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进门，加斯汀就觉得诊所的气氛不同寻常。他打了一个寒颤，发现暖气没有开。接待台后面空空如也，整个诊所冷清得犹如冬日雨后的墓地。
诊疗室的沙发上，坐着沉默不语犹如雕塑的两个人。一个是珍如，另一个身着黑色厚重的皮衣外套，脸却被抚额沉思的手遮住了。
珍如发现了加斯汀，冲他心不在焉地招招手。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猛然抬起头，“你一定是加斯汀！朋友，请坐。在这个难捱的日子里，我们需要团结在一起互相扶持。”黑衣人带着沉痛的语气作了个手势请加斯汀坐下。
“四季怎么不在这里？她出事了？你又是谁？”加斯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季！说好带我一起去的！还说什么机票订好了，旅馆房间也订好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最后关头丢下我，一声不吭就溜掉了！真是可恶！”珍如喃喃自语，眼角似乎还有伤心的泪光。
黑衣人蹭的一下激动地站起来，吓了加斯汀一跳。
“拉斯维加斯！她怎么能一个人全享受了呢？我们怎么办？竟然要留下来替她照看诊所！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说的我完全听不懂！你是四季医生的哥哥？！”
珍如幽怨地递过一张精美打印的信纸，“你看看！全美心理医师协会年度学术交流大会，即将在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市盛大举行。”
加斯汀不解地扬扬手中的邀请信，“她是去开会！你们反应太夸张了吧？”
珍如和黑衣人同时发出嘲讽的嗤笑，“开会？打着开会的名义大吃大喝、豪赌放纵！不然干嘛要在举世闻名的赌城？别的城市不能开会吗？”
一番话教训得加斯汀目瞪口呆。
内华达州的冬天是干冷的，拉斯维加斯的米高梅大饭店内却如春天般温暖。
四季望着手中的会议大厅地图指南叹气，“那么1号厅和4号厅是超人影迷的年度大会，3号厅是星球大战影迷的年度大会，还有全世界基督教爱心传教大会？全世界双胞胎大会？全世界网络电脑游戏大会？全世界股票期权经验交流大会。怎么？最后才是全美心理协会学术交流大会！”
四季费力地穿过云集在大厅里的超人外星人扮相的影迷们，向心理协会包下的6号厅走去。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绕过盘坐在地上热烈讨论的、头发染成惨绿色或是幽蓝色或是血红色的电脑游戏迷们，再分开若干中世纪式装扮的基督和圣母玛丽亚以及12门徒，疲惫地走进会议厅。
“现在，我来介绍关于全美国范围内的青少年戒毒组织的建立和成效。”台上的发言人拿着厚厚一叠小卡片，正滔滔不绝地报告情况。
会议厅内坐满了人，好不容易瞄到一个位置挤进去，一阵小小骚动后，四季终于坐定。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会议册吗？我想看一看现在进行到哪一项议程。”四季礼貌地向身边的男子询问。
对方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没领会议材料。其实我并不是全美心理协会的成员，也不是心理医生。我是从隔壁股票期权大会溜过来看热闹的。我很好奇，想看一看心理医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四季略微有些吃惊，没想到有人——而且是做股票期权的人会对枯燥无聊的心理学术专业会议感兴趣。好奇之下，她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对方。
这是一个华裔男子，年纪大约40岁。她注意到他雪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西装整洁笔挺。一句话：是个干净利落給人好感的男人。
她表示理解地笑了笑，转过身认真倾听会议发言。
散会了，人群像鱼儿一样涌来涌去，看上去人人都对自己的去向胸有成竹，而方向感极差的四季却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你迷路了？这么大的饭店，也难怪会迷路。不要紧，这地方我很熟，我可以帮你。”是刚才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子。他戴着眼镜，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四季感激地点点头。
