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
御书房中,第一缕阳光透过木窗的间隙照射进来,祁泓睿端坐在龙案后,神情冷峻,目光闪烁。
面前的大殿上,神情畏惧的站着的人,是仓修晋。
这是祁泓睿给他下的死命令,每日早朝之前,祁泓睿都会提前批阅奏章,此时御书房内空无一人。祁泓睿命令仓修晋,必须在此之前到御书房来,向自己汇报前一晚的行踪。
而听了仓修晋的报告,祁泓睿面色震怒,惊愕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但看着仓修晋的神情,祁泓睿也只得无奈的摇头,长久的沉默过后,叹息道:“罢了。朕早该料到,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昨日自己带着璃国公主去太庙,而明妃的微芷宫里,该死的替身仓修晋居然还在温柔乡中。害怕错过及时,祁泓睿没空等仓修晋从微芷宫出来,便自己去了广场中。如此一来,两个皇帝同时出现,明妃岂会毫不怀疑?
“明妃反映如何?”
仓修晋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用讨好的语气,轻声说:“明妃昨日早晨发现小人只是皇上的替身,差点当场杀了小人。但小人再三保证,是皇上您让小人这么做的,她才将信将疑,可一定要皇上您去她宫里,亲自证明这件事,才肯作罢。”
祁泓睿略微沉吟片刻,情知自己这件事原本就太过荒唐。历朝历代,哪有皇帝让人假扮自己,去宠幸自己的妃子,这岂不是给自己戴上绿帽子?别说明妃不信,就是祁泓睿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疯狂。但想着林青青为了自己同样在人前疯癫卖傻,他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与她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眼看早朝时间即将到了,祁泓睿挥了挥手,对仓修晋道:“你先去明妃宫中,告诉她,朕下朝之后,自会去找她。”
“是。”仓修晋在方九耀的带领下,通过密道,向微芷宫行去。
即将走出大殿时,祁泓睿忽然又叫住他,皱着眉头,低声吩咐道:“记住,以后没有朕的命令,别在宫里四处乱跑。依朕看,你往后,就住在微芷宫吧。”
“啊?”仓修晋微微错愕了几秒钟,似乎没有领悟祁泓睿的意思。
祁泓睿挥手,让方九耀带他离开,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早朝之上,祁泓睿简单的处理了几件棘手的事情。在他的统领之下,铁血政策导致各部门相互间配合默契,朝政得以顺利周转,命令奉行。大多数事情,各部门首领都能处理好。只不过有些重大事情,必须经过皇帝许可才行。
朝会结束之后,祁泓睿传令方九耀,命人去逍遥王府,传唤逍遥王入宫一趟。
这之后,已近正午。
祁泓睿背着手,在偌大的皇宫之内,不紧不慢的从金銮殿向微芷宫行去。
微芷宫朱红色的深门半掩着,似乎很不欢迎外人进入。祁泓睿一路思考着问题,背着双手走进去,才发现微芷宫异常的静默,似乎不似其他宫中那么繁华热闹。
有宫女看见他,便立刻要下跪行礼,祁泓睿淡淡的伸手阻止,问宫女明妃如今在何处,让那宫女领着自己,一路到了微芷宫后面的假山处。
微芷宫在皇宫最西面的一群宫殿之中,算是比较富丽奢华的一座宫殿。更重要的是,它的后面有一座假山,假山旁边有一道人造瀑布。此刻在正午的阳光反射下,映出一道美丽的彩虹来,五颜六色,煞是美丽。
一个身穿天蓝色直倨长裙的女子,静静的立在瀑布之下,仰头看着那一道美丽的彩虹。从背后望去,她的秀发墨黑如玉,长裙如同天边淡蓝色的苍穹,透明而美丽。
女子的背影优雅高贵,但却带着几分莫名的忧伤。
祁泓睿背着双手走过去,静悄悄的与女子并肩而立,与她一道仰头观赏着七彩的美丽彩虹。
静静的观赏了一会儿,祁泓睿才淡淡的开口道:“彩虹虽美,终是虚幻,早晚会消失的,有这么好看吗?”
