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穆雨白第一次来到巫国的都城——曲拉,这个蓝若曾无数次絮叨过的地名,如今与他近在咫尺,数千块黑岩青砖垒就的高大城墙就矗在眼前,城门上方刻着两个鎏金的大字——曲拉。出入城门的人们或挑着担子,或赶着小车,或抗着麻袋,或牵着驴子、骡子、马、骆驼,在正午太阳的烘烤下,仍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穆雨白一行四人,刚行至城门口,从城里突然窜出一支马队,领头的男人一脸络腮胡,跨下骑一匹头顶金缕、身披赤帔的汗血宝马,骑速甚快,不断挥舞的马鞭在空中啪啪作响,过往的人们纷纷避让开去。众人窃窃道,“这群天神巫师,还没到祭月大典呐!就这么活泛儿,早晚给月神抓了去!”
“这些人就是天神巫师啊?那我大哥岂不也是如此装扮?”韩卓依依稀记得十年前大哥的模样,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一个青年人,眉心着一粒朱砂,她还记得大哥说过这是通灵神旨的天神巫师才有的标志,别小看这粒朱砂,实际上是浸着受赐者,也就是天神巫师自身的血液,从眉心处开一天眼口,平日里虽与常见的朱砂痣别无二致,可一到祭月大典,那将是他们将世间事上达天听的唯一途径,而眼前这群策马飞驰的人,虽看不清他们的眉心是否有那粒代表神旨的朱砂,但行为、做派和她记忆里的大哥却有天壤之别。
“嘘……”艽嫣神婆细声道,“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
“哦……”韩卓依不情愿地摆摆手,低着头跟上去,她想脱离他们独自去找大哥,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哥的住所离巫王的大殿并不远。可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前的曲拉城并不像现在这样繁华,好多地方都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大哥还会住在那里吗?巫王的大殿又在哪里呢?韩卓依想偷偷去向路人打探巫王大殿的所在,不想一抬眼便瞥见了艽嫣神婆凌厉的目光,她只得低下头,默默地跟着前行。
其实十年前,若不是艽嫣神婆,她也许还不能与大哥相见,也正因为此,艽嫣神婆得知了一个关于韩家的巨大秘密,当然,也是韩家寻找韩穹,也就是韩卓依大哥的真正目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在朝云观艽嫣神婆一语道破韩卓依身份时,她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慌,似一个在暗夜里匆匆行进的杀手突然被不明来历的人截住了去路,分不清是敌是友。
早在朝云观,韩卓依已经读懂了艽嫣神婆的眼神,她已经等了自己很长时间了,也怪自己太小看艽嫣神婆了,原以为十年的光阴,再加上二哥的变颜术,艽嫣神婆应该认不出自己是谁,至少不会将自己与十年前那个寻找兄长的小丫头片子联系起来,谁知道还是被艽嫣神婆一眼识破,早知道就不揽这苦差事护送穆雨白来找她了,损折了阿福不说,有可能连自己的小命儿也要搭进去。不、应该不会的,他们有事求于大哥,无论如何都会给大哥这个薄面放自己一马的,可二哥交代的事要怎么办才好呢?韩卓依有些着急了,其实对她而言,救云夕娘倒是小事,那个什么蓝若与她也毫无干系,她必须帮二哥办件事:将一封密信交给一个叫玛簇的人,听说这个人也是曲拉城里的天神巫师,这才是她此次寻找大哥的真实目的。
“小丫头,你怎么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穆雨白瞅着韩卓依颧骨上那点在阳光下越发浓密的小雀斑,逗她道。
韩卓依思绪被打断,一甩手快步走到最前面,气鼓鼓道,“少来!谁是小丫头!你还比我小呐!”
