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唱完了,可大家意未犹尽地还想听下去,雅间里出现暂时的寞静,随后便是热烈的掌声。这首带有浓厚辽西小调风格的歌儿,深深地打动了大家,五湖嘹亮的歌声以及卓越的编词唱曲的才华真正地让大家折服了。那些对五湖生理缺欠感到可笑和好玩的服务小姐们惭愧地感觉出了自己的肤浅。五湖在那一刻似乎一下子长高了许多许多。
欢乐的宴会一直延续下去,叶老板感到心满意足。
这几天,叶老板视五湖为掌上明珠,在酒店的客房部给五湖安排一个高档的单间,无论酒店来了多么显赫的客人,叶老板都要带上五湖参与社交活动,并向客人十分隆重地介绍张五湖张先生,并附带着介绍五湖苦难的经历顽强的意志聪明过人的本领。新老客人们见叶老板对五湖如此充满敬意,猜想这绝不是游戏,对五湖也就十分尊重了,与五湖交谈或邀请五湖唱歌时也绝不敢带有戏言,叶老板已经在种种场合营造好了尊重五湖耍戏五湖就是耍戏自己的文雅氛围。这期间,叶老板对五湖的身世有了进一步了解,并且颇为意外地得知五湖居然是本市建筑业巨头张百川的小公子。五湖说出他爹就是这个城市里搞建筑的张百川时,叶老板张开的嘴就合不上了,这使他感到十分吃惊。叶老板试探着问:“张先生,是不是把你送到你爹那里?”五湖苦笑一声:“我爹真把我当成他儿子待,我怎能出来四处流浪呢,我爹不想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想认我这个爹。”叶老板听到五湖这番话感到了放心,他不愿意过早地失去这个给大家带来无限欢乐的五湖。
叶老板毕竟是老板,老板的时间总是有限的,陪着五湖结交几天新老朋友后,叶老板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堆积如山了。叶老板正在筹备把“蓝梦大酒店”扩建成集餐饮愉乐住宿休闲为一体的“蓝梦夜总会”,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就把五湖交待给了因放长假投奔到这里的市歌舞团架子鼓手佟大锣,让佟大锣代替自己寸步不离地保护和服侍好张五湖张先生。
“蓝梦夜总会”的开业庆典很快筹备完毕。晚饭后,叶老板找到五湖,希望五湖送一份特殊的请阑,请来建筑业巨头张百川,为自己这个开业庆典增添光彩。最初,五湖是十分不情愿接受这个差事的,五湖见到老爹张百川始终有着一种兔子面对庞然大物老虎的恐惧感,他不愿意也不想见他的亲爹老子。仪表堂堂的叶老板在五湖面前急得直想哭,叶老板说:尽管你憎恨你爹,可你的生命毕竟是他给你的,父子之间没有永久的仇恨,多多增加感情的交流,一切都会有一个重新的认识,听我的话,五湖,我在给你创造一个机会,退一步说,你是代表我去的,代表咱们蓝梦夜总会去的,你爹再不讲情面也不会把你撵出来。
五湖觉得叶老板对自己这么好,这么尊重自己,再推迟下去真是对不起人了,多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去。就这样,五湖在佟大锣的陪同和保护下,坐上了叶老板刚买来的正在全市风靡流行的走私“现代”轿车,一直开到了五湖并不知道的老爹张百川的住所。
乘着电梯,上了高层公寓,佟大锣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风姿秀逸的年轻女子,生得是白白净净,一头秀发垂至腰际,只是眼睛显出忧郁。女子开门的时候,那双似乎还含泪的眼睛直视着佟大锣,居然没有看到就立在自己身下的五湖,直到佟大锣说出是陪着张先生来给张老总送请阑来的,她才垂下头发现了立于两人之间的五湖。五湖从房门刚刚打开起就对这个女子的容貌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他猜想这么好的人儿一定是人们常说的爹的小秘陈朗了。五湖在“蓝梦大酒店”的这几日,不时有客人谈论起老爹以及老爹的小秘陈朗,五湖对于男女之间的各种传闻并不感兴趣,他之所以记得真切,就是因为这个言论是有关他爹的。
身着小王子似的服装扎着漂亮的领结戴着别致礼帽的五湖迈着文雅的步子走进楼里,高大的侍从佟大锣垂手站立在门外,等候着五湖。老爹张百川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到他睁开眼睛时,小王子似的五湖已经骄傲而又不失风度地站立在与张百川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五湖明显看到老爹认出他时眼睛里所闪现出来的一系列变化,先是一种出乎意料的惊讶,接下来就表现出一种平淡的无奈,后来老爹重新仰靠在沙发上,显现出厌烦来。