明妃似乎这才发现皇帝,不惊不惧的微微欠身行礼,轻声答道:“皇上,虽然是虚幻的美,但它终究也是美的。只要是美的事物,就能温暖人心。能够温暖人心,就已经极好了。”
“喔?朕不懂明妃的意思。”祁泓睿仍旧双手背在身后,神情淡漠。
“这世上有很多人,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想法,让人寒心。当然,也许这样的人根本也无需估计别人的感受。臣妾只是觉得,即使是短暂的温暖,也胜过长久的冰寒。毕竟,人在这世间活一趟,究竟又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皇上您又能区分得清哪些是真是假呢?”
明妃的话里带着另外一层意思,祁泓睿点头,默然赞同道:“明妃说的对,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何须分的那么清楚?”
明妃忽然转过身来,一双璀璨明亮的眼眸,毫不畏惧的直视着祁泓睿的黑眸,声音清朗如珠玉,道:“皇上莫非就真的以为,臣妾真假难分,所以即便派一个和您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来,臣妾也应该辗转承欢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祁泓睿沉默着。他虽然并不爱明妃,但身为帝王,身为男人,没有男人能够允许自己的女人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的心里如同被针刺似的,奇异的自尊心让他很不爽。
“皇上,您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解释吗?”明妃定定的看着他问。
祁泓睿冷笑一声,盯着明妃,说:“朕是皇上。朕想做什么事情就做,何须解释?”
只不过,到了这一瞬间,祁泓睿看着明妃的脸,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许遗憾。也许人都是这样,从前并不被自己呵护珍惜的东西,得与不得根本不在意,然而如果送给别人,却又会觉得有些懊恼,仿佛突然发现,这件东西其实还挺不错。
这纯粹只是男人的霸占欲在作祟。祁泓睿很清楚,如果没有遇到林青青,没能爱上她,若是在此之前,他发现宫里还有一个女人,竟敢这样毫不畏惧的逼问自己,也许自己会对明妃另眼相看,多加青睐。
只是自己此刻的全副心神都已经交给了林青青,再也没有多余空间可以容纳任何人了。
明妃也不爱皇帝,在她心中,祁泓睿只不过是皇帝,是大家共享的一个男人而已。只不过皇帝把自己当作一件物品转送他人,在皇帝眼里自己似乎只有利用价值,这种感觉仍然不好受。她冷冷讽刺道:“既然皇上不在意臣妾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又何必遮遮掩掩不敢让宫中众人知道?皇上若是担心自己精神不够用,索性多找几个替身宠幸众姐妹,相信姐妹们都会很高兴的。”
“明妃!”祁泓睿的黑眸眯起来,透着危险的信号。
明妃仍是毫不畏惧的仰视着他,那一双如水的眼眸里,沉静着,酝酿着,翻滚着,澄澈如水,令人心动。
说到底这件事仍是自己理亏,面对明妃坦荡荡的眼神,祁泓睿最终无奈妥协了,只是厉声吩咐道:“这件事,你必须为朕保密!你以为,若是传扬出去,朕的脸上不好看,你就能活的下去吗?”
明妃冷笑,说:“皇上似乎忘了环儿的身世。”
祁泓睿一愣,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疑惑的看着明妃,旋即露出了然的表情,眼神重新变得阴沉可怖起来:“你让朕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和朕做一个交易?”
“这要取决于皇上您怎么想。若是您在乎臣妾,臣妾自然不必理会其他;可您既然只当臣妾只是一颗棋子,那么,我想棋子既然有利用价值,自该有妻子本身的价值吧。”明妃的语气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然而,躲在远处偷听的仓修晋,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为了你的父亲?”
“正是。”明妃没有半分掩饰,十分直接而干脆的承认道:“当年,皇上您新登基摄政,许多大臣不满皇上您的政令,皇上您为了杀一儆百,也为了震慑人心,杀了一大批官员。这其中,确实有许多该杀该抓的大臣,但我的父亲——他只是一个正直不阿的言官。这一点,想必皇上您自己心里也有数。所以,您在为了阻止言官干政而不得不杀了我父亲之后,才又立刻娶了我,试图给我的家族一些弥补和安慰,不是吗?”
