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成林打着哈欠出来了,他看到老丈人正看着一动不动的狗们发呆,就知道有问题出现了。狗是有灵性的动物,有人的时候通常是无法安定,他猜测着一定是谁给狗做了手脚。柏成林看了眼老丈人张百川,蹲下来掰开狗的嘴,便发现狗嘴里还含着半块煮熟的猪肺子,很明显狗是被人谋杀了,用一种被人们称为“三步倒”的药给毒害死的。昨晚的那阵转瞬即逝的狂叫,就是狗们在临死前的最后挣扎,全家人都以为昨晚狗们短暂的狂叫是路过行人脚步声的惊扰,放弃了必要的警觉。
村落的深处传来了收狗人的叫买声,柏成林主观地认为这狗肯定是收狗的这行人干出来的,那些收狗的人时常干药死人家的狗再偷走的勾当,一时无法偷走的,就装模做样地花低价钱买。柏成林的错误观点麻痹了张家人应有的警惕性,以至于后来张家的人面对着突由其来的灾祸束手无策了。
收狗人的叫声渐渐逼近了张家的小楼,柏成林唤进了收狗人,指着院里的几只死狗问收狗人收不收死狗。收狗人对突然出现的这几条肥壮的狗喜出望外,自然连说收。柏成林问:“你咋知道我们家的狗死了?”收狗人答:“凑巧赶上的呗。”柏成林说:“你咋这会凑巧,我说就是你这个狗犊子给药死的。”收狗人说:“你咋不讲理呢,我这也是做买卖。”柏成林说:“做你家个蛋买卖。”接着柏成林不由分说,上去一拳,打得收狗人满脸开花。
收狗人自知惹不起张家的人,忍疼躲开了。那种理亏的假像便蒙住了张家小楼里所有人的眼睛,把狗的死亡完全归结为偷狗贼的恶行,完全忽略了有人为了进入张家方便才药死狗的可能性。
祸事终于在一个睛朗而又宁静的上午发生了。正月里,人们或是访亲探友或是到县城去看大秧歌比赛,再者就是聚在家里抓扑克打麻将了。除了阳光坦荡荡地照耀着空落落的街巷,走街过巷的人却少得可怜,即使有也是步履匆匆地转瞬即逝,只有刚过上温饱生活人家的狗们才有闲心伫足于街巷,从这时节人们倒出来比较肥沃的垃圾中耐心地寻找残剩的骨头。那桩坏事就在这一片宁静与详和的氛围里不易察觉地潜在了张家的院外。
这一时刻的太阳已经高悬,正在暖融融地分解着张家院中所剩无几的残冰,几滩湿渍渐渐地向外扩张。张家小楼里的人们刚刚从残梦中苏醒过来,还没有抻足懒腰。倒是孩子小青比大人们都要精神些,早早起来抓懒蛋。张百川是被小青抓起来的第一个懒蛋。往日的这个时候,张百川早就出去溜狗了,现在狗们都死掉了,再也听不到狗们勤奋的叫声,院子里比从前空寂了许多,张百川就比平常懒散了些。
穿好了衣服,张百川坐在那里想着心事:快要大开化了,往年的这个时候正在忙跑规划审图纸办手续,搞施工前的各种准备,可现在他却闲在家里,撂置下来的工程不知怎样了。他曾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用手机与市里的有关人员勾通了几次,那些头面人物对他的工程虽然有了一致的确切说法,希望他能够把余下的工程继续抓起来,可一提到资金谁都闭口不谈了,没有钱,再有本事也无法组织施工。
抓懒蛋的小青抓完了爷奶,就拎着他那把塑料刀出了楼门,去三翠的楼抓姑和姑父这两个懒蛋了。小青面对着赤裸裸的阳光,掏出小鸡,站在院中间先撒了一泡尿,然后转过身准备去姑家的楼门,拿着塑料大刀擒获他们。那桩意想不到的祸事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
那个后来让张家胆颤心寒的蒙面人飞速地跃过院墙,直冲小青而来。院里的几只大花鹅聚然惊叫起来,展开翅膀冲着蒙面人飞扑过来。小青对身后突发的事情还不知晓,还一步一踮地向姑家的楼门走去,鹅们的惊叫声也没能提醒孩子抓懒蛋的单纯心思。直到花鹅们与蒙面人激烈地博斗起来,小青这才转过身子,看到鹅们已经被蒙面人踢得个凌空翻滚羽毛乱飞。他想跑进爷奶的楼里已经来不及了,鹅们的阻挡对于凶猛的蒙面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远不及狗们对人的那种威慑力。蒙面人三两步就跨到了小青的身边,小青挥起那塑料刀奋起反抗着,嘴里大声嚷着:“坏蛋坏蛋,爷快来抓坏蛋呀!”
