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澜一生戎马生涯,武功了得,自视甚高。加之此是上京、天子脚下,他也没什么忌惮,因此随行只带了两个亲信侍卫。
珍儿跟着他们从偏门进了府,早就抱了必死之心,因此不慌不乱。她看着两个侍卫笑笑:“侍卫大哥,能不能帮珍儿拿着,走了一路珍儿实在累了。”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笑,其中一个赶紧过来接了酒坛,另一个提了灯笼在前面带路。沿着回廊,穿过两处院门,到了镇远王的住处。院子里早有人迎了上来,季天澜并不理睬来人,径直进了正房。珍儿与侍卫人等跟上。下人将厅堂上的灯光挑亮,偷偷瞄了一眼厅前垂首而立的女子。他本想请示王爷今夜由哪房的夫人来陪,不过看来似乎是不必问了,于是赶紧上前帮王爷取下披风。跟着的侍卫将酒坛放在几案上,便垂首立在一边,等候王爷吩咐。
季天澜面带得意,盯着厅前从容而立的女子。只见她轻轻抬起螓首,迷样的水眸漾起一波烟雾,竟似有道不尽的迷离神秘,说不出的别样风情。女子从袍袖中抽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额头,似乎是走的热了。季天澜微微一笑,一挥袍袖,示意旁人退下。众人会意,便向门口退去。只是还没到门口,几人就齐齐的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季天澜猛然一惊,才发觉满室异香扑鼻,而自己已经不能动换,跌坐在榻上。珍儿看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剂量刚刚好,既把人迷倒了,又不至于失去知觉。今日她在这“和风笑”中特意加了一味药,使人不能言语,这样就不怕这些人喊叫了。抬头见厅堂正面的墙上,果然挂着弓弩和宝剑,遂上前去取了下来。
季天澜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如此镇定从容地在他面前行走,丝毫也不把他这个皇家亲封、战功卓绝的王爷放在眼里。他眼中喷火,想要出声怒喝,却发觉不仅身不能动,且口不能言,心中更加惊怒,只能对女子怒目而视。
珍儿取下了墙上的宝剑,拔剑出鞘,只见剑长三尺、精钢炼就,明晃晃地直逼人眼,果然是把好剑。不知这把剑随着镇远王杀了多少人?而今天,镇远王竟要死于此剑之下!
持剑回身,女子立于季天澜身前。季天澜面色狰狞、一脸不屑,他不信眼前这个娇柔的小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他?杀他!但如果她不敢,她所为何来?
珍儿盯着季天澜的眼睛,此时她无比平静,她似乎又回到了遛马场、又听见了爹爹凄厉的呼喊:“皇天在上,我仲家世代贤良、清清白白,天地可鉴!镇远王,你这狗贼,你欺君罔上、陷害贤良、滥杀无辜!我仲家子孙但凡有一人活在世上,定将为仲家伸冤雪恨、报今日之仇!”
眸若千年寒冰,女子神色凛然,淡淡地开口:“我,是江南九阳郡名士仲厚梓之女,仲颖蝶。”镇远王目露惊疑之色,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啊!可惜,晚矣!却只见寒光一闪,霎那间,镇远王人头落地,满腔的血污喷溅在女子雪白的裙袄上。
倒在地上的侍卫、仆从苦于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惟一脸惊惧盯着这个面若芙蓉却心如鬼魅般的女子。
珍儿只觉胸口气闷,她想呕,却终于忍住。遛马场上的滔天血色似乎又在眼前。她告诉自己:不怕,珍儿不怕、珍儿不怕!将宝剑掷在地上,珍儿不慌不忙,取了墙上的弓矢,挎在身上。
没有理会地上一干人,只是取了火烛,掀开了一只酒坛的盖子。那里哪里是酒,分明装的是硫磺、硝石。珍儿取了引信,烛火点燃,看了看地上的几人,叹了口气,抱起另一只坛子,从容迈出门去。
……
夏珏坐在祈福殿上,手持金樽,凝视着大殿上舞动的宫娥,只觉得烦躁异常、心绪难安。
夏瑛在一旁嬉笑调侃道:“五哥神不守舍,却是为何呀?”
太子夏岫听了,哈哈大笑:“难道才一天的功夫不见,就想念我们那可爱的表妹了?”