祁泓睿沉默片刻,才叹息道:“朕记得。你的父亲,一直是个正直而且富有抱负的好官。只是好官有时候太过于偏执,听不进朕的劝告。他带着一大批人跪着指责朕杀父弑君,朕若不杀他,如何能平息这天下悠悠众口?但你放心,你的父亲,朕总有一天会找到合适时机,替他昭雪。”
“皇上说的合适时机,究竟是何年何月何日?”明妃毫不妥协。
“明妃!你不要得寸进尺!”祁泓睿的眼睛里有了几分不悦之色。
“皇上,您大概忘了这件事,臣妾却无一时一日能够忘记这个事实。自己的父亲被卷入了政治争斗之中,成为无辜的牺牲品。而臣妾却还不得不伺候着一首造成这个事实的皇上您。您大概以为,娶了臣妾,就是对我家人莫大的安慰,却不知道臣妾的心中对您有多少怨恨吧?”
祁泓睿惊讶的看着明妃,她神色坦荡,毫不畏惧。从她的眼神里,祁泓睿明白了,她根本不怕死。只怕宫中生活这几年,她从未忘记过杀父之仇,时时刻刻想着用何种办法复仇吧。想到自己枕边曾经躺着的女人想杀死自己,只不过即使杀了自己也无法替她父亲沉冤昭雪才无奈隐忍,祁泓睿背脊发寒。
明妃迎着他的视线,继续一字一句的朗声说道:“皇上您当然也可以杀了我,像当年杀了臣妾的父亲那样,随便找个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皇上您真的认为,这样您就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祁泓睿盯着明妃看了一会儿,忽然极其缓慢的“啪——啪——”鼓掌,然后淡淡的说:“明日,朕就在大殿之上,替你父皇昭雪。但你也得答应朕,从明日开始,朕会宣布,明妃病重,宫中众人,非经传召不得轻易进入。而晚上,朕,都是在你的宫中度过,懂了吗?”
明妃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她微微一笑,露出胜利的神情,说:“臣妾明白。谢过皇上为家父平凡。”
祁泓睿冷冷的注视着她,厉声道:“但你记住,朕之所以替你父亲平反,不是因为你的威胁,而是因为,他本来就该获得清白之誉,留名青史。朕会让史官,把他的事迹好好的记下来,传之后世。”
明妃淡淡的笑说:“人都死了,这些虚名又有何用?不过臣妾还是代家父谢过皇上了。”
祁泓睿淡淡的点头,道:“如此甚好。朕以后恐怕不常来你这宫中了,你和仓修晋,要好好的配合朕。”
祁泓睿说完,目光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仓修晋藏身的那个亭廊,便转身离去。
明妃淡淡的注视着祁泓睿的背影,心中有些怅惘,也有些淡淡的失望,但更多的还是高兴与兴奋。没想到自己入宫筹备了五年的大事,竟然因为皇帝的一个差错,如此轻易的就完成了。
明妃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祁泓睿之所以决定替她父亲平反,并非是因为自己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不是什么敬重她父亲正直的人品。恰恰相反,打动他的,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明妃对父亲的深爱,是一个为人子女者,对父亲最原始最真实的敬爱。就为这一点,祁泓睿想,明妃的父亲,一定是个慈祥和蔼的好父亲吧。
至少,对比自己的父皇,明妃的父亲,一定是个合格的父亲。否则,怎能让明妃在五年后仍然念念不忘的要为父亲平反?祁泓睿很羡慕明妃,她有一个好父亲,而自己却没有。自己的父皇,只会让自己受伤。
对于明妃的父亲,这样一个好父亲,祁泓睿没有理由不让他青史留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是祁泓睿心中父亲的形象吧。
直到皇帝离去,明妃才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身,脚步绵软无力的向亭廊中走来。
仓修晋立刻上前,搀扶着明妃,紧张的问道:“环儿,你还好吧?”
