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置身何地,看不见刀光剑影,听不到喊杀嘶鸣,只有面前的人,浑身鲜血,倒在了地上!
此时匈奴残部已如潮水般溃退,夏瑛杀红了眼,率领元昊朝官兵一路狂追。
而珍儿僵立在地,对周围不闻不问,夏珏站立一旁,一只臂膀紧紧搂着珍儿。
“夫君!”
凄厉的声音破空传来!手持弩弓的挛鞮蝶儿飞马前来。铁虎铁鹰已奔到夏珏左右,举刀便要迎上去。夏珏沉声一喝:“放她过来!”
挛鞮蝶儿不管身边都已是元昊朝的兵将,飞马上前身形一踪扑到地上那白衣人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方长灏静静地躺在地上,任挛鞮蝶儿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躯,面容沉静、目光幽深!
“在你心中,我始终是个影子,对吗?你看着我叫着蝶儿的时候,实际上却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对吗?你始终忘不了她,罔顾我对你的一片痴情。我终是不如她,我终是比不过她!”说着挛鞮蝶儿猛地抬头,一道怨毒的目光直射向珍儿。
珍儿愣愣地看着东方长灏,对挛鞮蝶儿的目光毫不在意。
挛鞮蝶收回了目光,悲从中来,缓缓说道:“可是你看看你心心想念的人啊,她心里可有你?她可如我一般在意你!为何你这样痴情却又这样冷情?为何你从不在意你身边的人?我对你掏心掏肺付出所有,难道换不来你半点情意吗?你怎能绝情如此!你怎能为了她以身挡箭!你这是要置我于何地!东方长灏,你看看我啊,你看着我!我才是那个最爱你的人!你要死了吗?下面太黑太冷,你怕不怕?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太孤独了,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任谁也走不进你的心里去。灏哥哥,夫君,蝶儿陪着你,无论你去哪里,蝶儿都陪着你。今生你的情都给了她,来生,我要你的全部!”
挛鞮蝶儿见长灏幽深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的珍儿,自嘲地一笑:“你想和她说话是吗?你不想让我听是吗?好,你的蝶儿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说罢轻轻放开他的夫君,双手握住一只箭矢高高举起猛地刺入自己的心窝。一滴清泪缓缓滑落,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沁出。
珍儿想要伸手去拦,可手探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垂下。
挛鞮蝶慢慢地倒在东方长灏身边,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一丝落寞、一丝软弱,但随后她却轻轻笑了起来,嘴里喃喃念道:“我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可好!”
挛鞮蝶倒在东方长灏身边,她努力挣扎着想最后看一眼她的爱人。但她再也无力抬起头来,麻木中忽感受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把她搂在怀中,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等着我,我马上就来了,等着我……”
那不是幻觉,不是!妩媚的笑颜绽放在挛鞮蝶苍白的脸上,如昙花一现般惊艳,却瞬间逝去。
珍儿扑倒在东方长好身前,注视着他深邃的黑眸,那里幽深暗淡、无边无际、她看不到底,只觉有铺天盖地的悲痛涌来,似乎要将她淹没。
东方长灏缓缓开口双唇刚刚开启鲜血便奔涌而出,但他仍艰难出声:“蝶儿?蝶儿!为什么你那么忧伤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哀愁?为什么才七年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蝶儿。你不是蝶儿!我的蝶儿见了我该多么欣喜啊,她会惊喜地叫着灏哥哥!灏哥哥!然后扑进我的怀中!为什么蝶儿飞走了,再不会飞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原来不是认不出,而是人变了,咫尺却成了天涯。
东方长灏的目光缓缓地在珍儿和夏珏脸上扫过,最后定定地看着珍儿:“我的一双儿女在乌尔城。”
珍儿泪眼模糊地看着东方长灏,那幽深的目光已经变得涣散。
“灏哥哥……”
东方长灏缓缓地摇摇头,喃喃道:“碧浪亭、蝶儿……”那声音嘶哑飘渺,却震荡在珍儿心中。
碧浪亭上寂寥的儒雅少年又出现在珍儿眼前,珍儿抓住东方的手叫着:“灏哥哥,我们一起回江南,一起去碧浪亭,看浪听风!你别走,别走,求你,别走!”
东方长灏再次看向珍儿,眼神涣散茫然,缓缓地张开手掌,里面是一对蝶形珠花,红色的流苏已经磨损破落,唯那对珠花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华。
“我再也没有机会给你戴上它了,蝶儿,蝶儿,错过了,就是一生一世!”
