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向这里走来。
今日他穿了一套玄色的衣袍,微风吹起,衣角微微翻飞。一头墨黑如玉的长发散落脑后,头顶梳了一个辔,用同色青玉固定住。而他莹白肌肤在阳光的反射下,几近透明,苍白中带有一丝妖艳的美感。
林青青早就走不动路,只是傻傻的看着他,喃喃赞叹道:“太子哥哥真是太美了!”
太子闻言,抬起头,看见她便是温和一笑,叫了一声四皇妹,便快步向她走来。
“就连走路的样子都这么优雅挺拔玉树临风啊!”
“同样一个爹生的,我娘也不比她娘难看,为什么我跟他长得就差那么多呢?”
“太子哥哥,你这张脸真应该长在我的脸上啊,那样我也就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倾天下,不知道能迷倒多少男人呢!”
林青青伸出手,痴痴的摸着太子的脸庞说。
她身后的祁泓睿脸色已经黑成了一块铁,恨不能上前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却又不能流露出自己的情愫,只得低头一言不发。
太子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笑得如同光风霁月,风轻云淡的说:“四皇妹,又说傻话了。”
林青青索性扮痴傻到底,嘟着嘴,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说:“太子哥哥,我只不过想生得美一点有错吗?比你还漂亮,西祁皇帝才会喜欢我啊,那样我在西祁皇宫才会受宠呢。”
祁泓睿终于忍不住干咳两声。他没想到这女人演戏也挺厉害的,言下之意好似她多渴望受帝宠似的,背地里却想着给西祁皇帝戴绿帽子。再说……什么叫比太子美才能得到自己宠幸?祁泓睿抬头望了太子那俊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庞一眼,又立刻低头暗想,自己可没有那种恶嗜。
太子捉住了林青青的手,微笑道:“四皇妹,你可是我南璃公主,就算不受宠,祁泓睿碍于面子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呢?”
“我刚从父皇的御书房出来,父皇给我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啊!”
林青青嘟着嘴,皱着眉,一副愁眉不展的苦恼样子。
明知她的烦恼不会是什么太大的烦恼,太子仍然忍不住含笑味道:“是什么难题?”
林青青望着他,佯装愠怒:“还不都是怪你嘛!我让你查那个刑部侍郎做过的坏事,你不肯,所以我只能去找父皇吐槽刑部侍郎的女儿娇生惯养,我讨厌她。父皇笑眯眯的对我说,我可以选一个男人,把刑部侍郎的女儿给嫁了。你说,这京都这么多纨绔子弟,我去哪挑一个最恶劣最极品的男人,才配得上刑部侍郎的极品女儿呢?”
太子听完,惊讶过后,便是点头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父皇让你前去为她挑选一个最糟糕的男人做夫婿,也算是间接为林公子和小菱报仇了,是不是?”
林青青一个劲的点头,兴奋的拉着太子的胳膊道:“太子哥哥,这件事我一个人还真心做不了,你反正闲着没事,来帮我找一个京都最坏的男人吧?”
太子颔首微笑,旋即却又皱眉不解道:“你刚刚说的吐槽是吐什么槽?”
……
林青青满头黑线的擦汗说:“水槽……走啦,我们出宫,去侍郎府,给侍郎千金选夫婿。有本公主为她亲自选郎君,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果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走在最后的祁泓睿双目如刃,扫着林青青的背影,看着她亲亲密密的挽着太子的胳膊,两人并肩前行,自己满肚子火气却发作不得。
在出宫往侍郎府邸的路上,太子已经与林青青仔细分析过,如若将左小姐嫁与一般的平民百姓府中,即便是又穷又丑的残疾人,以侍郎府的势力,也能保证能够左小姐衣食无忧,而且还可能会让她欺压丈夫,根本无法达到目的。与其如此,只能挑选一个家世差不多的纨绔子弟。
最后,太子选中了京都九门提督的儿子张尚武。这个张尚武是真的尚武好学,一身武艺非常过人。但同样有过人之处的是他的好色之心,据闻,他尚未娶亲,但府内已经私藏了二十多位美人。九门提督本身倒是个清廉公正的好官,奈何这儿子却不成器,他也只能恨铁不成钢。若将侍郎千金指婚给九门提督的儿子,这亲事不但门当户对,而且以张尚武的性格,对这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至多宠幸三日,然后关在家中置之不理。到时候左小姐的性子受不了这等羞辱,一旦撒泼闹起来,吃亏的绝对是她自己。
林青青听完太子的妙论之后,拍掌大笑,双眼放光道:“太子哥哥好办法!我们这就宣旨去!”