明妃冲他嫣然一笑,露出娇媚神情,欣慰的说:“终于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使命,我怎么能不好呢?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出乎意料的顺利罢了。”
仓修晋扶着她,两人一路向寝宫内殿走去。沉默半响,仓修晋忽然似自言自语的说:“不过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一定要我假扮他,而且传出每夜都在你的宫中安歇的消息呢?”
明妃笑着说:“想不明白便不必去想了。反正他是皇帝,他自有许多事情要去做,那也不该是我们要去操心过问的。只要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踏入我微芷宫半步才好。”
仓修晋也笑了,他虽然与祁泓睿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孔,但他微笑起来的样子,却灿烂阳光如同邻家男孩。他握住了明妃有些颤抖的手,那只小手仍然冰凉入骨,看来刚才面对皇上的时候,她的心中也不是没有畏惧的。仓修晋爱怜的拥着明妃,心想,以后自己一定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害怕。
明妃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似的,认真的问仓修晋道:“你看我刚才的表现,皇上应该不会想到我爱上你了吧?”
仓修晋疑惑地看着她,没能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
明妃道:“只有表现出我和你同床共枕非常不情愿的意思,皇上才会放心。尽管你是他自己安排来我宫里的,但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皇帝来说,自己的妃子爱上了别的男人,这样的事情仍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为了我们以后能够安枕无忧,我不得不演戏……”
仓修晋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他有些歉疚的拥住明妃,柔声道:“不管他怎么想,从今往后,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明妃感动的看着他,扑入了他的怀中,露出甜美的微笑。只觉得人生到了此刻,父亲的冤屈即将洗清,而自己能够与心爱的男人双宿双飞,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祁泓睿离开了微芷宫,脚步似乎变得沉重起来。望了望御书房的方向,大概逍遥王那家伙,还没那么快入宫吧。每次催他入宫,他总是推三阻四。
何况自己突然想起别的事情想做,就让黎歌笑等一会儿也没关系。祁泓睿想着,步履沉重的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璃国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为何皇帝祁泓睿登基以后,却不住当初先皇的寝宫,而是住在太子东宫之中。
只有祁泓睿才知道,太子东宫的密室之内,有一个惊天的秘密。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长埋地下的秘密。
既然当初父皇觉得自己不配当太子,那么,即使在自己当了皇帝以后,祁泓睿也仍然要固执的住着太子东宫。他要让父皇亲眼看到,当初父皇不允许自己拥有的一切,自己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抢夺过来。不管是皇位,还是太子东宫。
太子的东宫,是如今祁国皇帝的寝宫。而第二件让祁国皇宫众人猜测不透的是,当今皇帝为何不喜被人伺候。整个太子东宫,除了他的近身太监方九耀,没有任何人敢轻易进入。
据说当初祁泓睿登基之初,有皇妃想要讨好他,便做了人参鸡汤送到太子东宫中去。结果,却在刚刚进入太子东宫的门口时,就被祁泓睿发现,不但大发雷霆倒掉了那位妃子的人参鸡汤,还将那妃子随身的宫女太监,全部挥剑斩杀。至于那位妃子本人,则被祁泓睿发配至冷宫,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轻易进入太子东宫了。这是如今皇帝的寝宫,所有妃嫔都明白,皇帝若是想宠幸自己,会到自己的寝宫来。而皇帝的寝宫,则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
太子的东宫——皇帝的寝宫,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祁泓睿一步步的走入了遮天蔽日的太子东宫。不知为何,东宫这座宫殿,在宫中占据了风水很好的位置,但那庞大的建筑物,却总是遮挡住了日光,导致终年阴影。加上祁泓睿不喜欢宫里有其他人伺候自己,所以总是独自一人,显得阴森恐怖,寒气森森。
祁泓睿抬头看了一下日光,然后微微眯起了眼睛,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的,极其缓慢的向寝宫走去。
从东宫的寝宫雕花金龙屏风之后,有一堵木门。祁泓睿在屏风上轻轻而又熟悉的按下一个按钮,“啪——”的一声,屏风转了一圈,木门被打开,露出一个拱圆形的木门。
祁泓睿略一迟疑,金黄色的穿着龙袍的背影,宽阔而又寂寞的,脚步坚定的踏入了木门之中。
木门之后,是长长的阶梯。从阶梯之下一直往里面走,便能看见一座水牢。
水牢终年不见天日,里面有那人排泄物,散发着浓重的异物臭味,熏人欲闭。
在浑浊阴暗的水牢里,光线几乎黯淡得看不清任何物体。但是有细微的流水声,从远处的上方传来,那是宫中下水道的出入口交汇处。
虽然光线昏暗,但并不影响祁泓睿的实力。他轻微的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再眯起眼睛,便能瞥见在一片浑浊流水中,有个巨大的木桶在漂来漂去。
祁泓睿冷冷的注视着那个庞大的木桶。
木桶之中,有个神情憔悴的男人,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睁开倦怠的双眼,狼狈不堪的嘶吼道:“祁泓睿!你这个逆子!畜生!你要遭天打雷劈啊!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生,泯灭人性的禽兽!”
