,这些小社会是整个大社会的组织本身的产物,然而它们如果过分互相隔绝,就有损害社会性的顾虑。而笑的功能正在于抑制这种分离的倾向,它的作用在于变僵硬为灵活,使个人适应整体,总之,是把棱角磨平。因此,我们现在可以得到一类滑稽,甚至于还可以预先确定它的各种变体。我们可以把这一类滑稽称之为职业性的滑稽。
我们不想详细研究各种职业性的滑稽,只想谈一谈它们共同的地方。首先就是职业性的虚荣心。汝尔丹的几位教师都把自己那一行置于其他各行之上。拉毕史的作品里有一个人物,他不能设想人除了当木材商以外,还能当别的什么。他自己当然是木材商了。如果所操的职业当中包含的江湖味越足,那么,职业的虚荣心简直要变成一种尊严了。值得注意的是,某门技艺的存在越是站不住脚,从事这门技艺的人就越是自以为被赋有教士的职权,要求别人对他那门技艺的神秘顶礼膜拜。有用的职业显然是为公众创造的,而那些功用可疑的职业只能以因为有这些职业才有公众这样的假设来为自己的存在辩护——那种所谓尊严,骨子里也就是这样一种幻觉。莫里哀创造的那些医生的滑稽,大多由此而来。他们认为有了医生才有病人,也把自然本身看成是医学的附属品。
这种滑稽的僵硬的另一表现形式就是职业性的无情。滑稽人物套在他的职务的僵硬框子里套得这么紧,弄得他自己也没有活动的余地,特别是感情没有受激动的余地。我们只消想一想法官贝栾·当丹对伊萨贝尔说的那句话就行了。伊萨贝尔问他怎么能忍心目睹可怜的人们受苦刑,他答道:
“没有什么!这总能帮我消磨一两个小时。”
奥尔贡所说的下面这句话,不也正是表现了达尔杜弗的职业性的无情嘛:
“我可以看着兄弟、儿女、母亲和太太死掉,也全不在乎。”
然而把某一职业滑稽化的最常用的办法可说是用它特有的行话把它圈起来。我们让法官、医生、士兵把法律、医学、军事的术语用到日常生活中去,就好像他们变得不能跟常人一样说话似的。这种滑稽通常是相当肤浅的,然而如果在它显示职业习惯的同时,还显示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这种滑稽就变得精细了。列雅尔创造的那个赌徒在运用赌博术语时真是富有高度的创造性。他给他的仆人取了海克托这个名字,把他的未婚妻叫作巴拉斯——从黑桃皇后而来。还有莫里哀的《女学者》。在这出戏里,滑稽主要在于她们把科学范围的概念换成妇女情感的语汇,例如“伊壁鸠鲁真可爱”,“我爱他的旋涡学说”等等。只要再读一读第三幕,你就可以看到阿尔芒德、费娜曼特和白莉丝就经常用这种文体说话。
我们再循着这个方向前进,就会发现还有一种职业性的逻辑,也就是在某一环境中学来的某些推理方式,这些方式在这一环境中是正确的,而在其他地方就错了。从特定逻辑与普遍逻辑二者的对立中产生的滑稽效果具有特殊的性质,其中有些是值得比较详细地谈谈的。这里我们接触到了笑的理论中的一个要点。我们就来把这一问题扩展一下,做一番极其概括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