太子妃闻言,掩口而笑:“早知应叫了福郡主来,早晚是一家人。”于是众皇子哄笑。
不经意间,一个老太监走到了夏瑛身边,递上一个物件。夏瑛打开一看,先是一愣,随即大叫道:“哎哟,五哥,宫外送了信来,我那小妾小产,我、我、我得赶快回去!”
夏珏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刚刚,五哥,你颇通药理,随弟弟去看看可好?”
太子闻言,嗔怪道:“九弟你太不晓事,你那小妾小产,宣太医就是,怎么叫起兄长来了!”
“是啊,是啊,小弟一时慌乱,鲁莽了,鲁莽了!”
夏珏却起身,向宇泰皇行礼道:“父皇,儿臣酒量向来不济,今日饮得多了,心口旧疾隐隐作痛,恳请父皇准许儿臣率先离席。”
“儿臣家里有事,也恳请父皇放儿臣出宫!”
太子摇头:“五弟、九弟,父皇今日难得兴致大好,你们实在是太扫兴了。”
众皇子正待跟着劝时,却见宇泰皇面似疲倦、摆摆手道:“去吧。”众人不再说话,夏珏、夏瑛即时离了大殿。
出得殿来,夏珏凝眸看着夏瑛,小瑞王爷面容难得的严肃,将手里的锦帕塞到夏珏手中。夏珏展开一看,大吃一惊,那上面没有文字,只画了一颗珍珠。心中惊疑,两人快步往宫门走去。
宫门前,铁虎、铁狼、铁鹗、铁鹞、小五、小六都候着呢。夏瑛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五上前:“小八着人送信来,说是看见珍儿进了镇远王府。”
“什么?!”夏珏剑眉竖立、满眼戾气,飞身上马,朝着镇远王府的方向奔去。夏瑛等人赶紧跟上。快到熙和街,却见远处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乱做一团。
夏珏心中暗惊,只见有一人正面迎了上来:“属下参见瑞王、霁王。”看清来人,乃是瑞王心腹侍卫小八。
夏瑛急上前:“说!怎么回事?”
“属下尊王的命令在熙和街镇远王府前后看着,不想远远看见了珍儿姑娘。掌灯时分,镇远王爷的马车出府,谁知,谁知,”小八偷眼看了眼霁王,接着道:“谁知珍儿姑娘迎了上去,后来就和镇远王从偏门进府去了。属下不敢怠慢,连忙着人给宫里送了信去。”
什么叫珍儿迎了上去?夏珏兄弟俩对望了一眼,心情沉重。
“后来呢?”
“后来,王府里传来巨响,火光骤起,再后来,又传来一声巨响。然后,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珍儿姑娘仍是从偏门出来,骑了马向霁王府的方向去了。属下已派人跟着,属下特在此等候两位王爷。”
夏珏厉声喝问:“她走了多久了?”
“不到一个时辰。”
夏珏立刻策马狂奔,铁衣侍卫们心中惊悚,紧紧跟上。
夏瑛看着小八:“你在此打探消息,看看镇远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回头来报。”说完,策马扬鞭,紧随夏珏而去。
“属下明白,王,那个珍儿往霁王府后门的方向去的!”
珍儿立身在杏园的生香阁里。她静静站在厅堂上,望着地上团团抖动的两人。为了万无一失,在镇远王府珍儿用了她亲手调配的迷魂药,她要大仇得报、管不了什么手段卑劣。她虽发过誓,绝不会用毒术害人,但镇远王该死、死有余辜,用点迷魂药不算什么吧。况且真要动起手来,珍儿真的怕打不过他,自己身死不要紧,但家仇不报死不瞑目。至于天谴,如果老天真的认为珍儿有罪,那么尽管来报应好了。珍儿不怕!
她杀了镇远王,却没有急急忙忙逃离。扯下身上的襦裙,露出精悍的胡服打扮,珍儿从容地走到院中,将另一坛硝石、硫磺放在了院落正中,上覆了大量的“和风笑”,点了引信,她躲在树影暗处,等着人来。果然,第一声巨响之后,哗啦啦院子里跑来了许多人,世子季彪正在其中。只是还不待他出声询问,第二声巨响震撼肺腑,季彪瞬间支离破碎、魂飞魄散。而随后而来的季天澜三子、四子,都被珍儿射杀在院门前。
镇远王府火光冲天、毒烟滚滚,率先赶来的被迷翻了一片!其后而来的也乱作一团!而珍儿竟从从容容地从偏门而出,还不忘牵了匹马来,策马而回。依然从后门进府,珍儿直接去了杏园,只要见了人直接用“和风笑”迷翻,再不言语。进了生香阁,福郡主正斜倚着软榻,品着香茗,一旁秋莲和碧儿在那里伺候着。
见了珍儿进来,众人都是一愣,只见女子一身胡服装扮,英姿飒爽,傲立在厅前
碧儿惊惧地看着,秋莲厉声喝道:“大胆!谁让你进来的?”
