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你醒了吗?”听到慕新砚的声音,她睁开了双眼。因为睡前哭太久的缘故,她的两只眼皮都是肿胀且沉涩的。
转睛,窗外已近暮色。
“我睡多久了?”嗓子也是嘶哑的干涩。
“我们上午十一点回家,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慕新砚端了一杯水在床边坐下,“现在起来喝点水,然后吃东西好不好?”
她喝了水,但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
她的思绪,仍被父母的事牵绕着,“为什么妈妈要那样地深爱着他,爱得越深,被背叛时的痛苦就越多,对不对?”
“为什么这样想?”慕新砚轻轻摇头,“你该想想,为什么苏离深爱着沈萧,即便因为他的背叛而独居此处时,也没有在那些写给他的信里表达任何怨愤和不满?”
“那是因为妈妈修养好,不会骂人。”沈小兔愤愤道。
“那她完全可以不写那些信,她如果恨透了沈萧,可以选择将他完全地忘记。”可是她做不到,如果爱的反面是责备、怨恨和报复,她还是选择了继续爱下去。
沈小兔张大眼睛瞪了他一会儿,说:“那就是妈妈以前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一直都不能清醒过来。”
“一个男人如果愿意对一个女人说七八年的甜言蜜语,那他必定是爱极了那个女人。”这一点,慕新砚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表示。
“你!”沈小兔气红了脸,“小新,你是不是被沈萧给收买了?”
慕新砚很冤枉。“小兔,我觉得你爸爸对你妈妈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无情,也许……”话到一半,沈小兔又用眼睛瞪他了,“那你要不要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什么意思?
慕新砚耸肩:“在你昏睡的时候,他已经来过两次了,说想要见见你。”
“不见。”
他不勉强她做任何事,但他的话要说完:“他在街对面的酒馆里喝酒,如果你想见他,直接去那儿就能找到他。”
“我说了不见!”沈小兔龇了一下牙齿,再说她就真的抓狂了!
慕新砚做投降状,双手举高站了起来:“但你必须吃点东西,我去楼下给你拿点吃的。”
当他拿着三明治和果汁回来,沈小兔已经不在房间,连同一起不见的,还有她的外套。
他走到窗户边,正好看到她的身影走进了街对面的那个小酒馆。
酒馆里没什么顾客,沈小兔站在门口,很快就瞧见了独坐在角落里的沈萧。昏黄的灯光下,满脸的伤心和怔忪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几岁,沈小兔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在花园里玩耍。任性的她一定要妈妈玩举高高,妈妈为了让她开心,咬牙用柔弱的双臂抱起了近六十斤的她。
从外面回来的他见了,立即上前将她抢了过来,并严肃地教育道:“小兔,不可以让妈妈玩举高高,会累着妈妈的。”
“阿萧,没关系的,只要兔宝高兴就好了。”妈妈这样回答着,脸上却满是幸福快乐的笑容。
那时候的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
她忍下眼底的泪水,走到了沈萧坐着的桌边,沈萧正低头看着杯中的酒,突然被遮挡的光线让他抬起头来。
“兔、兔宝……”看清来人,他激动得语不成调,身子已忙不迭地往旁边挪开了些许,“坐,快坐。”
沈小兔坐下了来了,但并不在他身边,而是桌子这边与他相对的椅子。
一抹失落闪过沈萧的眼底,但对于她的到来,他仍是高兴的,“兔宝,好久没跟爸爸见面了,你、你长大了,还交了男朋友。”说到这个,他的语气顿时有些急促,“兔宝,你这个男朋友是什么人?他对你好不好?”
她知道他是出于关心,但她无法接受:“我来这里,不是想要跟你说这些的。”
沈萧愣了一愣,继而有些自嘲又不在意地笑了笑,仰头将一杯酒再次灌入肚中。
“妈妈给你写的信,你都看完了?”
闻言,他稍顿倒酒的动作:“我看了一部分,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
“兔宝。”他笑得凄然,“我误会了你妈妈,你妈妈也误会了我,这辈子我们不该在一起,不该在一起的。”
说完,他将又一杯酒倒入了口中。
总想用酒精麻醉那些无法承受的伤心,却在喝下后才知道,醉得越深,伤心越清晰。
沈小兔忍不住想要冷笑:“妈妈误会了你?误会了你什么?”
沈萧摆摆手:“兔宝,你不懂的,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又一杯酒要下肚,被沈小兔伸手拦住了,“我没什么不懂的,说话不要只说一半!”
沈萧看看杯中的酒,又看看她,忽然笑了起来:“对,对啊,兔宝已经长大了……”他已有了醉意,吐词有些不清,思绪似乎也混乱起来,“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加拿大、美国、英国……我还去过非洲,对了,兔宝,爸爸好几次去了你住的地方,可都没有联络你,爸爸知道你不想见我……”
他这是在炫耀他和夏瑶的生活有多么丰富多彩吗?沈小兔怒气攻心,即道:“你说得没错,我不想见你,更不想见夏瑶!”