“宣旨?”太子惊讶的看着林青青。
林青青扬了扬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是啊,父皇让我这么做的,我不是宣旨是什么?”
太子站在侍郎府邸的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林青青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吧?”父皇怎会闲着没事下这种命令,太子虽然很惧怕甚至憎恶皇帝,却也深深佩服于皇帝的精明能干。
林青青嘿嘿一笑,尴尬的说:“太子哥哥真聪明,被你猜出来了。”
太子微笑着,权衡利弊之后,摇头道:“这件事我不方便出手,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为什么不方便?”林青青很惊讶。
太子沉默着,含笑不语。
始终沉默寡言的祁泓睿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他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你让一个未来的天子去大臣府中宣布这件事,于理不合。”
太子惊讶的看了黑衣侍卫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赞赏的笑意,不愧是逍遥王的人。
其实祁泓睿倒不是想帮他,只是实在不愿意林青青与太子出双入对。
林青青扮了个鬼脸道:“那好吧,我去了。太子哥哥,你去听风阁等我吧。”
“好。”太子含笑目送林青青与黑衣侍卫进了侍郎府邸,一转身,脸上的笑意已经倏然消失,剩下的只有阴狠与算计。
侍郎府邸中,当林青青代天宣旨完毕之后,趾高气扬的看了刑部侍郎一眼,得意洋洋的瞟着左小姐,微笑道:“还不领旨谢恩?”
电视剧里传旨太监们貌似都是用这句话吧?林青青正在暗自得意着,面对左小姐这等仗势欺人的女人,自己也只有仗势欺人,才能让她感到被羞辱。小菱,这就算是你这个名义上的皇姐为你所能做的吧。
刑部侍郎跪在地上,却是愣愣的看着她,伸出双手问道:“四公主,请问圣旨何在?”
“圣旨……”林青青的脸色僵住了。
祁泓睿沉声道:“皇上口谕。侍郎大人若是不信,可进宫面圣亲自询问皇上。”
林青青会意过来,点头一笑道:“对对对,父皇就是这么说的,七日之后,你家小姐务必要出阁,你不信可以去问我父皇呀。”
说完,林青青带着祁泓睿,十分得意的离开了侍郎府邸。
“爹……”左小姐起身看着父亲,哭花了眼睛。
刑部侍郎缓缓站起来,沉默的不发一言,表情却变得深沉起来。
离开侍郎府邸,祁泓睿问林青青道:“刚才我这么说,你不怕他真的去问你父皇吗?”
林青青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才不怕呢,父皇这么疼我,难道会因为这个责罚我吗?而且我看得出来,早上父皇因为这件事很生气,他只是拿侍郎大人无可奈何,不是真的不想惩处他。你说的这个办法很好呀。说起来,我还没发现呢,黄侍卫,你挺腹黑的嘛。”
祁泓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公主经常言辞奇怪,刚才说吐槽,现在说腹黑——腹黑又是什么意思?”
“呃……”林青青眼珠一转,拍手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找九门提督?”
祁泓睿点了点头,却又道:“你知道九门提督的府邸在哪吗?”
林青青摇头,答得响亮而清脆:“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去?”
林青青十分沮丧的发现,黄侍卫真的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最多也就是偶尔露出一个微笑。
她忽然十分想看到他还有没有其他的表情,比如……
林青青忽然指着路边的一个水渠,惊讶的掩嘴,兴奋嚷嚷道:“哇哦!快看,快看那只大龙虾!好大啊,像一只巴掌那么大,是不是要成精了?”
