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着耳朵听了几晚,果然有发现。甄琅每到一处,都会秘密报信回去。他身上带着王莽给的印章,信上必须有印章才能命官府送信回长安。如此看来,我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信之人。还要担心红云与夏盈的书信不慎落入甄琅之手。
越是往南走,行进速度越是缓慢。这一带山区流民和亡民甚多,甄琅谨慎地守卫着,几乎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又到了一处流民聚集地,红云见我担忧的眼神,急忙夺过包袱来振振有词道:“再散钱,我们都要饿肚子啦!”
看着这些孤苦无依的人们,皆由于不堪重赋或土地被霸占或逃避战乱,被迫迁徙至此荒山野地。我叹气道:“太皇太后总是说国库充足,可百姓困苦至此,怨声载道,究竟是谁之过?”
红云接过话来说:“国库的钱都是穷苦百姓上交的赋税,取之于民而不用之于民,朝廷根本无心向民。”
我赏识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的思想在短短时间内竟改变了这么多,爱情的力量……”
“刘秀说的,一个不懂得民间疾苦的执政者绝不能使天下子民臣服。”
“王莽任大司马期间,也是体恤百姓,广纳贤士。他也贫困潦倒过,所以懂得什么是‘仁政’,什么是民心所向。”我多少有些辩解的意味。
红云摇头说:“刘秀说,那都是假仁假义,做给人看的。”
我苦笑道:“红云,一个人要装好人,一年两年你可以说他是装的,可若要装一辈子,再假都成真的了。”
“小姐!”红云不解地咬紧了嘴唇,“你心里不恨了吗?”
我微微一笑:“你曾告诉我,费尽心思去恨一个人太辛苦,我已想通,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
她深沉地低下头,“那……小姐决定要站在老爷那边吗?那太子怎么办?我应该理解你,刘秀说,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都是有道理的。”
“不!”我斩钉截铁,“我不站在任何一方,我谁都不帮!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等他们拼出个你死我活,我再归附胜利方,这是保全太子的唯一方法!红云,刘婴毕竟还是太子,无论被哪方挟持都会变成傀儡和被人利用的工具,他是我儿子!请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夏盈我们的行踪!”
红云艰难地点点头,我淡漠地扫过她深邃的双眼。她头脑聪明,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子。看来她已经选择了她的立场,我改变不了。
夜晚露宿山间,我实在是害怕蛇虫鼠蚁,夜不能寐。已经六月天,我觉得闷热走出帐子,见树林里一片星光璀璨,心中欢喜,恰好迎上甄琅巡视的目光。我有意朝他一笑,捡了两个布袋走去。
“娘娘睡不习惯吧?到了下一个城镇能好好休息几日。”他耿直地递过来一壶水,马上又觉得不妥,遂收回了。
“帮我抓萤火虫,装在这个袋子里,我想给太子玩耍。”我轻快地说着,没留意到自己脸上流露的笑意。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领我进了林子。
夏日的树林清香扑鼻而来,我在一旁坐着抬头欣赏月色,甄琅呼哧呼哧地到处逮萤火虫,一只鸽子呼啦飞过来,我灿烂一笑,招呼他道:“把那只鸽子给我打下来!给太子做汤喝!”
他应了声,捡起石子一弹,鸽子应声落下,我欢喜地跑过去藏在布袋里收起来。他怔怔看着我奇怪的举动,我顽皮一笑:“不许打坏主意,这是给太子吃的!”
他略带笑意看着我:“娘娘对太子真关心。”
“当然,他是我儿子!”我说的理所当然,靠在他身边坐下了,“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期盼,若他有事,我也活不下去的。不过,有甄将军在,他又怎会有事呢?”我朝他甜甜一笑。
流萤飞舞,月色撩人,人心更容易沉醉。我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发香随风飘。轻易就能听见他乱了节奏的心跳,我抬头妩媚一笑,一个不能自控的吻如期而至,我稍微一偏身子,他吻在了我细弱的颈上。
“将军……”我附在他耳边呢喃道,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一阵耳鬓厮磨后,目的达到了,我顽皮地在他腹部挠了下痒痒,他瞬间弹开了。
“将军,够了吧?”
他如梦初醒,惊魂未定,连连道:“末将罪该万死!娘娘恕罪……”
我站起来拍拍衣上尘土,盈盈笑道:“我问,萤火虫抓够了么?”
他痴痴地递了过来,我始终淡淡笑着,一路轻快地回到帐中。睡醒之后,他只会当这是一场梦。
一只鸽子,一枚印章,我止不住笑意,随手将这两样东西都扔进了火里,冒出一阵糊味。幸亏这印章是木质的,摘下头上泡过香料的珠钗,拿起那笼闪跃的萤火虫放进了刘婴的帐子里。
按计划,我们到了豫章郡,已经六月底了。这几日,红云和甄琅都愁眉苦脸的,问他们丢了什么,两人都言辞闪烁。我改变目的,不入郡治,就在鄱阳湖边上的村里隐居起来。
“娘娘,那郡治太守等候多时,若我们不出现,摄皇帝该着急了。”
我轻描淡写道:“我若不去,你还敢押我去不成?”
“末将不敢。”他脸色一变,眼神中带有几分疑惑。
“将军请坐罢。我想知道,你为何忠心追随他?”
“朝野上下,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困惑之后,庆幸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重新振兴大汉朝纲的伟大人物,摄皇帝辅佐朝政已有三代,多次受到君主的赏识,安定大汉的政局,光大了皇室的帝业,发展到了制礼作乐的大好形势,而农民阶级期待着一个新的执政者能够稍许卸下他们不堪的重负。”
我一挑眉,看来他也不是木头。“你誓死要效忠摄皇帝了?”
他静默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看了一阵云淡风轻,过了一阵神仙日子。
九月,东郡太守翟义起兵讨伐王莽,拥立宗室严乡侯刘信为天子。
翟义的能耐比安众候真是大多了。他首先联络了掌握东郡兵权的都尉。刘信是东平王刘云的儿子,正好推到前台,去当天子,也表明他翟义的起兵不过是代国讨贼,没有一丝一毫个人目的。另外,既要讨贼,对那个“贼”就不能客气。翟义出了绝招,向全国通告:说王莽鸩杀平帝!妄想断送大汉的江山社稷!
对于此举,我也颇为惊讶,知道内幕的人应该只剩我、立秋和陆云昭。
翟义自己号称大司马柱天大将军,在东郡九月考核官吏的会场上发起难来,把胆敢反对讨贼义举的县令当场宰了,正式宣布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