五湖已经习惯于老爹对他的蔑视,他毫不在意地摘下礼帽,很有风度地给老爹施了个礼,然后把请阑虔诚地捧在双手上,快言快语地说着:“总经理先生,请赏光。”张百川淡淡地说了句:“放下吧,我知道了,你们经理刚给我打过电话。”五湖的眼睛溜向老爹,还是那样纹丝不动地捧着请阑,等待着老爹亲手来取。张百川无法知道,五湖心里那个恶作剧的打算就是在这一刻油然而生,他要巧妙地让老爹难堪一回。五湖这么殷勤与执着地捧着请阑令张百川感到了更加厌烦,有陈朗在他身边,再加上五湖是替别人做事,张百川不好发作,若是在家里五湖这么整景,他早就上去一巴掌,打得五湖满地找牙了。
看样子,接过请阑早早地打发走五湖,这是张百川别无选择的事情了。张百川很无奈地站起来,深深地弓下腰去,才接到五湖递上来的请阑。五湖为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捉弄老爹的小伎俩得到成功感到很满意,他嘴角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狡猾地闪了闪眼睛,说:“多谢总经理先生还礼。”那一瞬间,五湖看到老爹呆愣片刻,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猜想,老爹一定会在心里骂他。五湖的身体忽然洋溢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舒服感。
这一时刻的五湖还不知道他的亲妈老甜已经到达了这幢寓所,也不知道老爹和老妈刚刚进行完一场关于小秘与金钱方面的针锋相对的斗争,更不知道老妈被气得昏昏沉沉正躺在卧室里。
五湖看到老爹的脸色又恢复到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正准备道声晚安,好远远地离开老爹。张百川却说话了,他说:“你妈和你姐都来了,你去看她们一眼。”五湖迟疑了一下,他想起自己离家之前,曾经用出走这个字眼威胁老妈,试图让老妈对自己引起关注,可老妈像没听见一样,照样对五湖的正当要求置之不理。五湖也曾跟自己惟一的姐姐三翠说过想要离家出走,三翠嘲笑着五湖这么个不大点儿,离开了家老猫都能把你叼走了,老老实实在家当个人佬吧。这样想下去,五湖的自尊心又受到了一次伤害,他觉得自己只有在出人头地的时候与家人在一起才能争得到该有的地位。五湖以事情太多为由,一口回绝了老爹的建议。
临走时,五湖非常礼貌地又给张百川深施一礼,然后郑重其事地戴上礼帽,迈开小王子般短小的腿,豪迈地走了出去。临出门,五湖回头张望一下,发现老爹张百川还在呆愣愣地坐在那里,这使五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丝快意。
“蓝梦夜总会”开业庆典如期举行,市里一些要害部门的头头也都来祝贺,夜总会的门前成了中外名车的大展览。建筑业巨头张百川没有应邀前来,张百川的失邀丝毫没有影响开业大典的隆重程度。前来祝贺的新闻界人士在庆典上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有关叶老板收留五湖的新闻,他们准备以此大做文章,把从五湖被人劫持起,到警察相救叶老板善意收留止,做为长篇通讯,连续报道出来。
开业大典上,五湖无法回避地登台亮相了。五湖这次登台是名符其实的登台,叶老板特意赶制了一个能够自由推动装饰华美的高台,众人需仰视才能看到高高在上的五湖。六名浓妆艳抹的服务小姐飘飘摆摆地推着超过了她们头顶的彩车走入场内,她们除推车外,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准备为五湖伴唱。小王子装束的五湖高高地站立在台上,手持着一只微型话筒。佟大锣猛敲了一阵架子鼓,随后各种民族乐器悠扬而起,那首由五湖自己编写词曲带有浓郁辽西风格的“苹果树单株开谎花”就在这种场合第一次唱响在了这个城市的上空:
猫生五趾哟,
拢不牢一团泥巴;
马迈单蹄哟,
踩得开黄土冻沙。
两溜长的黄瓜哟,
扯满了一个架;
一根滕上的葫芦哟,
总是生杈杈。
鹅是鹅来,鸭是鸭,
苹果树单株开谎花。
两片地的麻哟,
拧成了一股绳子花;
一个肚里的石榴哟,
总想掰两家。
露水铺满地,
没法把河发;
井水深难测,
没有冬和夏;
候鸟遍天飞,
没处去安家。
鹅是鹅来,鸭是鸭,
苹果树单株开谎花。
五湖的歌声把刚刚开始的庆典宴会唱得一片安静,所有的社交活动,所有的推杯换盏都停止下来,眼睛的焦点都集中在彩车上的小不点儿五湖身上。开始的时候人们还以为叶老板弄来一个小人来哄大家乐,放上音响,假唱几首流行歌曲,渲染一番庆典气氛而已。可五湖唱出来居然是他们从来都没听过的歌儿,那歌声高亢嘹亮,还带有一丝哀婉,似乎在诉说每一个人的心声。这种大家十分熟悉的辽西小调韵味却以完全陌生的歌曲形式出现了,令他们彻底折服了五湖的创造,相信了叶老板在五湖未出场前对张五湖张先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民间艺术家的评价。