祁泓睿皱眉,巴掌大的龙虾,他还真是没听说过,不由得走上前,探过身子去看。
林青青诡秘一笑,绕步到他身后,双手猛地一推祁泓睿的后背。
祁泓睿毫无防备,便“噗通——”一声跌进了水渠里,顿时溅起一阵水花,祁泓睿不动声色的站稳了,抬头去看林青青。
水花溅洒在她脸上,水珠在阳光下泛着光芒,如同晶莹璀璨的珍珠,她的双眼也晶亮亮的放着光。林青青拍掌,得意的欢呼:“哦耶成功了太好啦!”
祁泓睿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沉声问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掉进水渠里吗?”她还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傻会上当啊,那自己岂不是比痴傻公主还傻。
林青青闻言,立刻愁眉苦脸的说:“不好玩!你除了这两个表情,难道就没别的表情吗?不会生气也不会大笑吗?”
祁泓睿问:“想要看我大笑?”
她点头。
祁泓睿唇边掠开一抹笑意,林青青刚刚察觉出那笑容诡异,祁泓睿已经猛地伸出手,用力一带,将她拉入水渠中,顿时,林青青以狼狈不堪的狗爬式滚入了水渠之中,混身衣服几乎都湿透了。
祁泓睿一边扶着她站起来,一边灿烂的仰头大笑。
林青青愤愤不平的站直了,叉腰正准备怒骂,然而阳光下,他的笑容却是那样灿烂夺目,如同头顶明晃晃的太阳,直照得她心里一片柔软明媚,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痴痴的仰头看着他,花痴的说:“黄侍卫,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呢。”
祁泓睿敛了笑意,不无爱恋的抚摸着她白嫩的脸蛋,语气里仍有忍俊不禁的笑意,说:“这回看过我大笑了吧?”
他真的,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祁泓睿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纳入自己怀中。这样的感觉,真好。有她在自己身边,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离幸福不远,原来哈哈大笑并不难。
生命若是能够预料,后来的祁泓睿会无比懊恼的发现,如若没有她在身边,自己竟连一个笑容都那么那么的困难。如果没有她在,再多的美好风景都失去意义,坐拥天下也及不上她一个痴恋的眼神。江山如画,若没有她执手相看,长夜漫漫有何意义?而他,将会多么懊悔,是自己亲手推着她离开自己的生命。
一连两天都风平浪静,每个晚上,祁泓睿总是偷偷溜进林青青的偏殿内。
今夜星光温柔,祁泓睿与林青青并肩坐在廊下,两人一起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林青青一手托腮,双眼眨呀眨呀的看着天上的北斗七星,瞳孔里放射着欢乐的光芒,轻轻的晃着脑袋唤道:“黄侍卫?”
祁泓睿嗯了一声,继续沉默的看着她秀美温柔的脸庞。
“西祁的夜空是不是也这么美?”
祁泓睿一愣,抬头看着朗朗星空,默然半响,才道:“我很少抬头看星星,不知道。”
林青青讶异的说:“这么美的星星都不看,那你都看什么?”
看什么?祁泓睿苦笑一声,难道自己能告诉她,每天看到的除了奏折,就是那些大臣的脸么?
他不愿意欺骗她,所以只能沉默。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林青青的长发被吹乱,祁泓睿忍不住伸手替她抚了一把乱发。
林青青忽然偏过头来,双眼灿灿发光的看着他,说:“黄侍卫,突然好想知道,你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想看到你看到过的星空。在我没有出现以前,你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祁泓睿的微笑化作一朵凝固的霜花,微微沉默片刻后,沉声问道:“真想知道?”