“没有夏瑶。”却见他摆摆手,“兔宝,没有别人,只有爸爸一个人。”
沈小兔一怔,“夏瑶呢?”
“夏瑶?”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她在巴黎,她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巴黎养病。”
沈小兔冷哼:“你为什么不陪着夏瑶,你们排除万难在一起,难道不是为了幸福地生活?”他的话与她想象中的有太多出入,她一点也不相信。
“幸福?”沈萧为这两个字自嘲一笑,“兔宝,爸爸曾经拥有的幸福,都被你妈妈给带走了……她说走就走,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她才是……才是世界上最狠心的那个人!”
挣脱沈小兔的阻拦,他继续猛吞酒液。他需要酒精的浸泡,尽管那酒精泼洒在伤口时,泛起的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兔宝,爸爸承认,当初跟你妈妈结婚,的确是为了跟夏瑶赌气……可是,你以为我从来没爱过她吗?”他宁愿没爱过,也许这么多年,他就不会一直走不出来。
“你妈妈总是、总是那么淡然、安静,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我爱她越深,却又越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同样爱着我……我那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发现夏瑶联系我,想要跟我重新开始,她的反应竟还那样的平静。”
她没有质问他,更没有吵闹纠缠,甚至只有淡淡的一句:如果你有了什么决定,告诉我一声就行。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就像气恼如他,竟能做出马上跑去夏瑶身边,还故意让她知道的蠢事呀!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他笑着,笑着自己,“我气她,恼她,恨不得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里面有没有我沈萧,但每天还是想着她。那天,有人打电话来说她去世了,被我当即骂了回去,就算是愚人节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可是,我马上又发现,那天不是愚人节。”
“我开车一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车子在距离此处八十公里的地方抛锚,他空白的脑袋想不出任何办法,除了飞快地跑,跑,跑……他始终不信她就这样离开了他,他要快一点赶到旅馆,亲眼看到她还好好的!
但是,当他带着磨满水泡的脚来到旅馆,她的房间里除了画作,已是空无一人。
旅馆的老板告诉他,早上来整理客房时发现她趴在桌子上,叫她却毫无反应,赶紧送她去医院,但已经晚了。
他看到了,看到一只笔,旁边的几张纸上,有被胳膊压过的痕迹。
其中一张纸上,还有一行字迹,以为是她留给他的什么话,然而拿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国宝,一定不要忘记!
虽然字迹匆急,但能看出她用了最大的力气在写,她希望傅国栋一定要看到!
在生死关头,她想到的人是傅国栋!
“兔宝,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一块烧红的烙铁突然被喷了一盆冷水,表面已不甘心地冷却,但骨子还在燃烧、燃烧……”现实烧毁了他的冷静,烧毁了他一切的理智,烧出了他心底浓烈的恨意!
“没关系,不就是心里有别人吗,你心里没有我,我也可以把你彻底地忘记!”于是,在她去世的两个月后,他便将夏瑶带到了家里。然而,一时意气过后,他才知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无法将她从自己心里彻底摒弃。
“兔宝,我和夏瑶曾经在一起很长时间,但爱情真的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你妈妈……才是让我刻骨铭心的女人。”这世上哪一对夫妻没吵过,没闹过,他怎么会料到,她那么突然地就离开了。
一步错,步步皆错。
“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说给谁听?谁会相信?这些话当初你为什么不说给妈妈听?如果你告诉了妈妈,她就不会一个人来这里,也就不会急病突发!”
她骂得对,骂得好,沈萧颓然地摇摇头:“都怪我,兔宝,都怪我!如果当初我不那么骄傲,能放下身段说一点甜言蜜语,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可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
“我和你妈妈,本来就不该在一起,不该……我宁愿她真的跟傅国栋有点什么,只要她是好好活着的,我宁愿她不要那么爱我……”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又随着苦涩的酒液一起吞入了肚中。
昏暗的灯光下,他满布沧桑的脸因为眼中的痛苦,更显得落寞与苍老。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好好看过爸爸,未曾想,他其实也是一个失去所爱的可怜人。
她几乎就要被血缘天性说服,想要上前抱抱她的爸爸,但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又立即被一种背叛的罪恶给淹没。
如果说他可怜,妈妈比他可怜何止千倍万倍?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她缓缓地站起来,“即便你再深爱妈妈,想念妈妈,还是不能改变她被你害死的事实!”
“兔宝……”
“真爱一个人的时候,难道还放不下骄傲吗?妈妈在这里等了你那么久,到死都没等到你!你根本没有资格说爱她!”