蒙面人毫不理会小青雨点儿似砍过来的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伸出手一下子捏扁了塑料刀,抢过去狠狠地甩在一旁,随后,一把将小青拎起,夹在了腋下,慌慌张张往门外赶去。张百川听到了院里异常的混乱声,忙趴窗望出去,便看见那个蒙面人已经逼近了小青,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顺手操起一根铁棍子,追赶了出去。年近六旬的张百川丝毫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老态,依然健步如飞地奔跑着。
那把被摔弯了的塑料刀还在地上颤颤发抖,蒙面人夹着小青已经接近了门口,企图挟持走小青。发怒了的张百川迈开了他壮实的腿飞快地向前冲着,他抢先一步赶到了大门口,扬起铁棒把蒙面人拦在了院里。蒙面人回避开了张百川,更加牢固地夹住了小青扭头往回跑去,一直跑到大江那套楼门口停住了。小青张扬着手臂,颤抖的声音不间断地喊:“爷呀,救我!”
张百川在大江的楼门口追上了夹着小青吃力奔跑的蒙面人,举起铁棒子就要砸向蒙面人的腿。蒙面人用小青做挡箭牌,把小青迎向张百川,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撕开了衣襟,露出了绑满身上的炸药,紧接着便紧紧地捏着短短的导火索,那是一种戴着小红帽一拉便燃的导火索。一个沙哑的嗓音从蒙面布里传出:“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和你孙子一块儿上西天。”
小青蹬着腿,脸色恐惧色苍白,童稚的嗓音大声喊着:“爷,快救我,我不想死,快抓住这个坏蛋。”
蒙面人这一拚了命的举动果然震住了张百川,他举着那根棒子僵住了,他不知道这个人身上的炸药是真是假,如果这人真的是绑着炸药来的,就是打折了他的腿他也会死死抱着小青不放的,让小青为他陪葬。一向威风凛凛的张百川面对着蒙面人的威胁犹豫不决了。蒙面人眼睛瞄着张百川,趁着张百川正在犹豫之时,腋下夹着小青小心翼翼地退进大江的楼里,接下来快速地关死了楼门,他一脚把小青踢到墙角,砸碎了一块窗玻璃,对外面喊着:“张百川你听着,今天找你扶贫来了,你赶快拿出五万块钱赎你孙子,咱各走各的路,要不,我就让你孙子和我一块儿飞上天。”那人喊罢,又狠狠地夹了下小青。童话中的英雄小青尽管不屈不挠地挣扎过几次,可他的反抗与花鹅们一样没有丝毫的用处,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哭喊着“爷,快来救我呀。”
老甜像个抱窝的老母鸡似的冲出来,三翠和柏成林也过来了,聚在大江的楼门外。这时的大江已经被小青的惊叫和蒙面人的喊叫惊醒了,他从床上弹起来,愕然地看着蒙面人和小青,恐惧地向后退却着,随后操起一件东西,砸向了窗玻璃,嘴里又一次狂呼着:“爆炸了!”
蒙面人对呆傻的大江似乎也不很放心,随手拾起一截木棍,像赶羊一样打向大江的身上,把大江撵上了二楼,又牢牢地把楼梯门顶上,以防大江下楼来威胁他。随后蒙面人又来到窗口,对着外面喊:“张百川,你给我听着,我知道你拿五万块钱来不算个鸡巴事儿,让天下的穷人也过几天好日子,快取钱来买你孙子,你敢报警的话,我就让你先看看你孙子是咋死的。”
被赶上二楼的大江固有的疾病在猛烈的刺激下变本加厉地发作了,连续不断地狂呼着“爆炸了”,他的手脚胡乱挥舞,不停地乱扔乱扯着东西,一扇扇窗玻璃伴随着他的狂呼声砰然而碎,一面面完好的玻璃不间断地从窗框上骤然而破,玻璃碎片天女散花似的飞扬出去,在明朗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楼外的人不得不向后退去,眼望着玻璃碎片雨一样洒落在面前,就是无法哄劝大江。张百川的头上顶着一个簸箕以防不必要的伤害,他隔着窗子与蒙面人相对而视,他一如在城市里指挥工程时的样子,威严的指着蒙面人说:“你这个狗杂种,快点放下孩子,我和你有啥怨仇你拿孩子要挟我?”