林青青认真的点点头,期待的看着他。
祁泓睿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低的,娓娓说道:“我的父亲是非常非常有势力的男人,他有许多许多的妻妾,而我母亲只是其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当然,和其他的那些大户人家一样,我的父亲也有很多的孩子,我有好多哥哥弟弟。但是,因为我的母亲不受宠,所以他们也看不起我。”
林青青心中一痛,不知道祁泓睿的童年是这么悲惨。她忘了这里是古代,不实行一夫一妻制,妾室所生的孩子注定得不到重视。她有些怜惜的说:“黄侍卫……对不起啊,不是有意打探你的往事。如果不开心,就别说了吧。”
她本无心刺痛别人的伤心事,看着祁泓睿的样子,她的心竟是不自觉的痉挛,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不再让他难过。
祁泓睿冲她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让我说吧,过了今夜,以后我可能再也不会有勇气提起了。”
林青青点头,挨得离祁泓睿近了一些,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臂弯上,试图通过自己的身体给他一些温暖。
祁泓睿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双眼望着漆黑夜空中的前方,淡淡的说:“我记得,在我六岁那一年,有一次,我的大哥和几个弟弟在玩蹴鞠,我也想加入,可是他们却拒绝我的加入。我只能远远的站在旁边看着,可尽管这样,他们的球还不时的砸到我头上,最后一次,我大哥干脆把球故意砸到我脸上,怪我害他输了球。我辩解一句,他们四个人,就合起伙来揍我……”
祁泓睿想起那一次,自己被揍得抱头哀嚎,太子与几个皇弟却仍旧不肯放过自己。当他们离开之后,自己已经头破血流,浑身是血,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而回到自己的冷宫之后,还被母妃一阵臭骂……
林青青听得心底发寒,这是什么样的故事,这些孩子,都只有几岁而已啊。她难过的抬头,看着祁泓睿,道:“这么可恶的兄弟,以后别理他们了吧。”
祁泓睿淡淡一笑,低头道:“九岁那年,在太液池边,我独自游泳,却被人按住脑袋使劲的往水里压着,不管我怎么拼命挣扎都没用,那个人的力气比我大很多。直到最后我失去力气,渐渐的无法再动弹,感觉四肢绵软无力,才慢慢放弃了反抗。在意识昏迷的时候,依稀间,我看见那个人脖子上戴的玉坠,那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玉坠,青翠的玉,矫健的苍龙隐约腾飞。是我的父亲送给他的——我的大哥。他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害死我,即使我对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
林青青听得心惊肉跳,惊讶的掩嘴惊呼:“你大哥?”
祁泓睿点头,眸子里闪过一抹不明情愫。大哥?——呵,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是手足兄弟,自己又何需顾念手足之情?所以,当太子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时候,自己仍然眉眼不眨的将匕首捅进了太子的心窝。
祁泓睿很早就明白,这个世界有多残酷。不是你杀人,就是你被杀。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心狠手辣。
那一年,他十二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太子哥哥,在三皇弟和四皇弟的怂恿下。虽然自己明知道,那一次意外并不是太子制造的。
那是自己记忆中父皇最和善的一年,因为父皇的铁骑终于踏平了周边小国,扩大了版图,而百姓也安居乐业。夏天的时候,父皇带着他所有的儿子去避暑山庄,但却漏了自己,是三皇弟突然的一句“带上二哥吧。”才让父皇临时改变主意,带上了自己。
祁泓睿原本对此很感激,以为三皇弟终于接受了自己。当四皇弟提议去爬山时,他很开心的第一次加入了他们的行动。却不料,在山上,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祁泓睿一个没防备,便从山上骨碌碌的滚下来。若不是被一棵树枝挂了一下,又被一块巨石挡住,那么他也已坠入万丈山崖,粉身碎骨。
尽管如此,他仍然受伤了,昏迷不醒。重伤之际,父皇似乎来探望过他,却是什么也没说。
后来,他睁开眼睛,静谧的室内,三皇弟、四皇弟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们异口同声的说,看见太子哥哥将自己推下山。然后,四皇弟怂恿自己,杀了太子报仇,他们两人会为自己守口如瓶。
十二岁的祁泓睿,先是露出惊恐的神情,然后在三皇弟的一再保证绝对保密的前提下,点头同意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动手推自己的那人是三皇弟。只因为那股淡淡的沉木香,是三皇弟的最爱。而他也明白,三皇弟与四皇弟只不过是借自己的手杀了太子,只因他们觊觎东宫之位。
至于究竟是三皇弟还是四皇弟想要争夺东宫太子之位,祁泓睿毫无兴趣。因为,他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
所以,在三皇弟与四皇弟精心营造的密室内,十二岁的祁泓睿毫不犹豫的将匕首捅进了太子的心窝。太子临死也不会想到,那个一向懦弱无能的二弟,居然会有这么阴狠可怕的一面。
在父皇调查太子死因的过程中,三皇弟、四皇弟果然三缄其口。大概是他们也明白,如果供出自己,于他们无益。
而父皇那么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子死因蹊跷?只是,父皇也以为是三皇弟或者四皇弟杀了太子,痛心之下,只是将他们分别叫进书房臭骂一通。因为父皇,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他那个最卑微最胆小的二儿子也敢杀人。
其实,祁泓睿宁愿父皇也痛骂自己一顿。至少,那样证明在他心中,他对几个儿子是一视同仁的。但事实上,在父皇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躲过一劫吧。若是父皇知道,是自己杀了他最心爱的太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要自己以命相陪。很小,祁泓睿就明白,自己是不同于其他皇子的,虽然同样是那个人的儿子,但是他却根本不爱自己。
如果父皇知道,就是从那时候起,自己的心里开始疯狂的生长出偏执的恨意,固执的想要毁掉让自己痛苦的一切,父皇会不会后悔?如果能回到十二岁那年,父皇会不会不那么忽视自己?