男人的声音发出微微的嘶哑,随着他的嘶吼,水牢里的空气似乎都被震动了一些,流水的声音因而变得更响了。
听着男人的声音,他竟然是祁泓睿的父亲!祁国举国皆知的已故先皇!
是的,他没有死。
在那个寒风呼啸的晚上,十九岁的祁泓睿手执长剑,如同地狱死神一般,踏进了父皇的御书房。他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砍掉了父皇的双手,又削去了他的双腿。然后,他将父皇拖到了太子东宫中,关押在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水牢里面。对外宣称,父皇已死。
祁泓睿冷冷的看着木桶之中的男人,心中对他的憎恶之情丝毫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减缓。反而在每次听到别人父慈子孝的故事后,越发憎恨这个该死的男人。
先皇低低的咒骂了一阵之后,似乎上气不接下气,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咳嗽听起来,仿佛要把肺部都咳穿了,令人担心会不会就此把胃咳出来而死。
但祁泓睿始终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任由心中万千情绪翻滚,却始终没有过多表情。
先皇恶毒的咒骂一阵之后,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咒骂对祁泓睿来说无济于事。他放弃了挣扎和反抗,转而开始低低的求饶了:“给朕派御医来,朕病了,朕需要御医!”
“父皇!”祁泓睿忽然冷厉出声,幸灾乐祸的说道:“你如今早已经不再是皇帝了。祁国的皇帝,是我。所以,你不是朕,只不过是个垂死挣扎的老人而已!”
“祁泓睿!朕就算没传给你太子之位,至少也生你养你,你怎可如此待朕?你个天杀的畜生,你不得好死!”先皇又是一阵愤怒的咒骂,然后是激烈的咳嗽,间或夹杂着流水潺潺声。在这个阴暗无比的地牢深处,更显得诡异。
只不过,这里的一切声音,都不会传出地面。因此,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除了祁泓睿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
听着父皇的咒骂,祁泓睿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他朗声道:“生我养我?呵——父皇,您大概忘了,大哥与三弟四弟他们,是怎样一次次的置我于死地,而你又是怎样的淡漠无视我!你配当我的父亲吗?你根本不配!”
“那都是因为你的母亲,是你的母亲不配当朕的女人,她只是个下贱无耻的小宫女,若不是她勾引我,怎会有你?她差点害朕丢了东宫太子的位置,她让朕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朕不能原谅她,你要怨,要恨,就恨你的母亲!”
先皇说话虽然吃力,但却仍然口齿清楚思维清晰,十分快速的喊完这一段话,他又开始艰难的咳嗽起来。然后喊着祁泓睿的名字,要他听自己的解释。
祁泓睿却是冷冷的制止道:“朕不想再听你说废话!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当年所没能完成的事情,朕都将做到!你不能一统三国,朕却能娶了璃国的公主做和亲皇妃。再过不久,朕就要从和亲公主的身上,得到璃国百年来藏宝图的秘密,取得金银珠宝,国力大增,争霸天下!父皇,承认吧,你的这么多儿子里,唯有朕,才是那个最适合的接班人!”