那男子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顺路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四季随和地应道，“那就有劳你了！”
星期六上午，云海开着一辆巨大的福特探险者越野车在5号州际公路上飞驰。他看看车后镜里坐在后排的四季，朝简妮努努嘴。
简妮转过身子，向着后排座位上的四季眨眼睛，“叫你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洛杉矶玩，留在圣何塞跟你的新男友约会，不是更好吗？”
“那不行！我早就答应和你们一起出来玩，不能爽约！至于和寒溪，以后有的是机会。”
四季没有想到拉斯维加斯之行竟然有如此意外的收获。没想到寒溪也来自加州硅谷，生活背景和族裔的相同使得两个人很快拉近了距离。
他主动提出要约她吃饭看电影，做一切恋情开始时应该进行的事情。她很想立既答应，但是以她朋友为重的个性，还是坐在了云海和简妮的车上。
是的，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很多很多的机会。四季的脸上不由自主又浮现笑容。
“我等你从洛杉矶回来，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有多久没有听到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如此热切的话语了？四季凝视着车窗外茫茫原野，头一次有一种想要与这个人分享世界上一切的念头。她多么希望此刻他就在身边，谈天说地，或者默默无语，只要能在一起，就是好的。
忽然一阵悦耳的电子音乐铃声响起，“是他！是他打来的电话！”
“你不会相信！今天早上我打开窗帘，一眼就看见对面山顶上多了一顶白雪帽子！硅谷昨夜气温太低，竟然下雪了。”他的声音中满是惊讶和喜悦。
“可惜你不在这里，不然我们就能一起观赏硅谷难得一见的雪景。”他很惋惜，四季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小小失落。
挂上电话，云海、简妮和四季3人越来越接近洛杉矶。驶过饥饿谷小镇，进入曲曲弯弯的山区道路前，他们在路边加油站停下来稍事休息。
四季从加油站的7-11便利店走出来，撕开一包玉米薯片。风很大，风中有细碎的东西飘下，打在她的尼龙风雪衫上，没等她弹开，那小粒便融化了，留下不易辨别的细微痕迹。仰头望去，只见茫茫天地间尽是飞舞飘扬的雪花。这一刻仿佛世界上一切声音都静止了，她甚至还能听到小雪花轻轻砸在车窗上的清脆声音。
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我没有错过。即使我们不在一起，却也分享到同样的美景，我们什么也没有错过。”
手机那一端，他轻轻笑出了声。
海滨黄昏，夕阳正美。缥缈云雾中，一栋乳白色的房子若隐若现，这就是旧金山有名的悬崖海景餐厅——CliffHouse。
餐厅临窗靠海的座位上，四季托着腮帮，凝神注视玻璃窗外金色的太阳缓缓沉入大海。整个天空被太阳的余晖染成淡淡的金色，然后又慢慢地转成灰蓝色，辽阔的海面终于被夜色吞没。
四季有些紧张，像初恋时腼腆的女孩，对面的寒溪温和地凝视她，时不时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话家常一般随意。
鲜嫩的金黄喷香的烤小羊腿端了上来，微微烤焦的迷迭香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气味，餐厅自己酿制的麦芽啤酒清甜润口，叫人恨不得一口气喝个杯底朝天。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可爱的女孩！”寒溪的赞美让四季微微红了脸。她发现自己竟然害羞得不敢看寒溪的眼睛，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
莫非，这就是恋爱感觉？
这顿饭他们吃了整整3个小时，直到桌子上玻璃烛台插着的蜡烛燃尽。
走出餐厅门口，一阵旧金山特有的刺骨冷风席卷而来，四季打了个喷嚏。穿着呢子大衣的寒溪马上将衣服敞开，将四季裹起来，一阵温暖瞬间传遍了四季的整个身体。
他们依偎着，靠在厚重石头砌成的围栏后遥望海景。
夜深沉，几点淡淡的星光浮在海面上，时隐时现。
他轻轻吻着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轻声叹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人生的这一刻，才遇见你？”
她仰起头凝视他，没有回答。下一秒，他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