蒙面人说:“我他妈的和谁都没仇,就和钱有仇,你们大把大把的捞钱,让我们过穷苦的日子,快给我取钱来。”
张百川说:“想要钱你自己挣,你干这种缺德事儿,要蹲大牢下大狱的。”
蒙面人:“别他妈的拿大话吓唬我,老子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你吓唬?你他妈的不榨别人的血汗哪儿来的钱,今天我就让你还给我钱,张百川你再跟我罗嗦,我他妈的把你孙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让他流一地血慢慢地死了。”
指挥过千军万马搞工程建设的张百川面对着这一个威胁他的人毫无办法了,他无可奈何地离开窗子,也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恨恨地骂着:“这个狗杂种。”
在大江的狂叫和玻璃破裂脆响的间隙传出了小青尖细的求救声,全家人的心都被这声音揉碎了。老甜仰望苍天,嘴里说着:“天爷呀,这是咋的了,快来帮帮我吧。”接着她的膝盖骨软下来,往前走几步跪下来央求道:“好汉好汉求求你,饶过我可怜的孩子吧,要啥给你啥,千万别要孩子的命。”
三翠摇晃着张百川的胳膊说:“爹,快想个法子吧。”
张百川说:“啥法子?这犊子是奔钱来的,把你们的钱都给我。”
三翠说:“爹,我们能有几个钱呀,你给他就算了,救孩子要紧。”
老甜跑回了自己的楼里,把一摞票子塞进了张百川的怀里,说:“老爷子快进去把孩子接出来。”
三翠翻过了自己的兜,又搜遍了柏成林的身体,也把钱递到了张百川的手里。几个人凑起来的钱加在一起不过是二千多块,离蒙面人的胃口还有很大一块距离。张百川捧着家里所有的现钱走到了大江的楼门外,楼里的蒙面人紧张起来,他命令张百川离门远点儿,顺着刚才打碎了玻璃的窗子把钱递进来。蒙面人看了几眼钱,抓过来塞进衣兜,凶狠地对外面说:“张百川,你拿我当不识数呢,这几个鸡巴钱也想把我哄走,五万,一分不少地给我送进来。”
张百川毕竟是闯过大场面的人,现在他镇定住了自己,不再表现一贯的强硬,缓和下了语气说:“这不是个小数目,我手里就这么多现钱,我现在就让家里人出去张罗去。”
蒙面人说:“你们谁也不准走,走一个人我就炸了,都给蹲在那里别动,我就不信你张百川拿不出钱来。”说着他又故意地把小青弄出声来。
张百川说:“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谁把钱放家里呀。”
蒙面人说了句:“我不信。”接下来就传出来“劈哩拍啦”的一阵声响,小青的惨叫声随之也传过来,显然蒙面人更加凶恶地打了几下小青。
老甜哭着喊着捶起了张百川的胳膊,老甜说:“老爷子,你咋这么钱锈,这么心狠,咱就这一个孙子呀,快把咱孙子接出来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没完,拉着你一起见阎王。”
张百川满脸阴云密布,他凶狠地说了句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一家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接下来便就陷入到了僵持的沉寂,只有大江在楼上“爆炸了”的喊声和玻璃的破碎声不断地添补进来。
大富豪张百川此时对于这区区五万块钱却成了天文数字,他跟本没有能力在不许出这个院前题下给凑齐了。这样拖下去即使不把孩子炸死也得把孩子吓死,何况楼上还有他的长子大江呢,他已经对不住大江了,他不想让大江死于非命,眼下必须求助于警察了。
这样想着,张百川就有了缓兵之计,他说:“谁拿孩子的命开玩笑呢,我手里真的没有钱了,你看我拿金首饰顶钱行不。”
蒙面人说:“快点儿送进来。”
张百川说:“放在哪儿还得现找,你等一会儿,我到楼里给你取。你先把我的大儿子从楼上放下来,他是个傻子,你留他有啥用。”
蒙面人说:“不行,我没功夫搭理你傻儿子,我限你五十个数,我数到五十你不回来,我先掐死你孙子,再炸了你的楼。”
小青“爷,救我”的喊声再一次传出来,声音比以前哑了许多,被蒙面人劫持过这么一段时间后,小青还是没有从最初瑟瑟发抖的恐惧中恢复过来。楼上又是一声玻璃的炸裂。张百川走了回去,要过了三翠的金手链,向自己住着的那套楼快步走去。
三翠也用拳头打着柏成林,嘴里骂着:“你这个挨千刀的,我爹平时没少往你身上搭钱,你都填哪个花媳妇臊丫头的坑了,到了正经的时候你就拿不出几个钱,你这个挨知刀的,我可怜的侄儿在里面遭罪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柏成林说:“我是你们家的出气筒呀,一有啥事就拿扎煞子,这蒙面人又不是我招家来的,你埋怨我个屁。”
三翠恼了,她抱着柏成林的胳膊,对老甜说:“妈,咱把他绑上,送进去换小青出来。”
蒙面人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他喝道:“别他妈的给我打马虎眼,都给我老实地呆着,老子就要你孙子。”随后又继续着他越升越高的计数呼喊。
老甜拍手打掌地说:“天哪,别再给妈添乱了。”
三翠和老甜抱头哭在了一起。
走进楼里的张百川迫不及待找出了手机,给他所熟悉的公安局长打了个报警电话,要求县公安局多带几杆好枪多派几个神枪手快点赶来,击毙罪犯救出他的儿子和孙子。接下来他就把自己手上的两个金镏子全都褪了下来,和金手链放在一起,捧在手中,快速地走了出去。
张百川走到被蒙面人弄打玻璃的那扇窗子前,蒙面人刚数到四十。张百川把金首饰放在了窗台上,蒙面人伸出手快速地抓了进去。张百川说:“这东西也能算钱的话,我老太太和我闺女哪儿都有,还有你呆的这楼里也有金首饰,我这么个大家凑合五万块钱的金了银了的还不算太难。我这辈子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我都积点儿德,我只让你不许再打孩子,吓着孩子。”
蒙面人说:“少罗嗦,快点儿找去。你们敢耍我,我把导火索上的小红帽一拉你孙子和你们家的楼全完。”
张百川终于看到了委缩地墙角的小青,他说:“好孙子,别害怕,爷一会儿就救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