“呸——祁泓睿,你就是个无耻卑劣的小人!狼子野心,雕虫小技,靠女人就想争霸天下,你永远难成大器!”
先皇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般,钉在祁泓睿的心中。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冷厉的丢下一句“等着看”,祁泓睿便骤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迈步上了阶梯,向外走去。
而阴暗的地牢地下,传来了先皇剧烈的哈哈大笑,那大笑声里夹杂着许多情绪。祁泓睿不愿去想,也不愿去听。
他走出地牢,穿过院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从刚才起,太阳似乎就没有移动过,然而自己身上却满是地牢里阴暗腐臭的味道,就像自己已经在地牢里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祁泓睿走出寝宫,方九耀穿着太监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低着头,畏惧惊恐的站在那里,等待着他。
这个寝宫里的秘密,除了方九耀,再无第三人知道。就连自己的母后都不知道,父皇其实并没有死的真相。
祁泓睿很信赖方九耀,因为这是陪伴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太监。更因为,自己再怎么厉害,有些事始终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做的。所以他挑选了方九耀,他信任他,更依赖他。
“皇上,王爷在御书房等很久了,催我来找您。”方九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他很清楚,皇帝每次进入地牢之后出来,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心情恶劣,情绪暴躁,尽量不要惹怒为好。
祁泓睿唔了一声,正要走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到了寝宫,冲方九耀道:“过来,给朕宽衣。”
祁泓睿换下了龙袍,穿上了那件黑色的侍卫装。那一套只有安华宫里,见华阳公主才穿的衣服。
方九耀很快就明白过来,也许,唯一能够让皇帝心情变好的,便是华阳公主。只不过,皇帝与华阳公主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却是自己不知道,也不该过问的。
御书房里,祁泓睿穿着一袭黑色的侍卫装,站在逍遥王面前,静静的听着逍遥王的报告。
“微臣寻访多日,终于在东楚国寻到了那名神婆的下落。当年,那神婆为璃国皇帝做完那件事之后,亲眼目睹璃国皇帝杀人灭口,将一宫中所有宫女太监全都杀了,担心自己也被灭口,连夜逃离到了东楚国。自那以后,一直在东楚国的边境小镇隐姓埋名的生活着。”
祁泓睿低头,来回踱步片刻,便道:“人呢?”
逍遥王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只是可惜,微臣寻到那神婆的时候,神婆已经死去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这时间是不是太巧合了点?难道有人知道朕在寻找这东西?”祁泓睿皱眉疑惑的问。
逍遥王摊手道:“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只不过继续调查才知道,神婆虽死,但她的孙女却活着。而她,也继承了神婆的本事,能够拥有上天入地通灵呼唤鬼神的本领。微臣用尽各种办法,好说歹说才终于将她骗来了国都。”
祁泓睿似笑非笑的看着逍遥王,道:“是用你的美色吧?”
黎歌笑羞赧的低头笑了,妩媚风流,说:“皇上,不管如何,微臣算是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今后再也不要把这种苦差事交给我了。接下来的事,是我把她送到宫里来,还是皇上您去我府上找她?”
祁泓睿想了想,便道:“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今晚,朕会去你王府。”
“明白。”黎歌笑拍手,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打扮,笑道:“皇上,今晚也要翻墙等红杏吗?”
