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镇仓坐在客厅沙发上，无聊地翻着一本专门供都市女性阅读的英文流行杂志。
无忧在一旁嫉妒得眼睛发绿，“大公司就是好！想加班都不行，硬性规定放假，虽然是为了节省开支，但好歹可以休息两天。哪像我们小公司，不加班没得活！”
朴镇仓没有理会无忧，他正为找不到女朋友发愁。
“话说回来，你们大公司硬性规定放假，也没有工资拿，等于减少收入。也不好！”欠了一屁股债的无忧，心思总离不开钱。
像其他毕业刚找到工作的学生一样，他们两人一直合租同住，对彼此性情再了解不过。美国经济不景气以来，无忧早出晚归，每天只能同镇仓闲聊发牢骚。
“我洗澡去，你慢慢研究。”无忧加班累了一天，想早些躺下。
洗手间的门竟然打不开。无忧转身瞪着镇仓，“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吗？那是谁在洗手间里面？”
镇仓一愣，恍然大悟指着洗手间，“忘了告诉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刚洗完澡的长发女孩子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无忧，吓一跳。
“我妹妹今天在这里住。智恩，这是无忧。”
镇仓简短作了介绍，又一头扎进妇女杂志里。留下尴尬的无忧。
看到无忧手足无措的样子，智恩不由得笑了，“我是智恩，很高兴认识你。我哥哥在家没少提到你。我来参观圣何塞州立大学，因为明年很可能会来这里上大学。”
智恩修长身材，椭圆形脸蛋，典型的韩国女孩长相，十分健康漂亮。大概是因为很早移民到美国的缘故，她落落大方，没有一般亚洲女孩的娇羞。
无忧很少接触如此秀丽的女孩，论年纪，他比智恩还大上好几岁，却比较腼腆。
“我们见过一次面，去年5月底你哥哥的毕业典礼上。”无忧只想得出一句寒暄的话。
智恩笑笑，点点头。她好奇地打量着无忧，“你比我想象的要高多了，不过却瘦多了。”
无忧心里想，“真是女大十八变，比去年好看多了，也会打扮了。”但没敢说出来。
镇仓在一旁看杂志，还是十分的忘我。
“明天和成浩他们搞potluck聚会，每一个人要带一个菜去，我们准备什么好？”无忧问镇仓。
后者头也不抬，“随便！去韩国餐馆叫外卖怎么样？”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智恩，笑得很贼。
智恩撇撇嘴，“哥哥又想什么坏主意了。”
镇仓大咧咧地说，“智恩，做些韩式凉拌菜吧，他们都爱吃！”
无忧过意不去，“让智恩做菜？这不太好吧？她可是客人啊！”
没等无忧说完，镇仓打断他，“没关系！智恩，你喜欢做菜，对不对？”
智恩朝无忧眨眨眼，“韩国男人就是这样——大男子主义！”
无忧想了想，“我来帮你。”
智恩眯着一双细长眼睛笑了，“那好呀！”
这一天是周末，天清气朗，微风徐徐，圣何塞市内的凯利日本花园内，一群昔日好友欢聚一堂，气氛热烈。
众人走进日本花园，穿过精巧的小桥，来到铺满鹅卵石的清澈池塘旁。逗弄过一阵五彩锦鲤，才兴致勃勃地前往花园左侧的野餐区。
粗木野餐桌上摆满大家带来的菜点，杯子里盛满了日本清酒和淡啤酒。头顶上笔直高耸的红杉松木，在风中发出阵阵松脂清香。
东舟花了几个小时熬成的西米露浓鸡汤十分诱人：热气腾腾的汤里漂浮着圆滴溜的雪白西米露和螺旋形的意大利面条，加上少许西式草药香菜调味，嫩鸡肉丁和小土豆散发出袅袅香气。
“东舟现在学会做西餐，是因为明月喜欢吃的缘故吧？”菲菲打趣他。
东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当着大家的面故意问明月，“好不好吃？”明月拼命点头称好。
不过，这次potluck餐会的主角并不是擅长烹饪的东舟和菲菲，而是第一次参加聚会的智恩。她将彩色塑料保温箱的拉链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盒又一盒精美的韩国小菜。除了撒满白芝麻的清香渍红薯叶，还有爽口微辣的泡菜萝卜。韩式凉拌粉皮和煎蔬菜面饼更是受到大家的欢迎，惊叹声一阵接一阵从众人嘴里发出。
“哇！这韩国小菜好吃极了！镇仓绝对没有这样的手艺，是从哪家店买来的？”菲菲惊讶地询问。
镇仓笑而不答，看看一桌子人，又骄傲地看看妹妹智恩，十分得意。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做这样地道的韩国小菜？”菲菲更加吃惊。
智恩给大家添上日本清酒，笑咪咪地回答，“我们家是开餐馆的，我每天下课后都要在店里帮忙，所以很自然地就学会了。”
原来是这样，韩国第一代移民也有着与中国移民相同的经历。
“明年高中毕业？上大学的话，打算报考什么专业？”成浩关心地询问。
智恩有些迷惘，“也许会读律师，也许会报考医科，爸爸妈妈希望我读一个将来挣高薪的工作。
菲菲感叹道，“不愧是亚洲第二代移民，身上担负光宗耀祖的重担。”
“这里有谁不是这样！明月和东舟有了身份是这样，更不用说正等着拿身份的田森和无忧，恐怕只有菲力才是为了兴趣吧？”云妮插话，旁边的菲力不置可否。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英国人常说没有三代人的努力出不了贵族。只有等你我的下一代，第三代移民才有追求梦想的资格吧？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奠定丰厚的物质基础，第三代才有条件在人文方面得到充分发展啊！”田森深有所感。
人人都知道，他当年热爱演艺事业，却遭到父母打击，硬是给塞进电机专业。
“智恩，等你到圣何塞州立大学来读书，我们成立个戏剧俱乐部，你来当女主角，好不好？我写剧本，我们演现代剧，不搞老套的莎士比亚。”田森满怀期待。
智恩笑笑，“哎呀，对不住！我对演戏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天分。”
田森有几分失望，“可惜，智恩这么漂亮，不演戏剧真是可惜。看来，硅谷不僅只是爱情沙漠，还是个文化沙漠！大家都只爱钱，没有艺术细胞。”
田森的言论遭到大家强烈反对，“吃饭问题还没有解决，哪来的心思搞艺术？！”