而珍儿飞身上前一提膝,便将秋莲放倒,秋莲竟疼得喊都喊不出来。季福璇不愧是将门出身,有些胆识,此时已经立起身来。可惜她实在不是珍儿的对手,她的花拳绣腿怎比得上珍儿的一身功夫。珍儿飞身侧踢,将季福璇置于身下,出手卸了季福璇的下巴,使她发不出声来,却又卸了她的右臂,季福璇喉咙里发出哀哀之声,却不成语。
珍儿立起身来,望着地上的两人,又回头看看碧儿,缓缓地道:“碧儿姐姐请到院中等着,珍儿和郡主有话要说。”
碧儿已经傻了,呆呆地看了看珍儿,竟真的到院子里候着了。
珍儿蹲在秋莲身前,看着秋莲惊恐的眼睛道:“仲颖文是怎么死的?”
“啊?”
“你说实话,我饶你不死。”珍儿眼神幽冷,却有泪光闪闪。
秋莲七窍玲珑,似是有些明白:“仲、仲颖文,被王爷抢进了王府,王爷要她陪侍,她不从,用簪子刺伤了王爷,然后逃到了后院,然后……”
“然后,投湖自尽,却被你们抓住,然后,就被郡主射死了,对吗?”珍儿泪水滑落,心痛如绞。
秋莲战战兢兢瞥了眼福郡主,不敢做声。福郡主又惊又怒,却说不出话来。
珍儿立起身来,俯视着季福璇:“我本是仲厚梓幼女、仲颖文之妹。今日我来取你的性命,是你咎由自取。”
季福璇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珍儿却不管她,取下身上挎着的角弓,直视季福璇道:“认识这张弓吧?我刚刚从镇远王府来,你的父兄都死了,你去陪他们吧。”
季福璇面如土色、惊怒交加,喉咙间嘶吼声声。珍儿不理,慢慢走到堂下,取出羽箭、搭弦弯弓,回身对着季福璇射去,嗖的一声,箭矢穿胸而过!一旁的秋莲惊叫一声、昏死过去。
珍儿将弓箭扔在地上,不再理会秋莲,缓缓地走到院子里,碧儿站在院中,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痴痴呆呆地看着珍儿。
忽然珍儿很想哭,很想抱住碧儿姐姐大哭一场,可是看到碧儿惊恐的眼神,她顿住了身子,喃喃地道:“姐姐别怕,是珍儿做的,与姐姐无关。是珍做的,都是珍儿做的,姐姐别怕,与姐姐无关。”
碧儿似乎忽然醒悟,大叫道:“珍儿!你还不快走!还愣着做什么?”
珍儿被她一喝,心智清醒了些,看着碧儿道:“姐姐保重,珍儿走了,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姐姐保重!”说着珍儿转身跑出了院子。
珍儿在王府中快步而行。霁王府珍儿已经再熟悉不过,哪里经常有人走动、哪里僻静;哪里安排了暗哨,哪里防备松懈,她都清清楚楚。今日之事太过顺利,顺利到她都有些难以相信。她告诉自己,珍儿不怕、珍儿不怕!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那些人该死!那些人该死!那些人该死!
珍儿想着、跑着,跑着、想着,竟跑回了紫英院。
进了院门,珍儿就一愣,她怎么跑回来了?可是既然来了,为何不再看看!她奔进了德馨轩,夏珏不在,她知道他不在,她好想再见他一面。她知道她傻,夏珏会杀了她,会的,这回他不会再饶了她了。但她还是好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看上一眼也好!
走吧、走吧,不要在停留了!她奔回了自己的厢房,环视一周,七年了,这里就是她的家啊,如今她又要逃了,又要孤苦无依了!瞪着墙上的宝剑,那是珏送给她的,她跑上前取了下来,贴在胸口,珏,别了,珏,你的珍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