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二贵又一次没了踪影,梦莹知道他是不会回来了,她一个人孤单单的坐在炕上哭。她突然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了窗前,那声音是那么细小,但她还是感觉到了。正在她疑惑的时候,那脚步又轻轻的走远了。那不是二贵杂乱而笨拙的脚步声,那细小的声音,使她的心里似乎有一点说不清的激动。她急匆匆的下地去推开门,一阵寒意扑面而来,使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没有看见人影,朦胧月光下的雪地上,一串脚印从窗下伸到院子外边的小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觉得心头一热,心跟着也乱跳了起来。她真想沿着那串脚印追过去,看清楚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可是她看看深深的夜空,终于没敢走出去。
她刚刚回到屋里坐下,有人轻轻的敲门,她心里又跳了起来,血直往头上涌,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个人一定是雨霏,他又返回来了。她既兴奋又害怕,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矜持而慌张的走到门口,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站在雪地里的竟是自己初中的同学,最要好的童年伙伴何凤,同学们都叫她大凤子。她第一句话就问她刚才是不是已经来过了?大凤子一边伸手搂住她的脖子,一边夸张的说:
“怎么,有人来过啦?是不是你一个人在家??呵,呵”
梦莹拉住大凤子的手走进里屋,朝她的鼻子上一点说:
“你总是这么疯,再瞎说不理你了。”
“我们不是光腚娃娃闺中密友么,什么不能说啊?”
“你瞧,说你疯你还来劲了,男人说的话你也说,什么光?”梦莹把后半截的话咽了回去。
大凤子突然不说话了,神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她轻轻的撩起梦莹的头发,有点哽咽的问道:
“还疼吗?”
梦莹有些惊诧的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三姐夫那小犊子找我了,他一定是怕你出意外,让我无论如何来陪陪你,他倒溜了。”大凤子骂道。
大凤子和梦莹都是半坨子村的,从小一起长大,因为梦莹比大凤子的生日大几天,她管二贵叫姐夫。本来大凤子就是一个敢说敢闹的性格,平常也以小姨子自居,又是梦莹的闺中密友,所以和二贵说话总是没深没浅的。她接着说:
“偏赶上今晚下雪,我不敢骑车子,这二十多里地我走了好长时间,这不才到吗,好在你还没什么事。这小子也太狠点了吧,给你打成这样,是不是他妈的娶了个好媳妇烧的?这就是你的白马王子啊?好看不中用的东西,我看你干脆甩了他算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多危险啊,你不会明天来么。”梦莹没有接大凤子的话茬,而是埋怨她说。
“嗨,明天?明天要是你还象以前那样喝了药自杀,我还来干嘛呀?那我就直接到法院替你告那小犊子去了。”
“我再也不会为他这样的男人干那种傻事了,不值。如果他要是好样的,就是象夏镇长老婆瘫在床上那样,我也会伺候他一辈子的。可是象他这种人,唉!我当初怎么会嫁给他,又怎么还能为他去死呢?”梦莹自言自语的说。
“谁?谁老婆瘫在床上,那么感动你?”
可能梦莹也觉得说走了嘴,连声说不是谁,你不认识的。大凤子用疑惑的眼光看了她半天,似乎在她的脸上找一种答案,她张嘴还想问什么,梦莹马上转了话题问道:
“你呢?你的那位怎么样了?”
