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短短几个月,村里家庭联产承包制进行得如火如荼。分田分山分菜地,鱼塘被小仁叔承包了,甚至连村里的大粪池也被大棍承包了。1982年的夏天,注定了是四族村历史上的一个分水岭。
七月和八月是村民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因为既要收割第一季的水稻,又要种下第二季的秧苗。这一年夏天,8岁的洪仔也非正式作为一名家庭劳动力参与了劳作。
首先是踩稻茬。大舅在前赶牛犁田,上一季割完稻子留下的茬有时会翻出水面,这个时候就要洪仔用脚踩下去。其次是把一箩箩的秧苗拆开成小块,然后分散放到田里,方便大人插秧。偶尔也帮忙插秧,那可是非常累人的活。分开两脚弯腰站在水田里,左手拿着一大块秧苗,右手撕下一小块然后种在水田里。要求高度适中,间隔适当,又要快又要好。洪仔只试了半小时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这个时候才明白妈妈有时骂人时说的“小人无腰骨"的道理。
洪仔的爸爸常年不在家,幸亏有大舅和二舅的帮忙,才能在最后时刻帮忙把晚稻种下。村里大部份人家或自已出力或请人都在8月份把晚稻种好了,除了银婆婆。她自己种不了,又没钱请人,最后迫不得已把田租给村尾的康师傅。康师傳答应交完公粮后剩下的返还四成给她。
分田到户的确掀起村民种粮食的热情,但似乎这一年的夏天也特别的炎热,加上久旱无雨,连源头在岐山深处的溪流水量明显的少。正值禾苗生长期,家家户户都需要溪水来灌溉,用水就严重不足了。
王家村处于溪水上游,吴家村在下游,都靠这条小溪灌溉稻田,这溪水可以说是生存之水。某天不知是谁在王家村这头筑了土坝,小溪几乎断流,王屋默然,吴家大哗。于是某夜不知又是谁扒了这土坝。两天后土坝又在另一个地点筑起,当夜又被扒掉。
吴王两大家之间的明争暗斗终于在第三次扒坝时激烈暴发了。那天凌晨,吴村的大吴,天吴和青吴偷偷来扒坝,被暗中守候的大棍,二棍,还有康师傅家的康泰,康财出其不意地围住,青吴被棍打伤。三人回村后纠集数十人,天亮时分带着锄头镰刀和扁担杀气腾腾地就往王屋而来。
王屋这边早有准备,以天华和康师傅家的几兄弟为首,也集合了几十人,带上家伙就冲上去了。
两队人马在王屋村西石桥边隔岸对峙,指手划脚恶毒咒骂,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过。快到中午时分,村民越来越多,对骂愈加激烈,群情汹涌,一场百余人的村民械斗一触即发。
这就是一衣带水的乡亲们吗?
吴王两村之争由来已久,但上一次因水发生争执已经是在30多年前的解放前了。自解放后两村都并入同一公社大队以来关系良好,反正是同一口大锅里吃饭,你的就是我的,所以那怕在天旱的年份也没有争执。加上几宗联姻的缘故,关系就更加和睦了。
现在情况不同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各人自扫门前雪。溪水成了稀缺资源,谁抢到水的控制权,谁就有好收成。于是冲突是必然。加上双方的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冲动是魔鬼,村里几位老人在场连血带泪的苦苦规劝都没有效果。眼看一场乡邻里的流血冲突即将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听到呯呯两声枪响,人们扭头朝岐山方向看去,看到有几个黑影迅速朝这边跑来。很快,几个人跑到跟前,大家发现是阿达和两个民警,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洪仔和小包子。
原来是村里的三叔公和五叔公早上劝说无效后看势头不对,马上派小包子和洪仔两人到太良镇通知阿达。阿达到村口后见情势危急,先鸣枪示警。
大棍等王姓村民见状大喜,以为来了大援;吴姓村民却更加愤慨,人末到枪先到,炫耀吗?王族有个公安就了不起了吗,吴族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这时突然有一块小石头从吴家那边人群背后射出,正好打中王家这边康泰的眼角,当场鲜血直流。这如同引信瞬间点燃火药,不知谁先呐喊了一声,愤怒的人群瞬间爆发了,争先恐后地往前冲。两群人终于扭打在一起了,一时间只闻痛叫连连,眼见拳脚纷飞,分不清楚是你的臭脚还是我的老拳,场面极其混乱。纯良的村民们并末用上锄头镰刀等重型武器因为大家七转八拐的都还沾亲带故的呢,争水打架可以,伤人性命就罪大了。
阿达眼见自己的到来非但没有阻止纷争,反而激化了矛盾,一时间气馁愣住了。随同来的派出所蔡所长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冲到桥上,掏出手枪朝天空连开三枪,随后大喝一声:“大家停手!停手!!!”。枪声起了威慑的效果,人们都给震住了。阿达和另外一民警赶紧趁机站在桥中间试图分开人群。
“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意见不能好好说,非要打架?打架是违法犯罪行为,谁再敢先动手的,我今天就抓他回去坐牢!”蔡所长声色俱厉地大声警告。现场一时无人敢动。
村中的老人和女人们乘机上前拉回自已的儿子或老公,现场人群逐渐冷静下来,除了偶尔的哎哟声。
随后根据蔡所长的建议,吴王两姓各派出三名代表到祠堂谈判协商用水问题。协商结果是溪水流量两姓五五分,王家上游只能隔天拦水,吴家保证不再派人去扒坝,由双方代表监督执行。同时两姓集资在村头村尾再打两囗井以备不时之需。
双方都同意了之后人群散去,疗伤的找药酒搽,挨骂的被拧耳朵,各自回家去了。
究竟是谁扔出的那颗小石子呢?当时无人留意事后也无人追究。洪仔可是看清楚了的,那是吴哥太紧张,听见枪声手一抖,弹弓一松石子就弹射出去了。
这事件后来没有人受到惩处,生活于是照常进行,日子就象村前的溪水那样平平淡淡地流走。一个月后,这宗一颗石子引发的血案终于平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