“说到钱——”无忧若有所思，现在最想钱最爱琢磨钱的，非他莫属。“你们知道有很多人做‘海龟’了吗？听说很有前途！很赚钱！很受人瞩目！”
“海龟”是个新名词，明月听得莫名其妙。东舟详细给明月解释了一番。
镇仓跟着凑趣，“如此说来，我也可以做‘海龟’，回到韩国待遇肯定也不错。可是我们全家移民美国这么些年，在这边松散惯了，回去恐怕不适应韩国的传统文化。什么为公司奉献一生，株式会社长就是大家长，这些观念和我可是格格不入。”
智恩笑笑，“可爸爸妈妈还是这么想，不过毕竟入乡随俗，他们也不会太坚持这一套观念。只是哥哥经常不回家，就会挨骂。说他不孝敬老人。还有，哥哥平时着装不够正式，他们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其实现时就连韩国国内的年轻人，也不经常穿正式套装的。”
“哎呀！比我们中国人还传统！”大家面面相觑。
做一只“海龟”，还是不做一只“海龟”，确实成了硅谷中国留学生中的热门话题，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上海浦东的高科技公司专门组团到硅谷来招聘人才，看样子很有诚意。听说去洽谈的硅谷中国人不少！会场火爆！”
“光有诚意管什么用？工资还是太少！我留学的投资还都没有收回来，更不用说亲朋好友的期望，回去很难！”
“你们不要太天真了，人家都是手中有绿卡，才打算回国的。不行的话随时跑回来，你们有绿卡吗？国内媒体都称这一批硅谷回流人员为‘真正的硅谷精英’，他们大部分在硅谷待了十来年，我们不过四五年而已！回去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前景。”
“最重要的是，我们虽说积累了西方市场的经验，却不了解国内市场，回去也不见得有一番作为，倒不如专心研究已经熟悉的东西，寻找自己的前途。算了！不谈这些伤脑筋的事了！”
“好吧好吧，那说些什么好？”
“不知道，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有别的话题可以聊。”
“人家说硅谷工程师聚在一起，就只有两个话题——炒股票和写程序。果然没错，看看你们的表现，怨不得被人说！”
微风拂过，清酒也喝得差不多，刚刚有些上头，却又尽兴。成浩起身漫步到池塘边观赏锦鲤，菲菲静静地跟在后面，两人话也不多，仿佛默契到了十分，无需言语。
“找工作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吗？”菲菲的语气中没有担心，只是随意询问近况似的。
成浩皱皱眉头，“是啊，还没有进展。现在裁员的公司比招人的公司要多，所以……”
菲菲将手里的面包屑扔进小池塘中，鱼群拥上来，池塘面上的水波形成一个又一个向外不断扩大荡漾的圆圈。
“我们结婚吧。”她这话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成浩惊讶地望着她，“菲菲！我们不能这个时候结婚，我没有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再说，我还没有身份，不能拖累你。”
“我们结婚，你不就有身份了？我现在有工作签证，大不了你先当一阵子家庭主夫。”菲菲轻松地说，一点也不在意。
成浩摇摇头，“再等我一阵子，好吗？让我再试一试。”
菲菲忧愁地望着他，抿着嘴唇，却也不再强求。
池塘对岸，云妮笑嘻嘻地抢过菲力手中的面包撕成小块，一点一点扔进池塘。菲力和她比赛，看谁扔得远，能引来那条最大的五彩锦鲤。
“你笑了，多好！以前上学时你很少笑。”云妮轻声说。
菲力扬扬眉，“我以前不爱笑吗？我都不记得了。大概现在的日子比较轻松，独立工作，不再住在家里，就感觉好多了。”
云妮瞥了他一眼，“你不喜欢在家里住的日子？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菲力忽然间噤声，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样子很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云妮识趣地闭上嘴。
她抬起头，看到东舟和明月正向这边走来。回头看看菲力，菲力并没有任何的不愉快，反而微笑着，招手叫他们加入喂鱼的行列。
“你还喜欢明月吗？”云妮忽然脱口而出。
菲力惊讶地望着她，“原来你是知道的，怪不得以前你看我的目光，总是怪怪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过去的秘密，就是曾经很喜欢明月。但是，当我第一次看到明月和东舟一同出现时，说实话，真是松了一口气！东舟才是值得明月真正去喜欢的人。明月以前那个男朋友算是什么，每次看见他，都让我觉得明月真是可怜。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明月，我喜欢她！可是现在不用了，她现在有东舟。”
菲力看着颦眉沉思的云妮，“怎么了？你的表情好怪。我说的不对？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吗？”
云妮摇摇头，又点点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东舟拉着明月的手走过来，看着不言不语只是傻笑的两人，不由得问明月，“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明月望着云妮心照不宣，刚想开口，却见云妮似笑非笑把手指放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明月点点头，会意地笑了。
正当明月东舟这些年轻的硅谷中国人，在为创造自己的人生与命运抗争之时，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巨大可怕的悲剧事件即将发生，它将给世界历史的进程带来重大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