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良久的静默。
贵妃榻上之人似乎没有让沐云杉起来的意思,明知她刚刚小产身体虚弱,却任凭时间穿梭,始终不开口。
太后不说话,沐云杉便一直跪着,脊背挺得笔直,低垂的苍白小脸儿上沉静一片,似乎感觉不到疲累般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意外地挑挑眉,太后身体微微动作,换了个姿势,金黄色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流光溢彩,更加让人不敢逼视。
漆黑的凤眸中凝聚着让人看不真切的怀念与怨恨的复杂神色,太后终于开口了:“安修媛不在思惠轩好好调养身体,跑到哀家这里来是有何事?”
“回太后,臣妾自打移居思惠轩后还未给太后请安过,近日思来想去深觉不妥,夜不能寐之下,臣妾便忍不住来了。”
沐云杉并不抬头,低垂的眸子中幽暗一片。她粉白的唇紧抿着,素色长裙在处处金黄富裕的长寿宫中异常显眼。
太后眼也不抬,红唇勾出嘲讽的弧度:“既然觉得不妥,为何前些日子不来,拖到皇帝要去远征了才来?”
她的声音淡淡的,并不如何严厉,沐云杉却轻易从中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头垂的更低了,她脊背依旧挺直,声音却更显谦卑:“那是因为……臣妾怕太后不愿意见到臣妾。”
说着两人心知肚明的话,沐云杉心中苦涩一片。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来到这长寿宫,因为眼前这个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女人不只是她的噩梦,也是娘亲的噩梦。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年幼时无意间窥见的娘亲望着当时的栖凤宫以泪洗面的场景,娘亲深爱了一生的男人却将全部心思扑在帮助眼前女人巩固权势地位的不归路上,到最后,陪他赴死的却是娘亲那个可怜人儿。
想到这里,她心底恨意更甚,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淡然之色。
听到她的话,太后似乎怔了征。室内有一瞬间的平静,只有门外风声呼啸在提醒众人时间还在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低低叹息一声,看向她的眸子也溢出一分怜爱:“杉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些日子哀家一直在注视你的一举一动,看着你日益聪明起来哀家倍感欣慰,你——越来越有你父亲的风范了。”
听她提起父亲,沐云杉身体一震,俯下身去叩了一下,低声道:“臣妾不敢,沐家已然是过去式,臣妾现在只是欧阳氏安云杉,过去的一切,权当是过眼云烟吧!”
口中这样说着,可她的声音里还能听到几分悲戚。
太后眸中闪过复杂的光,却点点头,沉声道:“你能这般想便最好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谁才是你永久的靠山。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你和皇帝都还年轻,哀家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们还能给哀家生出个孙子来。”
沐云杉又是一叩首,低低应道:“是。”
似是十分疲惫的模样,太后揉了揉眉心,摆摆手道:“哀家累了,你先退下吧。凡事放宽心,回去好好养身体。待到皇帝回来,哀家会让他给你晋一晋位分,毕竟从五品修媛的位子也低了点儿,容易被人欺负。”
眸中精光一闪,沐云杉粉白的唇角勾了勾,应道:“是,也请太后保重凤体。”
说着,她艰难起身,苍白的小脸儿上几许疲惫之色,她却咬咬牙不抱怨一句,躬身退出了长寿宫。
待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寿宫后,一中年姑姑的身影慢慢步入。她身着暗红色锦绣长裙,花鸟图案的刺绣栩栩如生,金莲花步摇随着她的走动闪烁着耀眼光泽。
她三十许的年纪,容貌并不出众,保养的却很好,眼角几乎看不出皱纹,妆容精致,眸子亮的吓人。
缓缓走至太后身后,她皱眉问道:“太后,奴婢不明白,为何要放过她?”
此中年女子是跟随太后多年的贴身婢女芳华,虽是婢女,可今时今日没有人敢小觑了她去,因为她不仅是太后身边之人,更是太后的心腹红人,即便是在皇帝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闻言,太后叹了口气,面上几许疲惫之色:“芳华,你不是不知道,我欠浩天太多,现如今沐家只余沐云杉这一个女儿,我不想做的太绝。”
芳华明了地点点头,眸中却划过一抹怀疑之色:“可依奴婢看,这沐云杉可不是什么不计前嫌之人,沐家被灭门这么大的事,若是说她心中一点儿也不怨恨,奴婢是断断不相信的。”
太后若有所思道:“此话不错,不过据哀家观察,她应当并无报仇之心,不然的话刚刚哀家故意提起浩天她也不会有所触动。这样藏不住情绪的人,就算有报仇之心也无妨,不足为患。”
芳华黛眉微挑,想了想便同意了太后的想法:“没错,若她真的想要报仇,这些日子定然不会甘于平静,看来是奴婢多虑了。”
淡淡瞥她一眼,太后唇角勾起好看的笑,却是摇摇头否定了芳华的想法:“错了,她并非没有动作,不然你以为就凭那两次在云悦阁中的事她还能安然无恙?”