“兔宝,我……”
“别再说了!”她打断他的话,却止不住满脸的泪水,“也许妈妈不怪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说完,她便转身朝外大步走去。
“兔宝,兔宝……”身后隐约传来他的唤声,她不要听,不要听,她抬手掩住耳朵,飞快地跑过街道,跑入了小旅馆。
她回到旅馆的房间,慕新砚正在灯下看着报纸,抬头见了她这模样,不由得一愣。
“小兔,你怎么了?为什么双眼通红,满面泪痕?”
沈小兔没有出声,而是疾走上前,以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用自己的唇瓣紧紧贴住了他。她笨拙却急促地吻着他,像小老虎初次学着啃肉,不仅用上了唇和舌,牙齿也派上了用场。
“不准说话!”
她的举动几乎将他逗笑,但她甜美的馨香已让他的呼吸开始浑浊,不管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他已张臂紧紧将她按入了怀中,被动转为主动。
火热的气息渐渐在整个房间燃烧,呼吸交缠、肌肤紧贴,他们从门边
这一吻,直到呼吸不畅时才暂停。
灯光下,她被吻肿的唇红得似血,艳丽地炽烧着他的眸,他不由得浑身紧绷。
为了不让局面失控,他有起身的想法,但双臂却被她一直用力地抠着,没有丝毫的放松。
“小兔,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无奈,他只好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将脸贴住了他的颈,好片刻才道:“小新,为什么他们两个都那么倔强,那么骄傲呢?”
慕新砚微愣,便明白过来,她说的“他们”指的是她的父母。
“妈妈知道他和夏瑶有来往之后,如果大吵大闹的话,他大概会很开心,也不会以出差的名义去夏瑶那儿了。他故意让夏瑶接到佣人打来的电话,妈妈还是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他就觉得妈妈一点也不在乎他了。”
慕新砚静静地听着,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有人倾听。
“妈妈为什么不哭也不闹,她明明很心痛,为什么要一个人独自默默地承受?也许,是因为心脏承受不了那么多的痛,所以才骤然罢工的吧。明明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房间里静了很久,静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风拂树叶的沙沙声。
“小兔……”又过了许久,他才出声,“如果一切重来,事情还会是这个样子。不是他们爱得不够,而是性格使然,很难改变的。”
“那你说,如果那时候妈妈拦着爸爸不让他去找夏瑶,今天他们会不会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些假设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她若一定要得到答案才安心,他愿意回答她:“也许他还会因为被阻拦而与苏离吵架,但情况一定会比现在好。”
音落,她开始扭动被压住的身体,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将他压在了自己身下。
“小新……”双眼虽然很红肿,目光却很坚定,“我爱你!”
慕新砚一怔。
“小新,我爱你!”她继续清晰地说着,“你听清楚了吗?”
“小新,我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再说这句话,我要我们在一起。”
夜色旖旎,静静流淌在这缱绻温暖的夜……
“滴滴!”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两声,让慕新砚蓦地睁开眼。窗外,已有淡淡曙光透了进来,转睛,怀中的柔软馥郁紧贴着他,睡得正香。
唇角挑起一抹幸福的笑意,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满足。
恋恋不舍地吻过她的脸,他才拿起那两声“滴滴”的源头——电话。
是李逍然发来的信息:新砚,速回,慕麟到处找你,我快扛不住了!
“嗯……”这时,身边人儿有了动静。
黑眸中精光一闪,手指迅速点了几下,这条信息便被删除了。他放下电话,才转过脸来,对上她朦胧的双眼,“醒了?”
沈小兔揉了揉双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圆脸倏地就红了。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涌回脑海,她甚至不敢看他,扯高被子把脸给藏起来了。
“小兔,你干吗呢?”被子外传来他的声音,还带着隐忍的笑意!
沈小兔不回答,装睡!
“好啦!”他不笑她了,“乖兔子,把门开开,你这样我就没被子盖了。”
她蓦地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将自己包裹,她要去浴室洗澡了。
“小兔……”
“我先洗!”以为他是要抢浴室,嫩白的身影飞一般便窜进去了,留下“啪”的关门声。
害羞的肥兔子!慕新砚不禁开心地大笑起来。
“小兔,今天我们有什么活动?”
“嗯。”深吸一口气,她才能出声,“小新,我们回家去吧。”
慕新砚看她一眼:“你还有三天假期。”
“坐飞机的时间就要十几个小时,等到回……”
“回什么?”某人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眼底浮现的笑意已经将他出卖!
他是故意的!
“回到家正好休息两天!”她气呼呼地转回身,“上班才有精神!”
“你确定在家能好好休息?”
“我……小新!”沈小兔一个跺脚,“不理你了,你自己慢慢睡吧,我先去吃早餐了。”
她说到做到,真的抬步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