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在上海,召开了一个文学研讨会,研讨的主角是文学家赛珍珠。我从《文学报》上读到这则消息,看起来很郑重,也很隆重。诸路文学大家,多是溢美有加,无贬损之词,很见了海派文人的潇洒和风度。赛珍珠其人,我只知好像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是位女性,美国人,早年在中国生活过,知道中国,写过中国,现已故去。而她在中国的评介,随历史的变化而变化,贬者贬得太低,褒者褒得过高,似乎是永远也难解的谜。于褒者,我倒见出了文学界的迷信或抑郁。20年来,文学界患上了诺贝尔病,大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者,无论黑白黄种人,在文学界皆奉若神明,顶礼膜拜。依我的浅陋,仅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而言,亦非人人俊杰,尤其近几年的评选,在读者中的低调甚至不屑,也是可知其价值的。而赛珍珠半个世纪的是是非非,更可以说明吧。
就在学人们于上海的某处捧赞赛珍珠时,我捡得一本旧书,是陈原先生于1962年12月出版的《书林漫步》,出版社为上海人民出版社,第一版第一次印刷。这本比我岁数还大的书我之所以有兴趣,一者陈原的名气吸引了我,二者书名也吸引了我。客观地讲,这是一本政治味道很浓的书稿,本书评介的著作总体为两大类:一类是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一类是苏联的书籍。这也略见当时读书的氛围。但就在这本书里,我读到了一篇《枉费心机》的文章,与陈原先生所有文章的风格大相径庭,他评介的是赛珍珠和赛的一本书《北京来信》。陈原先生称赛是一大群毒蛇中的一条毒蛇,说她是“造谣和诽谤的文丐生涯”,说《北京来信》是“下流拙劣的宣传品”。现在再来看是否如此。我没读过这本书,也不敢妄下结论。但是,这就是特定历史赋予个人或者学者特定思维的方式了,很能看出书林里的历史一面。
我不能肯定是骂赛珍珠对还是捧赛珍珠对,我只是从书中读出了书的历史和学者思维的局限或者还有那份无奈。陈原先生的文章历来是平和宽厚的,此篇的风格与其文风的大异其趣,“下流”二字在一篇千字文中出现率极高,这不全怪陈原先生,那是自时政治之需,亦是文人趋时之为。就像他在本书的另一篇文章《十万个为什么》中说:“专门家往往也需要专业以外的知识。一个物理学家完全不知道阶级斗争的基本知识,他就无法了解国家、政权、民主、自由、资本、剥削等等的涵义,必至于敌我不分,善恶不辨。”这种武断的语言于今而言必不可出现,果然,我在书店又发现了1998年新出版的《书林漫步》,一是《枉费心机》那篇文章被抽掉了,二是《十万个为什么》那段话作了修订,语气缓和了些,也不那么武断了。
可见,人是历史的人,书是历史的书。人的历史记忆难以抹去,而书的历史往往就会被改变。我以为大可不必,改来改去的书永远不如第一版的好,因为那是历史,更是见证历史的具体之物。但是,作家出于功利之心,往往不由自主地就把原书的面貌改得不像了,现代“整容术”于书籍的渗透亦是一样的。推之于上海召开的那个赛珍珠研讨会,学者的观点是否客观,与陈原先生的观点对比,也是难说。
这样一来,赛珍珠的真面貌还真的难以认识。如想还一个历史的赛珍珠,则只得废除书籍乃至思维的“整容术”,否则,就别想搞清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