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跑回了营地,很奇怪,我竟然没有迷路。
刚进杂物帐篷,我深感错愕:这还是我的帐篷吗?从前杂乱无章的杂物少了一半,其余的都是整洁地排列堆放,中间用帷布隔了一间内帐出来,往里一看,竟然还有一张床,上面还整齐堆着我的铺盖。
“小黑。”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辨得出那是云泓的。
我正要转身,恍然发觉此刻我并未易容,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佩戴的锦囊里的灰袋,抹了把脸。
“你干嘛呢?”我转过身,正对着他故作正常,“没事啊,一点事都没有。”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朝我的脸靠去,我连躲闪,惊问:“你干嘛呢?”
他指着我的脸惊异道:“你脸上这一块怎么这么白?”
我打哈哈:“啊啊!应该是癣吧,对就是癣,别碰!碰了会传染的!”
他听信了竟不再去碰,我问他:“我这间帐篷,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是老九,找人捯饬了好半天呢。”我惊讶:“九殿下?”他点头,笑得妖冶,“是啊,一半东西抬粮仓上层去了,一半东西规整了一下,还隔出了个内帐出来,整理后还真像个住人的地方了。”
我心里一阵泛暖。
“那个,小黑,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见他面上颇有踌躇之色,开口问他:“怎么了?”“我想再请你帮我从皇叔那拿件东西。”我果断拒绝:“你以为你皇叔那是杂货铺啊?来去那么自由?我不想再当贼了。”他苦苦相求,“小黑,求你了,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我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自己去拿?”
“我去皇叔帐里从来都待在外帐,他如今一不受伤二不卧榻,我没有正当理由进他的内帐啊!”
我愤慨:“那我就有正当理由了!他一不受伤二不卧榻,我只是个军医,又不是他媳妇!”
他一脸赔笑:“你平日里照顾他,与他交情极好,进内帐不是比我更容易些吗?”
“你到底要拿什么东西?”
“军牢钥匙。”
我心里一惊,军牢钥匙的确在云杉那里,也只在他那里。军牢一般都是关押敌方要人的,由玄铁所制的巨大牢笼,重达数百斤,只开巴掌大的窗子,其余全是密不透风的铁墙。军牢设计一向坚不可摧,劫狱的可能性很小,除非你把笼子一并带走。因此钥匙成了关键,所以便只能交由关键人物保管,只此一副。
云泓想要放走陶霏然。
我心里一阵泛凉,那日击毙梁毅后,云杉让我们所有人立下军令状,对这件事绝不泄露分毫,否则格杀勿论。看来他连云泓都没告诉。梁毅被掉包了,倘若真正的陶霏然回去,假的梁毅便又多了一重被发现的危险,届时后果不堪设想。不,我不能帮云泓,这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殿下,参军之前我们每个人都背过军纪的,第一条就是通敌叛国株连九族,我不想死,所以我不答应。”
他像是早料到一样,执拗着不肯离去。我不再理他,进了内帐开始收拾我的床铺,他竟也厚着脸皮跟进来。他见我手下忙着,酝酿许久对我开口:“小黑,霏然对我很重要。”
我还是不理他,抻着被子。
“我以前是个浪子,身边红粉成群。中间还因着这风流性子惹了事,被父皇贬到漠北守了三年的边关。可就算这样我心里也没想过要改变,但是遇到她之后就不一样了!”我抽空瞥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坚定而执着,让我想起下午崖上云杉的眼神,“我们俩两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她溜出宫来这里找她二哥,在穹谷碰上了狼群,我碰巧救了她。那时北夏关系没有现在紧张,那次之后她一直视我为友,还常来找我赛马。”
他说得无限神往,“她和我认识的皇家女子都不一样,干净爽朗性子极倔,笑起来很好看..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后来她被迫回宫,我们断了联络。再见面时,却是兵戎相见,她甚至一度以为是我杀了她二哥,视我为死敌,其实她二哥不是我杀的。。不过也都一样,我们已成敌对,是不是亲手所杀都无甚区别。自那时起,她就从未再正眼看过我。”
他突然双手抓住我的肩,目光恳切道:“知道我们是旧识的人都已战死,我也从未再告诉过任何人。小黑,我是真的想请你帮忙!我有预感,皇叔不会留她活太久的,我一定得救她!”
我很为难。
“你帮我拿到钥匙,被发现之前我放走她。之后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绝不会牵累你!”
“你真可笑!”我呵斥,“到那时候他们会根据你说的来判罪吗?殿下,我知道你因心爱之人被囚一时心神交瘁,但是不妨跳出来擦亮眼睛仔细去判断一下,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道理,你们这些将军才是最懂的。”
他黯然,垂眸道:“算了。”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伤感,我已经提醒到这种地步了,希望他会认真体会我的话,及早察觉些什么,不要做将来会后悔的事。
我刚准备入睡,云泽却来了。我寻思着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一个个来找我,还个个一副很看重我的样子。我哪有那么重要?
“你今天去哪了?”他一上来就毫不客气地坐到我身侧,我俩并肩坐在床边。我突然觉得他们这些皇子王爷们,在军营中完全没有贵族的架子,也不讲那么多的规矩,反而喜欢勾肩搭背,称兄唤弟这些平民化的行为--起码,云泽云泓都是这样。
“我,”我顿了顿,“我去山下出诊了。”我发现近来我说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真的?可是好巧啊,皇叔也一天都不在军营。”他略带促狭,我汗颜,他不会真的听信云泓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以为我和云杉是断袖吧?“我真的去出诊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安伯。”我转移话题,“对了,我还要谢谢你给我收拾帐篷。”
“没什么,难兄难弟之间不必道谢!看你并不习惯两人同住,我索性找人收拾了下这顶帐篷。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啊。”他一把勾住了我的肩,这委实让我受宠若惊,脸上很烫,幸亏这张黑脸能遮住那抹飞红。
“没事。”我缓了缓,又道,“殿下,五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他略微思索,“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颔首,并不答话。他也不细问,只对着我道:“我只知道,五哥虽然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实心里很有谋断。北国突袭,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保住了夏军的中坚力量。在我们兄弟里面,他脾气最邪也最刚强。当年他调戏父皇的宠妃惹怒父皇,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软话,就连我们几个替他求情,他都不甚在意。”
“原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调戏那个妃子?”
“呃。。他以前的风流任性,远超你的想象。”
的确,云泓心里是有谋断的。放走陶霏然这件事他没准备隐瞒大家,他只是在尽可能多得为她争取时间逃跑。我经常出入云杉的军帐,那些侍卫将官对我的戒心并不多,我去偷东西更方便,也更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可是经过今天的事,我有些气馁:云杉他,还想再见我吗?
“小黑,明天我要带队去百里外的闽城接应一批军需物资,顺便在闽城逗留个几日。那批物资其中有大量的药草,看管保存方面我们的人都不太会,得带个军医去。你要去吗?闽城很好玩的!”
“啊?”我错愕,“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就走。”
我看着他俊朗的脸庞,心里微喜,点头道了句“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