“啊……噗……”突然,一大口鲜血从久不做声的仙草口中喷出。
“仙草前辈、仙草前辈……”穆雨白忙将跌倒在地的仙草扶起,鲜血还在止不住地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她无力地抬抬眼看了看穆雨白,又很快陷入昏厥。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了?”穆雨白焦急道,从得知仙草是蓝若之母开始,这个女人的份量在蓝若心里有多重,就在他穆雨白心中有多重,他已经失去蓝若了,他绝不会让蓝若的母亲再出事,一定不会。
“来,你且将她背上,我们去到前面悦来客栈落脚。”艽嫣神婆不慌不忙道,“韩小姐,劳烦你跑几步,先去号房,就说天字二号房,掌柜的明白。”
“哦……好……”刚刚还有些闹脾气的韩卓依,见此情景也不得不先顾了这大局再说。
穆雨白且将仙草背上,鲜血仍不停地从她的口鼻处往外涌,甚至连耳朵眼儿里也添了些血珠很快将穆雨白的背浸湿了一大块,气若游丝的她,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掌、掌柜的,天、天字二号房……”韩卓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胸脯道。
悦来客栈的掌柜,是个壮实的络腮胡汉子,黑红着个脸,一看就是被这烈日给烤的,可说也来怪,这开客栈收银子的掌柜,有天天在太阳底下晒的么?“这是怎么了,十年没来,难不成这曲拉已经变成了大胡子城?”韩卓依小声嘀咕道,不想被这掌柜的听了去,他笑着摇摇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只道,“天字二号房,你是寒夫人的人吧?喏,朝里走,东面儿转角第二间便是。”
“你、你怎么知道?”韩卓依记起来,此番与艽嫣神婆的会面,是那个叫冰漆的人称她为寒珀来着,好像还是冰漆的师妹,寒夫人,应该就是称呼艽嫣神婆的吧,这也难怪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识得艽嫣神婆的真容。
掌柜的抬抬眉,不再言语,只招呼着小二赶快带客人过去。韩卓依原本想从他口里套点什么消息,看来也落空了,好在身边还有个佝偻着背的小二,她忍不住打探道,“小二,你知道洛仁巷怎么走吗?”洛仁巷是她对大哥住所的唯一记忆,大哥曾说过,找到洛仁巷就找到了他的所在,洛仁巷也正是巫王大殿的入口。
闻及‘洛仁巷’三字,小二明显愣了一下,可又马上恢复正常,嘻笑道,“客官,我也不是这曲拉城的人,天天在这客栈里转悠,您说的‘洛仁巷’我还真没听说过。”
“哦……那、那没什么了。”韩卓依见状只得掸掸身上的土,朝客栈外走去,她得去看看那三人来了没有。
“不过,客官,你是要去‘洛仁巷’吗?”刚刚才说没听说过洛仁巷的小二,瞅着掌柜的方向,见没人注意,扯了下韩卓依的衣襟,轻声道,“今夜子时,客栈马房后门,我带你去。”
韩卓依有点发懵,嘟囔道,“你、你刚刚不是说……”全然没注意到穆雨白他们已经推门而入。只听得艽嫣神婆厉声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啊!寒夫人安好,刚刚这位小姐向我打听何处有药铺,让我速去请郎中!”小二一眼瞥见伏于穆雨白背上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仙草,朗声道。
“韩小姐,是这样吗?”艽嫣神婆侧眼瞪着韩卓依,在等她的回答。
“是、是这样的,我看仙草前辈病得这么重……”韩卓依定定神,轻声道,“请个郎中过来给瞧瞧,应、应该会好一些吧……”
“哼!那倒是真有劳你韩家大小姐了。”也不知艽嫣神婆是不是信了韩卓依的这番说辞,她倒也没有深究下去,转头对小二道,“去打盆热水来。”
小二应声退下,带好房门。
“我再说一遍,我们此次来曲拉,是绝密,别想给我整出什么祸端来!”艽嫣神婆这番话显然是说给韩卓依听的,虽然背对着站着,可韩卓依仍能感觉到一股幽幽的寒意从背后袭来,真应了艽嫣神婆的那个名字——寒夫人,可此“寒”绝非彼“韩”,一定要想办法将密信送出去。
“艽嫣前辈,您快来看看,仙草前辈好像难受得紧……”穆雨白疾呼道,斜靠在褥子上的仙草突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被人扼住了咽喉,脸瞬间变得煞白。
“快,你快将她扶起。”艽嫣神婆疾声道,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紫色鎏金葫芦,“呀……”眼见宝物,韩卓依叫出了声,她认得这个葫芦,没错,它曾是二哥韩俅的心爱之物,在五、六年前他忍痛割爱送给了一个云游四方的侠士之人,但绝不是艽嫣神婆,这东西怎么会在她手上的呢?来不及多想,只见艽嫣神婆喃喃念诵起咒语,从这葫芦嘴儿里飘忽出一团深紫色的云雾,遇气则逐渐凝成一粒紫色的金丹。
“呼——”艽嫣神婆松了口气,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只能怎样?”穆雨白不解道,“仙草前辈这是怎么了?”
艽嫣神婆也不言语,示意穆雨白将仙草平放下来,而后将紫色金丹置于仙草胸口处,不多会儿,紫色金丹的颜色便由深变浅,再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说来也怪,仙草刚刚还煞白的脸渐渐缓了下来,脸颊处竟还泛起了丝丝红晕,口鼻不再有血液涌出,耳朵眼儿里的血珠也消失不见了,她似甜甜睡去一般,呼吸也平稳下来,不再大口喘着粗气。
“仙草前辈这就算没事儿了吧?”穆雨白不放心地问道。
“嗯……”艽嫣神婆拭了拭头上的汗,叹了口气道,“暂时是没事儿了,仙草算命大,又闯过了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