一切都不得而知了。祁泓睿只知道,从那以后,三皇弟与四皇弟就开始明里暗里的竞争东宫太子之位,而他自己则选择了坐山观虎斗。
因为太明白,不管自己表现得再好,父皇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倒不如韬光养晦。
祁泓睿十五岁那年,父皇终于确立了三皇弟为新的东宫太子。
从那以后,四皇弟与三皇弟也疏远了。
祁泓睿冷眼看着这一切,在心底冷笑。六岁的时候,他曾以为自己是被其他兄弟集体排拒的。十五岁的他明白,原来不是被排挤,而是生在皇族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可怕深宫里,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恐惧,每个人都很阴暗很变态。
只是,如果别人不动手来伤害自己,自己是不会主动伤害别人的。
十六岁的春天,新的太子刚刚当了六个月,迎来了皇室的一场打马球大赛。
西祁是在马上争得天下,所以父皇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能征善战,不忘他打下这片江山的辛苦。
而他们的打马球,通常都是皇室子弟,分为两派。在打马球中,皇室内部的纷争表现最明显,因为此时无论怎样横刀怒向,都是合法的。
马球比赛前夜,四皇弟找到祁泓睿,要求祁泓睿帮他铲平新的太子,否则,他会让祁泓睿的母妃生不如死。
祁泓睿平生最恨的,便是别人拿母妃的生命来威胁他。他这一生,从没有得到父皇的半点宠爱,几个兄弟手足更不用说。偌大深宫里,只有母妃才能给他全部的温暖,那是他所有快乐的来源。
虽然四皇弟已经给母妃下了药,但祁泓睿不笨,他不会因此就站到四皇弟身边。站错队伍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解药,不止是四皇弟有,新的东宫太子显然更有实力。当祁泓睿后半夜找到新的太子时,太子当时就派了御医,替母妃医好了病。
而次日的马球比赛上,祁泓睿果真害得新的东宫太子坠落马背,摔伤了腰部。地上好巧不巧的有一根木桩,刺伤了他的一条腿。
父皇震怒,连续两次太子遇害,他明白其中一定有自己的某个儿子在搞鬼,他不能允许第二个太子再次出事。
然后,祁泓睿与太子联手演了一场戏,让父皇明白,是四皇弟下手做的这件事,他甚至曾威胁过祁泓睿。至于以前的太子死亡的原因,两人又巧妙的将一切罪证转移到了四皇弟身上。
可怜的四皇弟就这样成了替罪羔羊,被父皇驱逐出宫,永世不得回来。
一个月后,当祁泓睿听到四皇弟在前去封地的路上,因为瘴气入体,难以救治而亡时,就明白这都是太子下的毒手。
现在,这寂寥的皇宫里,他的同胞兄弟,就只剩下自己与新的太子,以及年幼的六弟了。
六弟还太小,自己对太子没有任何阻碍,祁泓睿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一直想要的平静生活了。
这一年,祁泓睿十八岁。
却没想到,六弟却在爬上假山捉鸟雀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而御医给六弟治疗的药方,却变成了致命的毒药,导致六弟一命呜呼。
看着四岁的小男孩躺在金丝楠木里,祁泓睿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与后怕。他很清楚,这是谁动的手。更清楚的是,等待自己的,将有一场可怕的灾难。
果不其然,六弟下葬之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摔伤是人为、熬药的宫女居然查出与自己有丝丝缕缕的关系,而六弟的母妃向来憎恶自己……
祁泓睿看见父皇那深恶痛绝的眼神时,他就知道,自己曾经奢望的一切,如今都成了泡影。
如果自己想活下去,想保护母妃,就要动用自己的力量,彻底堕入无底的黑暗深渊,变得跟他们一样。阴狠,毒辣,可怕。
可是他别无选择。