祁泓睿白了他一眼,想到即将见到林青青,总算心情好了些,无奈的挥手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滚了。”
“遵旨谢恩!”黎歌笑嘿嘿一笑,跳起脚便转身准备离开。
“回来!”祁泓睿忽然又叫住他,语重心长的吩咐道:“母后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若有空,还是去长乐宫,陪陪母后吧。”
逍遥王领旨,微笑着,步履优雅的信步离开了御书房。
安华宫。
林青青被太后下了禁足令,祁国皇帝又说了绝不踏入半步,于是安华宫从原来众人眼里的好奇观望到门可雀罗,只用了三天时间。
相对于秀莲的惴惴不安,林青青倒是非常安然自在。
此刻宫女正送来了午餐,她悠闲自在的坐在太师椅上,微笑着招手呼唤秀莲道:“秀莲,来,一起吃吧。”
“公主,你先吃吧,我不饿。”秀莲含笑拒绝。
“哎呀怕什么,现在这里又没有其他宫女,没有人会说你的。”
这安华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也都乐得清闲。只要公主没什么吩咐,他们都在前殿里自由自在的休息着。对这一点,他们倒是很感激,这个主子不闹事也不找事,让他们的宫中生活难得清闲起来。
秀莲仍然摇头,摆手笑道:“公主,你是不愿意自己吃饭吧,陪你吃饭的人来了呢,我就不影响你们了。”
秀莲说着,伸手指了一下林青青身后突然出现的祁泓睿,含笑着离开。
林青青扭头看到祁泓睿,吓了一跳,立即蹦起来,抱着他笑道:“咦,你不是早上才出宫离开吗,怎么今天大中午的也出现了?”
祁泓睿微笑着,伸手替她理了一下额边刘海,问道:“怎么,大白天就不想看见我了,只有晚上才想我吗?”
这话问得暧昧,林青青低头浅笑,红着脸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好奇你大中午的也跑过来,这宫里的侍卫难道眼睛都瞎了吗?”
祁泓睿淡淡一笑。宫里的侍卫当然不会眼瞎,只不过自己很清楚侍卫换班的时间,更何况他特意把安华宫安排得这么远,又极少安排宫女太监在附近晃悠,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出入。但这话却不能对林青青直说,他只是微笑道:“刚才皇上召王爷入宫,我也就跟着王爷一起进来了,这会儿应该没人注意到我。”
“那你吃饭了吗?来陪我一起吃饭吧。”林青青欣喜的笑着,根本不怀疑话中的真实性,拉着他坐下,就要他陪自己一起吃午饭。
祁泓睿难得的没有异议,微笑着坐下陪她用午餐。一上午处理了许多事情,确实有些饿了,面对着她,也奇异的食欲大好,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饭。
但尽管如此,林青青还是敏感的发现他心情不好。吃过饭,便拉着他,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有心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祁泓睿笑了,伸长了手臂,将她抱入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淡淡的说:“青儿。”
“嗯……”每回他这样唤自己的名字,林青青都会觉得心里开出一朵花来。
“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你和你的父皇母后是如何相处的,说说你的童年。朕……真想知道,你小时候是怎样度过的。”祁泓睿紧紧的抱着她柔软的腰肢,将脑袋轻轻搁在她的脖颈间。
林青青一愣,旋即笑了,眼神里有光芒闪烁,道:“我小时候和父母过得很快乐的呀,我爸……我父皇,很是宠爱我,对我百依百顺,宠爱有加。我母妃性格温柔,对我也是百般溺爱。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吃糖醋鱼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卡到了,母妃特别着急,她……”
这个盛夏的午后,阳光正好,清风徐徐吹来,蝉声在外面的树上嘶叫着。
宫殿里,一袭黑衣的男子,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笑意,紧紧的拥着怀中的女子,画面无比美好。
女人的笑声如同银铃,她的眉飞色舞,她的眼底光芒,都胜过了这盛夏流年,比世间最美的风景还令人心动。
岁月静好,时光恬淡,那个盛夏的黑衣男人与红衣女人,是时光的画卷中,最浪漫最温馨的存在。
很久以后,祁泓睿回忆起这一幕来,唇角都会不可自抑的绽出弯弧,可心里,却会被翻天覆地的剧痛席卷着。任沧海桑田,任世事变幻,他终将明白,生命里,再没有什么能比与这个女人相拥而坐,共享的一个简单午后更值得自己珍惜。
只可惜,当斯人已逝,懂得珍惜的时候,通常都是悔之晚矣。而即便你笑拥江山号令天下,却再也换不回当初一个最温馨最简单的拥抱。因为爱情,从来都不是俗世权利能够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