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仅仅只是当成?”仙草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质问道。蓝若虽是幽蓝碧石所变,可她毕竟吸取了自己二十年的精气才能化为人形,还有亲爱的夫君詹巴尔,舍弃了自己的眼睛,蓝若才有了元神和魂魄,尽管一直以来,詹巴尔都对外宣称自己的眼睛是因雕刻壁画而盲的,可只有仙草知道,当初面对那具小小的没有生气的婴孩身体时,詹巴尔拔刀直剜眼球,强忍着剧痛将它们掏出来,放在桌上。时至今日,仙草仍旧记得,安佐卜嘛啦嘿哩轰,这句詹巴尔剜眼前教她的咒语,泪忍不住地往下淌,哽咽着念诵这咒语,眼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眼球,一点一点地穿过婴孩胸腔的皮肤,渐渐地,孩子的脸开始泛起红润,这个后来被唤作蓝若的孩子,甜甜地睡着,她在睡梦中一天天长到六岁,直到成永元年的冬天被送进松林宫。
“詹巴尔……蓝若……”忆起往事,仙草的泪珠儿顺着腮帮子淌下来,滑过脸上的血污,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好了,师妹,都已经过去了,你要振作起来,抓到杀害蓝若的凶手。”艽嫣神婆拍拍仙草的肩,这个与自己从小一起在苗疆长大的小师妹,命太苦了。
“杀害蓝若的凶手?”仙草指着穆雨白,不解道,“难道不是这姓穆的小子?!”
艽嫣神婆摇摇头,肯定道,“不是他,凶手绝对另有其人。”
“何以见得?!”
“师妹,穆雨白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啊,在封印解除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艽嫣神婆顿了顿,缓缓道,“杀害蓝若的人只有一个。”
“谁?”仙草和穆雨白都瞪大了眼,异口同声道。
艽嫣神婆瞅了穆雨白一眼,“这个人你最熟悉,他就是松林宫的月、舒、长、老。”
“不!这绝对不可能!”穆雨白显然不能接受她这样的判断,二十年来,月舒长老待自己有如亲生,而且在他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让他做了堂堂松林宫的第一少主,这个位置是宫里几乎所有的年轻后生们最向往的,比他武功好、资历深、早进宫的师兄、师姐们有的是,可月舒长老还是力排众议将他立为松林宫的第一少主,还说要把蓝若许配给他,更何况此次蓝若遇害,还是月舒长老一眼认出了曼陀纱,不、不对,等等,等等,曼陀纱,这药来自苗疆,仙草和艽嫣神婆也在苗疆生活过,难道这与她们二人有关?可仙草将蓝若视为女儿,又怎会伤害于她呢?更何况,刚刚她还把自己当成了杀害蓝若的凶手,要置自己于死地。
穆雨白念叨着,不、不可能,心却平静下来,脑袋里飞速运转着这些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稍顿片刻,他决定丢出曼陀纱这个词儿,看看眼前这两个女人的反应如何。
“二位前辈,可曾听过‘曼陀纱’?”
“你——你怎会知道‘曼陀纱’?”仙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曼陀纱在江湖上已绝迹多年,只在上古的书中有过它的记载:遇光照则变烟尘,闻者肢体失去知觉,虽神智尚清,但是口不能言,腿不能行;若凝丸入药,则是九曲回生散中必不可少的一味,后因曼陀纱的绝迹,能把人从阎王爷那儿拽回来的九曲回生散也成了世人眼中镜花水月、遥不可及的幻药。二十年前,正当蓝若即将化为人形之际,那位在仙草幼年时送她去苗疆的白须老人再度出现,交给她一粒桃心形状的种子、一个摇一摇会发出声音的盒子和一张画满奇怪标识的图纸,并嘱咐她:种子必须种在潮湿阴暗的地方;将来等种子发了芽、开了花,把花粉抖落下来,收在会发声的盒子里;而图纸则交给了詹巴尔,他俩背过身去用唇语交谈,仙草看不见,后来就此事问起詹巴尔,詹巴尔也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笑着用别的事儿带了过去,而现如今,詹巴尔已死,仙草再也没见过那张画满奇怪标识的图纸,也不知道它遗落在哪里。
“师妹为何如此紧张?”艽嫣神婆不动声色道,“莫非当年从师父禅境中盗走‘曼陀纱’的人,真的是你?”