五湖在那一天与“蓝梦夜总会”一起大红大紫。
有关五湖的各种消息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不同的新闻媒体上,五湖的传奇经历与物价问题一起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就连那个因救五湖冲天鸣枪造成戏场混乱踩伤多人而受到缴枪处分的警察,却因广泛传播的五湖故事而矫枉过正地受到了记功表彰,在这个城市里与五湖叶老板一道扬名。“蓝梦夜总会”也因为有五湖这个传奇人物,生意异乎寻常的火爆,前来吃喝玩乐的客人多得几乎是人满为患了。五湖为回报叶老板的知遇之恩,满腔热忱地招呼各方来客,一曲接一曲地歌唱着大家的点歌,灵牙利齿地回敬着拐弯抹角拿话来戏谑五湖的人。总之,五湖在如织的人潮中应付自由游刃有余地奔走在“蓝梦夜总会”里,架子鼓手佟大锣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五湖,一旦有人真的戏耍或欺负五湖,他准会像打架子鼓那样,毫不留情的砸向那人的脑袋。五湖“张先生”的称谓也就广泛地流传开了。
随着五湖知名度的扩大,叶老板对留住五湖的自信心就越来越不足,尽管五湖在家倍受歧视,可五湖必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能长期寄人篱下,留住五湖就能留住可观的经济效益,这是勿庸质疑的了,令叶老板疑虑的是五湖会不会在“蓝梦夜总会”长久地呆下去。
带着这种疑虑,叶老板找到了建筑业巨头张百川。叶老板坐定之后,与张百川寒喧了几句,张百川也为自己太忙没能前去祝贺开业表示道歉。之后,叶老板拿出一张刊载有关五湖事情的报纸递了过去。张百川很敏感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救了我儿子。”叶老板说:“是警察救下他的,我没做什么,只不过收留了他。”张百川说:“现在没有白帮人做事儿的,我很忙,要多少钱,你说个数。”叶老板这才意识到张百川误会了他的意图,他本想知道张百川会不会把五湖接到身边,不料却生出了关于钱的意外。叶老板说:“我怎么会要钱呢,五湖挺招人喜欢的,你想把他接过来吗?”张百川充满孤疑地说:“找我的人都是奔钱来的,你不要钱找我来干啥,没必要来找我。”叶老板很无奈地说:“我虽不是市里的显赫人物,可也不是缺钱花的人呀。”张百川露出了一些不耐烦,说:“我是扛瓦刀出身,粗人一个,想要钱就明说,别绕弯子,我嫌累。”叶老板站了起来,说:“我说我不是图钱来的,你肯定不会相信,好,那我就承认是图钱来的,图你多光临几次‘蓝梦夜总会’,就等于我张嘴向你要钱了。”叶老板说罢转身告辞,张百川居然连送都没送出一步。
尽管叶老板与张百川的谈话不十分融洽,可叶老板探到了张百川不喜欢五湖是毫无疑问的,他可以放心地把五湖留在自己身边了。
人们对五湖的猎奇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叶老板趁机广交了一批很有价值的朋友。“蓝梦夜总会”开业伊始就把格调定在了非同一般的档次上,数月后,这里便就成了市里招待客人热情与否,是否上规模上档次的象征。这一切都是缘于客人们都想亲眼见一见小如婴孩的五湖,听一听五湖嘹亮的歌声。五湖就是“蓝梦夜总会”里生长着的一株活动着的摇钱树。
五湖的存在不仅能够为叶老板带来可观的效益,对于歌女舞女也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蓝梦夜总会”很快就美女如云了,并且美女多得稍有瑕疵就得沦为门外等候,久而久之夜总会的门口便堆积成了一群等待应召的舞女,那样子如同进去的每一个男人都是皇帝,她们则是深宫怨女般期盼着宠幸。五湖与这些舞女歌女们渐渐都熟了,她们可不像叶老板那样总是尊重而又严肃地称五湖为张先生,她们大多时称五湖为小不点儿,就是称出张先生也有着一股广东普通话的怪味儿。歌女舞女都是自找上门挣小费的,叶老板也就不能像管自己员工那样横加干涉,这些人对五湖的戏谑他的干涉就显出了无能为力。五湖面对着这些浓装艳抹成厚颜无耻小姐的轻蔑耍戏显出了极大的愤怒,他大声咒骂着这些女人:“骒骡子,骒骡子,招来公马没驹子。”她们在五湖的骂声中并没有显出被污辱了的神态,反而嘻嘻哈哈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