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雁看也不看大江,只顾给被砸坏了窗户上玻璃,大江每次狂躁地发作砸碎玻璃之后,都是那么害怕地看着对他置之不理的春雁。春雁把那些空窗扇都卸了下来,一丝不苟地比试着玻璃的尺码。一家之主的张百川每次回家,家里的人总是不停地要这个要那个,只有春雁每次都让公爹张百川带回一批量好了尺寸的玻璃,因为大江的病会随时随地的发生,每一次发作的首先攻击目标毫无疑问的就是窗玻璃,所以春雁保留了足够应付大江上百次攻击的备用玻璃。
一切收拾得干净利索之后,春雁便示意大江坐在床上,清洗着大江的伤口,给大江的伤口擦上了药水。大江抱住了春雁,怯懦地说:“我怕,我看到爆炸了。”春雁抚着大江的头,说:“听话,不用怕,我不走,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就哄着大江躺下了,扯过被子盖在大江的身上。老甜垂立在春雁的一旁,听到春雁说出了“我不走”这话,眼睛一酸,泪水就下来了。
大江入睡后,老甜也就瘫了下来,坐在了地上。春雁怨怨地看一眼老甜,说:“你们当爹当妈的谁把大江当成人了,怪他发作吗,大江又不是猪狗,干嘛又捆又绑的,大江虽说是有毛病,也不是一窍不通,你们也不想想大江心里犯的到底是啥核计,就知道绑绑绑,还把嘴给堵上了。”老甜忙辩解说:“我可没堵他的嘴。”春雁说:“进屋时,你也不是没看到大江的嘴是堵着的。”老甜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妈是个粗心的人,大江的嘴肯定是柏成林这个狗东西给堵上的,春雁你别生气,妈找他算帐去。”春雁说:“算了吧,大江是个四六不懂的人,也不值得为他争口袋。”
老甜不顾自己的困倦了,忽地站起来,不待春雁上来劝阻,匆匆忙忙地下了大江的楼,奔入到柏成林的楼里,扯起了睡得正香的柏成林,劈头盖脑地问:“你凭啥堵我儿子的嘴?”柏成林迷眼不睁地又往床上倒,嘴里嘟嘟囊囊地说:“他杀猪似的叫,我睡不着。”老甜生气地打了柏成林一巴掌,说:“我供你吃供住,你却把我儿子当成猪,你这个丧良心的。”
柏成林被这一巴掌打得彻底醒透了,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揉了下被老甜打得火烧火燎的脸,愣愣地瞅着老甜。挨的是丈母娘的打,柏成林只能忍气吞生,不过,他却敏感地意识到春雁肯定说了些啥,要不,老甜不会有这么壮的火气,老甜积习难改的毛病就是别人装枪她放炮。
柏成林本来对春雁憋着一肚子的火,他“蹬蹬”地跑下自己的楼,来到了春雁的面前,骂道:“你这个臭娘们,你放着自个儿的老爷们不管,跑外边搞破鞋,还揣了别人的崽儿,把自个儿的老爷们弄犯病了,还怪别人,看我敢不敢踢出你的野崽。”春雁心烦意乱地看着柏成林,她躲在大江的身旁,护着自己的肚子,手里悄悄地抓住了那把准备反击的扫帚把,嚷了句:“妈,快来救我!”柏成林跃跃欲试地向前奔去,嘴里说着:“你这个骚娘们,大江不懂得管你,我替他管管你。”
老甜歇歇喘喘地跑上来,护在春雁的前边,说:“你打吧,你打吧,你想打就先打我吧,大江好容易睡着了,你想把他弄犯病呀!”柏成林说:“妈,你还蒙在鼓里呢,春雁她搞破鞋,揣了别人的崽,坏了咱家的门风。”老甜说:“你胡说些呀,春雁是个本份人,啥事也没有,就是有,还有我在呢,轮不到你管,你少操那份闲心。”柏成林在老甜的阻挡下无法向春雁发泄怨气,就愤愤地说:“这是什么个破烂家,啥烂屁眼子的事儿都有,大江作了闹了的,求爷告奶地让我捆大江绑大江的,出了说道,把不是都往我的头上拍,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别找我,就是大江砸烂了这个家,春雁在门口挂晃子,也跟我无关,我他妈的当你们家的姑爷子还当出孽来了。”
柏成林说罢这些话,气呼呼地回转到自己的楼里去了。
接下来的这些天日,一切都很平静,老甜从没问过春雁离家出走的原因,春雁的妊娠反应也平淡下来,饭量也陡然增加,腹中的那团生命正在蓬勃地成长。两个女人时常守护在大江的身旁,防止着大江病情的复发,以往大江的发病总是连续性的持续一阶段,而后就会平稳下来。现在,老甜总是心有作悸地耽心着大江,连很有瘾头的麻将也间断了下来,没有间断的倒是柏成林的麻将,输红眼的时候,便从老甜的手里借钱,老甜是不会借给别人钱的,苦穷地说着你爹不给我钱,我这个没能水的老太婆花一分少一分,上哪儿生钱去,进城里找爹要去吧。春雁有时小来小去的替老甜圆个场,三十五十的也就把柏成林重新打发到麻将桌上。她们围着大江谈论的话题自然也都是大江,大江似是而非地听着,春雁就诱导着大江:“这是你妈,快叫妈。”大江的头摇得像拔郎鼓,眼光从老甜的身上滑向春雁,说:“她不是我妈,你是我妈。”春雁说:“大江还没开窍呢,他还留在孩子的时候,他只认识年轻的你。”老甜说:“这些年,妈把大江交给你就没昨管他,他真的把你当成妈了。”