“嗨,一言难尽,我是命中注定在茫茫人海里吊死在这棵老榆树上了!”大凤子说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们俩谁都没说话,那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大凤子自己的心事和苦涩都搅动起来了。
大凤子在家是独生女,家境比较好。她和梦莹在北桥镇读到初中毕业的时候,她父母为了能让她考上大学,把她转到另一个县城读书。因为在那个县的高中学校里,大凤子一个表姐夫在那儿当副校长,在他那儿读书对她的学习自然有个特殊的关照。本来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后来的发展竟是所有的人都没料到的,二年后,她竟然和比她大八岁的表姐夫搞起了婚外恋,而且是如痴如醉。为此,她被表姐赶出了那个家。表姐不但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父母,而且还闹到了那所学校,表姐夫因此受到了行政处分,被免去了副校长职务,她也被迫离开了那个学校,大学梦也随之破灭了。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凤子和她表姐夫双方收手也就结束了,可是她和表姐夫是铁了心肠在一起,已经不再偷偷摸摸了,他们全然不在乎亲友的漫骂,公开向所有的亲属发誓,非她莫娶非他不嫁。表哥向法院提出离婚,表姐坚决不同意,说是誓死守住自己的这个家,并以死抗争。六年多的时间里,大凤子和她表哥就这么相互等着,大凤子说就是等到白了头也要等,因为她爱表姐夫这个人,用大凤子的话说他们是前世注定的姻缘,爱得撕心裂肺,不可能放手了。
对大凤子的这件事,梦莹知道的底细太多了。因为大凤子经常来她家住,她有什么快乐和苦恼,在一个被窝里什么都和梦莹说。甚至是那些男女之间的细小情节,任何人都不知道,大凤子都和她说了。那些时候,梦莹对她们的事既欣赏又反对,它欣赏他们那种不顾一切的爱,爱的真,爱的刻骨,爱的轰轰烈烈,真的让人很感动,她甚至有点妒忌。但她从来就没赞成过大凤子和表姐夫之间的事,她为她的表姐鸣不平,她甚至对大凤子的行为有点鄙视,所以,她和大凤子每次见面都会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她想到的是,一个好女人不应该把自己的爱,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有的时候,大凤子说到兴奋时就会问她说,你懂这样的爱和被爱的感觉吗?她总是摇头说没体会。其实,她不是在说假话,她真的不太理解大凤子和表姐夫之间的那种爱,抢人家的丈夫,而且还是自己的表姐,她不理解。她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好女人。因此,尽管她对二贵有很多地方不满意,但她总会自己找理由宽容他,她自己可以骂他,恨他,但她绝对不允许别人骂他,哪怕是一点点。她就是在大凤子面前也总是管二贵叫白马王子,除了一种自尊心以外,她还是希望自己是一个让丈夫快乐的女人。可今晚她不知为什么对大凤子提到白马王子,有一点心酸和好笑,所以她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当她听大凤子骂二贵,奚落二贵,要她甩了他,她不但没有怨恨大风子,反而有一点被她的直率和仗义所感动。她突然对大凤子敢爱、敢恨的感情有一点宽容和羡慕,特别是当她把这种体会和雨霏联系起来,就有了一种新的感受。他对自己过去的想法有点好笑,起码有点改变了,因为今晚她想到了和二贵离婚。她想起了那个测字先生的话,也许,这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吧。
今晚,她和大凤子又躺在一个被窝里了,俩人各自说着自己的童年和现在,伤心和苦恼。大凤子为欲求不成,欲罢不忍的爱而痛心不已,梦莹为一个家庭梦的破碎而伤心欲绝,俩人说一会儿哭一会儿,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梦莹也含而不露的提到了雨霏,她说自己也不太知道,竟鬼使神差的为了他而要考妇女主任,因为有了他,自己对家和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许是雨霏的影子让她改变了自己以前的一切。大凤子用力的攥了攥她的手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可不要点火啊,这是要命的!会疯的!”
“我可不是为了他才想离婚的,这你是知道的,我想我也不会去破坏人家的家庭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活的很累很累的,很窝囊。特别是这次二贵对人家夏镇长的侮辱,我总是觉得歉疚。”
他俩就这样说了很多很多,一直到大半夜。大凤子也许由于走路太累了,已经睡着了,而梦莹一直看着窗口差不多到天亮,她没有告诉大凤子她明天就去法庭起诉离婚的打算。
第二天吃完早饭,梦莹送大凤子回家。她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梦莹要再考虑一下离婚的事,接着很神秘的贴着梦莹的耳朵说:
“千万不要点火,你感受过被火烧的滋味吗?”说完很凄然的苦笑了一下,“保重吧!”
梦莹神色黯然的笑了,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很用力的拥抱了大凤子一下。
大凤子走了,梦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骑车去了北桥镇法庭,起诉和二贵离婚。理由无非是感情不和,二贵嗜赌等等,她没有提二贵性无能,她没有那个勇气。写了诉状,交了诉讼费,走出法庭时她突然觉得这天的天空很高很亮,她有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路过镇政府大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进去找夏镇长道个歉,并问问他昨晚那脚印是不是他去了。可是,她刚走到大门口又改变了主意,她知道昨天二贵这一闹,给夏镇长已经添了不少的麻烦了,自己今天再去,别人会怎么说,更何况自己刚刚又起诉离婚了,这时去见他,会给他带去更多说不清的纠缠。一想到这些,她转身出来,悄悄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