芳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走在路上,沐言不断地拍着胸口直呼好险:“小姐,刚刚太险了,太后的气场比皇上还要强大,奴婢险些就顶不住了。”
斜倚在沐言身上吃力地往回走,沐云杉微微一笑,粉白的唇瓣勾起好看的笑意:“是啊,她的气场确实强大,也是个处事果决的女人呢。”
摸摸鼻子,沐言有些忧虑:“刚刚她提到老爷的时候小姐似乎失态了,这样一来,太后会不会发现我们的心思?”
天地间又是灰蒙蒙一片,虽然已是春天,可风雪却像喜欢这皇宫一般迟迟盘踞在上面挥之不去,放眼望去满是让人绝望的灰。
看着苍茫天地,沐云杉的心也如同这天一般灰的没有尽头:“傻姑娘,若是我表现的太过镇定反而惹人生疑,她能够在宫中屹立不倒直至当上太后享受无上荣光,甚至最后狠心将一直在她身后默默支持的父亲和沐家一举端掉,又怎么会看不透那坚强背后的仇恨?”
勾唇一笑,她嘲讽道:“对付这种人就要虚虚实实,让她看不真切,却又自以为看清了一切,只有这样方能将她骗倒。”
沐言点带,而蓝衣则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模样。
欧阳锦临行前的夜里留宿思惠轩,这不仅让六宫侧目,也让沐云杉惊奇地瞪大了眸子。尽管惊奇,她却不得不感恩戴德将欧阳锦迎进屋内好生伺候。
进屋后搓搓冻得冰凉的手,欧阳锦走到炭火旁边烤烤手,笑道:“杉儿,明日朕就要走了,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你看看这思惠轩中还缺什么吗?”
沐云杉嗔怪地看着他冻得通红的俊脸:“这么冷的天儿,皇上应该留宿一些近点儿的妃嫔那里的,思惠轩这般远的路程皇上再冻坏了可怎么得了?”
好笑地看着她不乐意的美丽小脸儿,欧阳锦眸中温柔的可以溢出水来:“傻瓜,朕是男人,这么一点儿路怎么难得倒朕?何况杉儿都能大老远跑去给太后请安,朕难道还比不上杉儿?”
抿唇一笑,沐云杉苍白的脸颊升起两朵淡淡红晕。瞪了欧阳锦一眼,她没好气地嗔怪道:“皇上净拿云杉寻开心!”
被她娇俏的模样逗笑,欧阳锦握住她略带凉意的小手,感觉到如玉般光滑的小手那不高的温度,他剑眉蹙了蹙,心疼道:“手竟然比朕的还要凉,来人,传朕旨意,将上次北国进贡的雪貂貂裘外衫拿来。”
北国是处于朱紫北部的雪国,常年笼罩在白色冰雪中,这里的雪貂皮毛非常保暖,而且因为雪貂数量稀少,所以非常名贵。据她所知,这雪貂貂裘外衫是前几日北国才进贡的,因为忙于准备出征之事,欧阳锦还来不及送人。
如今竟然第一个送给了她……
心中一惊,沐云杉惶恐着谢恩,心中也将这个男人骂了千万遍。
她原以为他出征数月,最后一晚会留宿在熙文宫,却没想到竟然来了思惠轩。这本就够人惹人非议了,现如今竟然还将珍贵的貂裘外衫送给了她,这简直是直接往她脖子上悬了一把刀!
熙文宫。
顾熙媛将一个琉璃宫灯狠狠扔到地上,往日从容有度的娃娃脸上满是愤怒与狰狞:“沐云杉,你好样的!”
醇香赶忙让人收拾了那宫灯碎片,心疼地上前为她舒展筋骨,口中劝慰道:“娘娘莫要动怒,明日皇上一走后宫就是您的天下,到时候想要弄死一个从五品修媛还不是小事一桩?为了这种小角色动怒不值得,伤了身体更不值得!”
闻言,顾熙媛收敛了怒气,丹凤眼中迅速聚集起浓浓风暴:“你说得对,待到皇上一走,弄死那个贱人机会多的是!”
夜幕暗沉,就连星星都躲到了云层中不敢在俯瞰大地,仿佛是被暗夜中那摄人的杀气吓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