在一夜之间,祁泓睿凭借着自己多年来暗暗练习的高强武艺,先是半夜潜进东宫,割了太子喉舌,砍了他的手脚,让他变成一个废人。然后找出栽赃陷害自己的宫女,以及设计陷害四皇弟的凶手,还有前太子死时的那把匕首,将前太子的意外死亡、四皇弟与六皇弟的死,一切罪证都推到了三皇弟身上。
第二天早晨,那些雪片一样纷纷扬扬的罪证洒落上京城,所有的老百姓都知道,原来他们新的东宫太子竟是一个残害手足的畜生。
当然,在所有文武百官的眼里,他们看到的却是事情的另一面。
就像那日在朝堂之上,当祁泓睿慷慨陈词,指责新的东宫太子不仁不义时,东宫太子苦不能言。而父皇尽管眼神厌恶悲痛,但宫女的证词、东宫太子害死四皇弟的药物,一切证据不能推翻。何况这样的东宫太子,已经不能担当重任,父皇只能将废了东宫太子,将他赶至冷宫。
那夜,祁泓睿亮着明晃晃的长剑,没有给废太子一句辩解的机会,直接用剑砍断了他的头颅。
然后,他捧着废太子的头颅,眼神阴鸷可怕的直闯父皇的御书房。
他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丢在地上,人头骨碌碌的滚到父皇脚下,废太子的眼睛还瞪得老大,冒出两行血泪,似在不甘的控诉什么。
父皇纵然戎马一生,也被这样的场景震慑,惊怒的盯着他。
而他却没有给父皇机会,一个飞身,长剑已经挟持在父皇的脖颈上,要求他立下旨意,将皇位传给自己。
父皇惊愕,那时,大概是父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个窝囊无能的废物。可惜,他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当父皇写下圣旨,盖了玉玺之后,祁泓睿手中长剑迟疑着,眼神几经变幻,心中虽充满着对那个男人深切的痛恨,却始终下不了手。
他。是自己的父皇。是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
然而也是他,让自己这么痛苦,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苦苦挣扎求生,他却不闻不问。
父皇痛苦的闭了双眼,冷冷的说:“原来,一切都是你干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祁泓睿薄唇紧抿,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很可笑。这个男人早就对自己失望了,他凭什么要解释?
所以他沉默着,不发一言,握剑的手却在轻微颤抖。
父皇道:“就算你杀兄弑父,也仍然不能掩盖你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小杂种的事实!你的母妃,永远都只是个卑贱的女人,她还不如宫女!在这宫里,你永远不会被人尊敬,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错了!”他咬牙切齿的看着父皇,双目泛着寒光:“我的母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这宫里,她才最有资格享受最尊崇的地位。”
“无论她变成什么,她也只是个勾引人的小宫女!”
父皇的一句话,彻底燃烧了祁泓睿的怒火。
他狂舞长剑,“唰唰”两声,竟是挑断了父皇的两只胳膊。
而父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闷哼一声,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冷淡的道:“你还是不够狠,不够冷辣,所以你注定成不了大事。”
“是吗?”祁泓睿眯起双眼,看着父皇断壁流出的鲜血,那鲜红的血液刺痛了他的双眼,却也让他无端地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手中的长剑再次挥舞出寒芒,他已斩断了父皇的双腿。
现在,父皇快变成人彘了。
“父皇,我不杀你,非是心软。我是要你看着,看着我踏平四海,君临天下!我要你知道,你所做不到的事情,我却能够做到!”
