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义庄位于京城东郊,是孙家祖上置下的。每年的收入用于族中祭祀和子弟读书。因孙氏到了孙怀楠这一代人丁寥落,义庄上除了租户再没有什么亲戚。庄子上的一处宅院年久失修,灰尘蛛网四结,屋子里庑廊寂寂。霍平遣了人重新修缮了屋宇房梁,才让陆准将孙芸和青莲送了回去。
将军府的马车在宅院前停稳,陆准行动如飞,下马为孙芸打起轿帘。青莲扶着孙芸方落了轿,陆准从旁递上一只红木匣子。
"姑娘,少将军吩咐我转交您的。"
孙芸接过木匣子。匣子上一只银丝刻画的囚牛正衔尾而行。雪花落在囚牛的身上,化成一串冰凉的水珠,淌进孙芸的掌心。
"这是什么?"孙芸拂去木匣子上的雪水,问道。
陆准垂手而立,脸上狰狞的疤痕也柔和了几分:"少将军说是孙大人留下的,要姑娘务必仔细保管。"
木匣的盖子被缓缓推开,里面是油布仔细包裹的一本账册、一叠银票和孙氏义庄的地契。孙芸将银票、地契连木匣子转手交给一旁的青莲,翻开了自己手中的账册。账册里记载着历年漕运江西各地漕帮贡献给当地官员、朝中重臣的“养廉银子”。所谓养廉银子即是贿赂,每一笔、每一条,时间金额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到几百两,大到几十万两不等。其中,泰安侯赵仁的名字下更是记着统共几百万两的天文数字。
"这。。。这是。。。"孙芸心中一紧,飞快的反动手中书页,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准。
陆准的脸色依旧冷如岩石:“这是江西漕运的暗帐。孙大人费尽心思得来的,嘱咐姑娘一定要留好。少将军说,眼下找这账册的人不再少数,让姑娘拿着账册千万小心。”
"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少将军。"霍平实在为她做了太多,孙芸无语感激。她郑重用油布将账册重新包好,藏于自己怀中,如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道这就是泰安侯赵仁的把柄?难道这就是父亲遭贬的原因?
天阴欲雪,青莲柔柔的声音将孙芸唤醒:"姑娘进屋吧?这天眼看着又要下雪了。"
"嗯!"孙芸紧紧揣着账本,迈步进了院子。身后,是陆准带着霍府家丁搬箱笼的声音。
院子的地面平整,一条新修整的石子小路直通庑廊下。石子小路两侧的土地已经被收拾干净,不见半寸杂草。只是院子里到处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下。院子中央,五间厢房一字排开。当中一间厢房装着碧纱橱,阳光最好,用作厅堂最佳。东西两翼的则被布置为卧室、书房、暖阁和小花厅。厢房的东西两侧各带两间耳房,可以用作下厨和柴房。穿过前院,后院还有三间暖阁凑成的退步。
因霍平差人提前收拾过,屋子里桌椅屏风。妆奁镜匣、被褥窗纱一应俱全。
"这地方不算大,倒也雅致。"孙芸和青莲绕着院子转了一圈,两人最后在东厢房的卧房里安顿了下来。一只只箱笼整齐叠放在房间中央。箱笼四角抱着铜,箱体绘着各种人物故事。
想想自己刚到将军府避难的时候只带了一身小厮衣帽,离开的时候倒霍平倒像是嫁女儿一样,抬了这么多行李。孙芸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这么大个地方,就我们两人住着,也太让人害怕了。"一旁的青莲一边收拾箱笼,一边喃喃道。
孙芸动手帮她一起收拾箱笼:"我们搬到义庄上来不比将军府,你一人恐怕确实照顾不了那么多,不如花些银子出去找几个可靠的仆妇?"
青莲笑道:“找仆妇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容易的是,穷苦百姓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花银子买仆妇倒也没什么难。只不过要找到真正忠心耿耿的却不容易。”
孙芸深以为意:"你说得对,身边的人在精不在多。若是个忠心能干的,一个顶十个。若是个奸猾的,反而坏事,还不如不要。"
搬完箱笼,陆准隔着窗户向孙芸告辞。
孙芸从包袱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绣着宝相花荷包,从窗户递了出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麻烦陆大哥将这个交给你们家少将军,替我我谢谢他。"这宝相花样子本是想给霍平做成一对冬袜。做到一半,孙芸觉得冬袜太过贴身,又不清楚霍平的尺寸,便改成了荷包。
陆准走后,孙芸和青莲在屋里说一阵话,收拾一阵。转眼过了巳时。天上又飘起细细的雪花。
前院隐约传来敲门声。敲门声停停响响,忽轻忽重,重复了几次。听得出敲门的人也是犹豫不决。
屋里的孙芸和青莲大眼瞪小眼。才搬来义庄不久,会是谁此时造访呢?青莲披上蜜合色棉披风出去应门。孙芸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账册,还在!她舒了口气,竖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青莲开了门:“请问姑娘找哪位?”
来人声音清脆动听,只是夹着难以抑制激动的哭腔:“我是若柳,我找我们家姑娘。”
"若柳?是若柳?"孙芸几乎从榻上跳起来。没来得及披上披风,便趿着鞋匆匆跑了出去。跑到青莲身后,孙芸总算将来人看了个清楚。
门外,站着个中等身材的女子。女子穿着浅蓝色披风,头上戴着风帽,面貌不甚清楚。那女子见是孙芸,抬手缓缓揭开自己头上风帽,帽子下果真露出一张圆脸。
“是若柳。”孙芸激动得大叫。
若柳的体形比之前稍显丰腴,只是那副眼眉还是一如往昔。她梳了圆髻,做一副人妇打扮,腕子上还搭着一个蓝色的包袱。见孙芸走进,若柳激动得松了腕上的包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姑娘,你真的还活着!"她一边哭,一边跪行着从门外爬到门里。
青莲此时也认出了若柳,含泪让到一边。
孙芸见若柳此状,急急上前搀扶,却被跪在地上的若柳抓住胳膊,拉得一个趔趄也倒在了地上。主仆二人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