“不、不是我,曼陀纱是一位白须老人交给我的,一同交给我的还有回音盒。”仙草有些不知所措,她显然对曼陀纱的真实来历毫不知情,“还、还有一张图纸,不过他给了詹巴尔。”
“噢?果真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要擅自离开?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师父就是因为曼陀纱的遗失,在师祖祠堂以死谢罪的吗?!”艽嫣神婆突然咆哮起来,脸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为了寻找曼陀纱才误入潺靖兵营,被抓去给他治病,如今却成了天下的罪人,只能隐居在这深山之中?!”她的手变的苍白而颤抖,仙草从未见过面目如此狰狞的师姐,怔怔地立在一旁,泪早已止住,却还和着血污盛在脸上。
“二位前辈……”穆雨白插嘴道,“晚辈愚见,我们应先行出发,去江南救云夕娘才是,她现在有可能是知晓杀人凶手的唯一线索!”杀害蓝若的凶手一天不抓住,他就一天不得安生,而现在能救云夕娘的人就在眼前,却因为过去的事苦苦纠缠,眼看着韩俅保住云夕娘魂魄的时间越来越短。穆雨白心里那个急啊,无以言表。
仙草见穆雨白打破僵局,忙插嘴道,“也、也好,师姐,要、要不我们先去江南?”
艽嫣神婆怒目圆睁,深吸几口气,咬着唇点了下头,道,“先放你这一马,咱们的帐,回来再算!”说着,她又掏出刚刚那只绿如意,说了句,“冰漆,还阳。”原本空无一物的塔顶,欣欣然涌起一大团白烟,烟尘坠地散去,只现韩卓依蜷着腿睡的正酣,穆雨白走上前去捏捏她的鼻子,她惊叫着坐起来,“啊,我、我这是在哪儿啊?!”
“走啦,懒猪。我们要回江南了。”穆雨白笑道。
“回、回江南?”韩卓依打着呵欠立起来,“不、不找我大哥啦?”
“你大哥?”艽嫣神婆侧身问道,“此去江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那个什么大哥,还是你下次过来再找吧。”
“啊、哦,那、那好吧。”韩卓依看看穆雨白,又看看艽嫣神婆,只得不情愿地应承下来。
“小丫头,我答应你,等我把我的事处理完之后,一定陪你来曲拉找你大哥,好不好?”穆雨白扳过韩卓依的肩,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韩卓依使劲地点点头,笑着说,“嗯,我相信你!”
“呵,年轻人,不要随便给承诺,完不成是要遭天谴的!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半晌不作声的仙草幽幽道。
“你、你是谁?!”韩卓依上下打量着仙草,眼里瞥出不屑的神色,“穿身黑衣,又一脸血污,哪有点女人的样子?!不说话还真把你当男人了!”
“卓依,不得无礼!”穆雨白急忙喝住韩卓依,向仙草赔礼道,“前辈,卓依年幼,不谙世事,请恕她冒犯之罪。”
“也罢、也罢,夫君已死,我不就是家中的男人了?!”仙草自嘲道,继而长叹一声,“唉,要是我的蓝若不死……唉……”
“‘蓝若’?这个名字好熟啊,好像听你跟我哥提起过,是她的什么人啊?”韩卓依悄悄扯过穆雨白的衣袖,轻声问道。
“嘘……这个、这个……”穆雨白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韩卓依的问话,好在艽嫣神婆朗声道,“穆雨白,我们先去曲拉,寻一位天神巫师吧,唤人魂魄入肉体的问月仪式需要他的协助,我找好宿主,他帮你的那位朋友魂魄入体,我们一同去江南。”
“恩,好,一切听从前辈安排。”穆雨白作揖道。
“韩小姐。”艽嫣神婆轻声道,“说来也巧,我们去曲拉要寻的那位天神巫师,俗家名也姓韩,好像叫韩、韩穹,对对,他俗家名字就叫韩穹。”
“韩穹?”韩卓依眼前一亮,啊,那不就是自己要寻的大哥吗?“韩穹就是我要找的大哥啊!这、这也太巧了吧?!”
“哟,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巧了。”艽嫣神婆浅笑道,“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雨鸽。”
雨鸽?!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让穆雨白的心陡然间震了一下,自云夕娘头插蓝羽在江南驿遭毒手,到兰心池中云夕娘头上的蓝羽神秘失踪,再到今天从艽嫣神婆嘴里听到雨鸽这个名字,这太奇怪了!和雨鸽相伴多年,虽然他被月舒长老逐出师门后一直行踪不定,可他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他不会连在曲拉做天神巫师这样的事也要对自己隐瞒啊,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可如果艽嫣神婆所说的雨鸽和与自己相伴多年的雨鸽就是同一人呢?当初那个对凶手的猜测又再次浮上心头,穆雨白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只是两个同名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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