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柳达通跟陈廖升是发小,两人一起在汴泽长大,从儿时感情就很要好,已经有大半辈子的交情了。柳家世代行医,传至柳达通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在柳达通十二岁那年,三国之争一触即发,恰逢兵荒马乱之际,医馆的生意极不景气,不得以,柳父只得开课授医,教一些学生以贴补每月进项。好在柳达通继承了柳家的血统,天资所在,不负柳父的殷切期盼,从十几个学生中,与其他两名学生一并脱颖而出,使柳父甚感欣慰。
八年后,战争的铁蹄终于远离,柳家医馆的生意才得以恢复原样,而柳父所教的学生也都学成毕业,各自创业去了。只有与柳达通医术造诣并驾齐驱的其中一个学生留了下来,也在汴泽开了家医馆。
这个留下来的学生叫董继琛,跟柳达通年纪相仿,勤学上进,深得柳父的喜爱。小哥俩感情比较要好,董继琛总会在医馆打烊之后,拿着医书来柳家医馆与柳达通探讨,两人常常一聊就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后来,柳达通也成了家,陈廖升也娶了陈尚元的娘,直到柳赞和陈尚元相继出世,董继琛也还是孤身一人,令柳达通和陈廖升百思不得其解。
在陈尚元十一岁那年的一天,柳父刚刚过世后的一个月,他去柳家找柳赞玩儿,却发现柳家已人去楼空,柳达通一家人均不知所踪,便跑回家去问爹。从陈廖升口中得知,原来,董继琛不甘于一生碌碌无为,便与柳达通相约,一同赶去京城考御医了。这一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柳赞,直到最后,收到的却是他的死讯,以及柳家人举家迁往庶州的消息。
“这么说,干爹是来过京城的?”柳鸾烟仔细地分析了一下陈尚元的话,然后做出结论。
“应该是没来过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柳叔父一家离开汴泽以后就与我们断了音信,后来有消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举家迁居庶州了。”陈尚元挠着后脑勺儿,有点想不通柳鸾烟怎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来了。
“你不是说爹跟人相约来京考御医吗?怎么会突然跑去庶州呢?”柳鸾烟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是啊,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一下子又不来京城而去庶州了。后来我们全家搬来京城开饭馆儿,爹几次请柳叔父来京城他都不愿意来呢!”陈尚元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回答了她的问题后,便就反过来问她,“鸾烟妹妹,你若是想知道这些事,干嘛不去问柳叔父呢?”
“呃……我没有想知道,就是随便问问而已。”柳鸾烟移开目光,僵硬地冲他笑笑。
现在她可以肯定,干爹确实来过京城,而且一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他这么抗拒来京?而陈尚元说他与人相约赴京考御医,又考没考上呢?如果没考上,也不至于躲到庶州那么远的边境之地去;如果考上了,那又为什么不在宫里当差,而举家迁至庶州去呢?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自己过去的故事,她本来没有必要那么好奇的,可柳达通对于京城的抗拒似乎太过强烈了,强烈到了令人生疑的地步。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怕柳达通真与宫里什么人结了仇,而现在他们重登这片土地,会不会再次被人滋扰?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如果真有那么危险,柳达通又怎么会不顾家人的安危,而偏要跑回鹿阳自投罗网呢?对,一定是这样的!柳鸾烟暗暗安慰了一下自己。
“鸾烟妹妹?”陈尚元见她不语,一副陷入沉思状,说着就用手在她眼前挥了一挥,柳鸾烟便就吓了一跳,道:“啊?什么?”
“你怎么了?是不是乏了?”陈尚元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眼光流转里怎样都掩饰不住自己赤裸裸的关怀。
“哦,可能是吧。”柳鸾烟顺坡下炉,说着就马上反手捶打了自己后背几下。
“那你早点歇息吧,我把这里收拾干净也回去了,再晚的话就该宵禁了。”尽管柳达通有话,要他实在太晚就在这里住下。可毕竟两人还没定亲,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口头上的协议罢了,他还没那么不知深浅,真就留下来住,于是说完便就站起身要告辞了。
“不用,放这儿吧,一会儿我来收拾,你先回吧,都这么晚了,我送送你。”柳鸾烟说着也站起来。
陈尚元刚要客套几句,让她仔细晚上风大,就别送了。可心里又想再多看她几眼,哪怕只是一眼,他都觉得满足。便就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亥时的宵禁了,外面静悄悄一片,夜里起了风,在铺门外呼啸着吹过。月光透过窗纸投射在地上,留下道道窗棂的影子。
柳鸾烟举着油灯走在前面,一手护住摇曳不定的烛火,防着被夜风吹熄。陈尚元则略猫着腰跟在后面,鼻息间不时传来她身上的香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馆,并没像陈尚元预想当中的并肩而行,也没有依依不舍的浓情蜜语,柳鸾烟站在门前,只轻轻说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就要去打开铺门。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呐喊声,似乎是一群人在追赶着什么人。柳鸾烟回头对陈尚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将油灯吹灭,然后才悄悄欠开一条门缝向外面看。
“是定南王府的府兵。”陈尚元比柳鸾烟高出一个头,此时正越过她的头顶,也扒在门缝上看,一眼便认出那群人所穿的衣服。
这些人清一色的暗红色衣服,胸前有一个慕字,有的手持长枪,有的手握弓箭,个个腰间都挂着一把佩刀,凶神恶煞地匆匆跑过。
“抓人不是官兵的事吗?”柳鸾烟抬起头问他,而他正看着外面一队疾跑而过的府兵出神,她便也只能看见他的下巴。此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忙收回目光,也朝外看去。
“后面的!快点跟上!快点!刺客跑进前面那条巷子里了,快!不想挨板子的就给我快点!”领头的府兵正好跑到育寿堂门口停下,指挥着一队府兵追赶刺客。待所有人都跑过去了,自己才嘀咕一句也跟了上去,“娘的!连世子都敢行刺,这刺客好大的胆子!害得老子半夜起来抓人,逮到了看我不活剥了他的皮!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几条命!”
“原来是王府遭了刺客,难怪出动抓人的不是官兵,而是王府的人。”陈尚元说着就低下头来看柳鸾烟,而她此时已经不再看他,改为专注地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好似那要抓的人是她一样。
陈尚元的视线就呆呆地定在她的头顶,由于两人呼吸间的肢体轻微摩擦,这会儿身上都起了静电,那松散发髻遗落下的几根发丝正摇摆着向他伸来,一个不小心,便就钻进他的鼻孔,惹得他浑身一颤,几乎是跳着退后了几大步。
“怎么了?”柳鸾烟感受到身后人的举动,合上门缝,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在她面前,陈尚元总觉得自己手足无措,手脚都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不听使唤,这会儿正轻微地颤着。好在颤抖的幅度不大,又是在黑暗之中,借着隔窗而来的月光,柳鸾烟倒也瞧不真切。
“今儿晚上实在不太平,我看你还是别走了,就在后院客房委屈一晚,明儿白天再走吧。”
因为此时门已经关严,而柳鸾烟又是站在被门挡住的阴影处,黑暗中,只能听见她绵柔的声音,却有着不容他抗拒的力量。陈尚元傻站在迷离的月光下,一口答应下来又怕她觉得自己太失礼,不答应的话又说不出口,就只愣在那里。
不等他回答,柳鸾烟就已掏出火折子,再次点亮周围,便就遮住烛火,先一步走向后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