祁泓睿丢下这句话,拿着圣旨,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这一夜,西祁皇宫血染帐幔,死了许多人。
传闻中,那个沉默寡言的二皇子祁泓睿,杀了废太子,弃尸喂狗。害了自己的父皇,死不见尸。那些曾经侮辱过他母妃的宫女嫔妃们,全都被他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挖了眼珠,割断喉咙,再碎尸万段,几十具尸体堆在后宫空地中央,供人围观。
第二天,祁泓睿登基为帝。
这一天,他十九岁。
对于宫中那些隐约秘辛,以及他杀兄弑父的传闻,朝中文武大臣并非愚笨,明眼人都能猜到几分。但是也不得不对他的手段感到敬畏。仅仅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新皇,而没有损害朝廷的分毫利益。如今木已成舟,加上他残忍可怕的手段,高深莫测的功夫,没有人敢有半分质疑。
接下来的五年时间,他果真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让百姓安居乐业,西祁铁骑荡平四周,西祁更加繁荣昌盛。他用他的实力,让当初那些对他质疑的官员们,现在心悦诚服的辅佐他。
当然,这一切,祁泓睿是绝对不会据实告诉林青青的。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九岁的时候,大哥把自己按在水池里差点淹死;十四岁的时候,三哥把自己推下山差点摔死;十九岁的时候,四哥害死了自己的六弟,却栽赃陷害自己,让自己差点被父亲一剑砍死。而自己福大命大,无数次死里逃生。
林青青听得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紧紧的拥抱住他。
无需言语,无需任何安慰。这一刻,祁泓睿感觉到了她最真切的温暖。
他伸出手回报着她,淡淡一笑,声音好听的说:“放心,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于——意外。”
林青青点了点头。她不敢去想,如果那些人没死,他们还将怎样陷害身边的男人。也不愿去猜测,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反正在她看来,那些人全都咎由自取,活该灭亡。而她多么感谢老天,感谢老天能让这个男人一直活了下来,活着与自己相遇,然后让自己爱上她。
如果可以,她想给他全世界,她想守护他。那么不快乐的他,难怪总是沉默寡言没有表情。她心疼他曾有过的黑暗往事,所以,林青青强压下心中激动的情愫,抬头望着祁泓睿,那双黑眸闪闪发亮,郑重的承诺道:“黄侍卫!你放心,今后有我在。待我成了西祁皇贵妃,我来保护你!谁若伤害你,我必千百倍的赐还于他!我,林青青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她握住拳头,漆黑发亮的瞳孔里,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祁泓睿深受感动,忍不住探过头,扣住她的小脑袋,动情的吻了下去。
林青青嘤咛一声,想要反抗,最终伸出的双手却是拥住了他的腰,与他抵死缠绵。
两人情迷意乱之际,祁泓睿喘着暧昧的气息,一手爱怜的抚摸着她光洁的脸蛋,声音沙哑低沉的问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把自己保护的很好。可是现在,我想把自己的心交给你。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伤害了我,我该怎么办?”
那么桀骜深沉的他,原来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啊。
林青青粲然一笑,红唇微张,似嗔似笑道:“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就算是伤害我自己,我也舍不得伤害你啊。”
他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她宁愿伤害她自己,也不会伤害他啊——可是自己,却不得不利用她。也许,终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不小心伤害了她。
可是,青儿……
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唇瓣,呓语的呢喃近乎祈求:“青儿……答应我,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永远不要离开我,不要恨我,不要试图从我身边逃开。要相信,我始终是爱你的。”
此时的林青青,永远不会预料到后来的那些背叛与伤害。她只是天真的点头,毫不设防的微笑,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柔声说:“看见没?我这里,也有你。只要你不离,我就不弃!”
“好,那我们约定,此生不离不弃,此爱不退不换!”
“拉钩。”林青青巧笑嫣然的伸出大拇指,与祁泓睿的大拇指扣到一起。
这么幼稚的小孩许诺,祁泓睿却欣然同意。他含笑着,与她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这神圣的一刻,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含义,在静夜的星空下,将永生永世的定格在两人的记忆里。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不能同生,但我会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后,直到死亡终究。”
“不。即使死亡也不能夺走我对你的爱——青儿,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林青青笑了:“好。我若先死,我会在奈何桥等你,我们一起投胎,来生也要在一起。”
“来生也要爱你!”他微笑着的眼眸像是夜空最明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