事情的真象最终是春雁自己透露给老甜的。老甜小心翼翼地陪在春雁及大江的身旁,恐怕春雁再生出走的念头,大江是一天也不能离开春雁的,已经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没有春雁的日子,大江的疯病注定发作,那样的话,他们家真的就是永无安宁之日了。老甜明知春雁已经怀孕了,却不敢问孩子的来历,怕问烦了春雁真的一走了之。春雁在一次与老甜久久地相对而坐再也无话可谈的时候,怀着“砰砰”乱跳的心小声小气地说出了自己怀孕了的事情,接下来泪水便像小溪流一般淌下来,她说:“这孩子真的不是大江的,我和大江没有那种事儿。”
老甜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多日的耽心真的从春雁自己的嘴里吐了出来,她看着春雁那张极不自然的脸,努力地笑了下,笑得很难看。过了一会儿,老甜把自己的脸调整得正常了,便来到春雁的身旁,抚着春雁的肩头,说:“春雁,妈给你道喜了,管他是谁的孩子呢,长大了他得给我叫奶。”春雁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老甜,接下来一头伏在老甜的怀里,失声哭起来。
越来越明显的胎动使春雁倍受折磨的心灵得到了一种安慰,怀玉已经令她不堪回首了,对老甜的种种顾虑也消除得一干二净,她只剩下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肚子的小家伙了。闲暇的时候,春雁就开始动手缝制小衣服,做小棉褥子小棉被,老甜也经常帮助春雁做着这些针线活儿。娘儿俩经历过那场事情之后,相处得却更加融洽了。
在这一溜小楼里呆得最难受的是柏成林,他出入这幢小楼与春雁和老甜面面相对的时候显得十分尴尬,夜里又没有媳妇或是其他女人相伴,寂寞和孤独更加难耐了。柏成林在小楼里忍耐一段时间之后,便毅然决然地告别了小楼与村落,去辽西走廊那座繁华的城市寻找三翠,寻找张百川。
事情就是在张百川回家时急转直下的,万劫不复的灾难便摆在了春雁的面前。只是春雁没有料到张百川会是那样的铁石心肠,丝毫没有男人应该具备的宽宏大度。
那一天,春雁从成捆的高梁秸上掐下了竖在地里的已经收割了十余天的高梁头,刚刚赶回村子,头发上还零星地挂着几片枯黄的秫秸叶子。她坐在雇来拉高梁头的马车上,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就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春雁认识这辆车,这辆蓝鸟牌的小轿车是公爹张百川的私有财产。三翠的女婿柏成林很潇洒地从车上跨下来,又忙着跑过去,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很谦恭地请出一个人来。这时候,春雁就看到了张百川傲慢地钻出了轿车,在柏成林和另外两个男人的陪同下气宇轩昂地走进了小楼的院落。
不知为什么,春雁看到张百川时总会莫名其妙地涌上一种恐惧感,尤其张百川是在柏成林陪伴下回来的,那种不详的预感便强烈震颤在她的心中,她觉得公爹张百川没有大的事情绝不会回家的,不知这一次是为了啥事儿,她心里暗暗祈祷着,但愿不是为她而来。
春雁让车老板停下马车,自己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滑下去,付给了足够的工钱,让车老板独自将高梁头送至家中,她需要稳定自己的情绪,去应付或许发生的不测。从柏成林刚才充满自信地跨出轿车时得意的神态中,春雁已经察觉出事情对自己的不妙。不过,春雁横下一条心来,不进家门,等待着弄明白公爹张百川这次回家的目的。
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春雁感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又一次颇有力气的一踹,她的心也随着颤颤地动了下。她很想让怀玉也知道他们的孩子有多调皮,才三个多月份,就动得这样的欢了,可她不可能让怀玉享受到这种兴奋了,肚里的孩子成了她和怀玉的最后纪念。春雁等到孩子结束了这一轮的踢踹,就缓缓地向大江的弟弟二河家走去。犟脾气的二河是拧着脖子从那一溜漂亮的小楼里搬出去的,二河向来看不惯盛气凌人又毫不讲理的老爹张百川,同老爹闹翻了脸,出来去开创自己的家业。春雁之所以选择二河的家,她是觉得张百川不可能屈驾到二河的家。
不出春雁的猜测,张百川这次回家果然是听了柏成林的话,他可以容忍春雁对大江的背叛,却绝不容忍野种出现在张家的小楼里。张百川是在匆忙中赶回家中的,他留在城市里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不允许他拥有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他赶到家中见到老甜的和一句话就是:“大媳妇呢,那个孩子必须打掉。”老甜说:“你疯了,那可是咱的亲孙子。”张百川说:“少放屁,咱大江啥能耐我还不知道,他连男女的事儿都不懂,还能揍出孩子?”老甜说:“你总不能让人家在咱家当一辈子姑子吧,是我让她干的,有啥事你冲我来。”张百川说:“我没功夫搭理你,快告诉我,大媳妇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