惨然一笑:“送我和蝶儿回江南吧,把我们葬在碧浪亭旁,每天看日出日落、岁岁听潮涨潮退……”东方长灏忽地收拢手指、紧紧握住那对珠花、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空洞再也不复往日的光彩。
元昊帝国炎武四十一年秋,霁亲王夏珏偕东岭麒麟王、忠献王部于朔北乌尔城外墨河河畔大败匈奴联军。
麒麟王玉秀珍珠手刃匈奴奇力单于。
匈奴联军溃逃,忠献王世子独孤骄乘胜追击攻破匈奴王庭乌尔城。
瑞亲王夏瑛率元昊大军追袭匈奴败逃之军千余里,歼匈奴军二十万众,直将匈奴部族赶出元昊帝国疆土,致使其向西北迁徙,再不敢踏入元昊朝势力范围。匈奴至此元气大伤、再不复往昔繁荣,渐渐泯灭在其他各民族中。
捷报传至朝野,举国欢腾。然而大喜之中却蕴着大悲。霁亲王珏于交战之中身中毒箭,班师回朝途中不治而亡。瑞亲王披麻戴孝扶棺回京。朝堂震惊,满朝悲痛,宇泰皇亲率满朝文武出上京三十里相迎,泪洒在他最疼爱的皇五子夏珏的棺木上。
是年冬,瑞亲王停棺在霁亲王府,在朝廷准备以亲王礼大葬霁王夏珏前发动兵变。
夏瑛以六皇子寿王岩勾结后宫阴谋篡逆为由,于德光门斩杀寿王岩,并赐毒酒鸩杀季贵妃。
四皇子孝王浪以瑞王谋反勤王为由,联合七皇子恭王涛、八皇子义王洪率王府侍卫五千人杀进正阳殿,妄图斩杀夏瑛并一举逼宫。
然而瑞王早有准备。他班师回朝的十万大军早就埋伏在皇宫四围。“勤王”的皇子家将们不等进入正阳殿大门,便被隐藏在殿外的弓弩手乱箭射杀。夏浪、夏涛兄弟死于乱箭之下,夏洪身受重伤,瑞王网开一面将他送至德妃宫中。三日后夏洪不治身死、德妃惊惧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正阳殿上宇泰皇目睹这血腥惨剧,慨叹一声,看向聚集在大殿上的满朝文武道:“宣朕旨意,即日禅位与九皇子瑛。尔等前去迎接新皇吧。”说罢一摆袍袖,径自向后殿而去。
群臣面面相觑,竟也无一人跟随在老皇帝身后。
瑞王瑛于正月登基,改年号麒瑞,称英皇,尊宇泰皇为太上皇。谥其母为懿德皇后、又追尊霁亲王夏瑛为仁武帝,按帝王礼葬入皇陵。
江南九阳郡名扬城碧浪亭。
珍儿立在亭上,望着前方碧波荡漾的滔滔江水,儿时的记忆滚滚袭来。
当年与东方长灏在此离别,这一别便是隔世,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已毫无意义。
那寂寥的背影、那幽深的眼神似乎又出现在眼前。
珍儿喃喃低语:“灏哥哥,子赫、子敏我会视如己出。等到有一天他们长大了,我再带他们来碧浪亭。你安心去吧。有挛鞮蝶儿的陪伴,但愿你再不孤单!”
身后有人伸开双臂,将珍儿轻轻揽进怀中。抬起头,夏珏灼灼的目光锁住了珍儿视线。
这个人,为了她抛开了至高的皇权、摒弃了显赫的身份、放弃了所有的荣耀!只为了在她身边,相依相伴,一生一世,与子相偕!
“珏,我们去哪?”
“珍儿想去哪儿,珏就伴着你,纵马天涯,只要你在身边。”
“珏,我连日喷嚏不断,阿瑛在骂我呢?”
“他不敢,我不许他骂你,他只敢骂我。”
“他骂你什么?”
“五哥,你这个骗子,竟敢骗我你死了!你这个好色之徒!”
青山下、碧水边,夏珏与珍儿策马而行,子义、朝武、阿松、碧儿、八大侍卫紧随其后。
麒瑞元年,英皇遣钦差携诏书往北地正式册封玉秀珍珠为朔方麒麟王,享亲王礼,世袭罔替。
而玉秀珍珠在接受元昊朝册封后,却称北地安、麒麟没,偕东岭族众退居青陇山中隐没不出。
后朔方之地由郡守卢英与忠献王独孤骄共同治理,民族和乐、边疆安宁,至后世百年未变。
青陇山中白云悠悠暮云烟浮、半峰埋雪溪风萧萧。独孤骄立于翠晓崖上,望着山间云翳、雄雄峰峦喟然长叹:“茱儿!”但只闻溪水淙淙,秋声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