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嘎嘎辞职了，无比潇洒。
她骨子里才是真正的女文青，说背着包去穷游世界就去了，一点儿都不像我，无论去哪里都要思考很久，要瞻前顾后。她辞职那天说：“皮儿，今晚跟你家肥总请个假，我想一醉方休。”然后就拉着我去酒吧待了一晚。
其实我不喜欢酒吧那种嘈杂感，长这么大，去酒吧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每次去，都不是我自愿的。
第一次去酒吧，是N年前的第一次相亲，同时跟两个男人相。我不靠谱的介绍人是上个单位的双鱼座女同事，点了一堆啤酒跟两个男青年一瓶接一瓶地喝，我喝着矿泉水只觉得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越看对面的两个男人越不顺眼，只好大半夜喊来了刘不二救场。刘不二一路骂我白痴，有什么正经人能约姑娘在酒吧相亲？事实证明刘不二多虑了，那两个男青年对我或者说对女人毫无兴趣，只是温柔地坐在一起，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紧紧靠在一起，在吵闹的酒吧里，他们像两只聋哑小奇葩相互取着暖。刘不二坐半小时后只说了句：“再多待一分钟，我的智商都可能永远恢复不到平均值。”然后就豪迈地将我拖走。
好吧，这久远的第一次相亲，久远到我差点完全想不起。
而这一次，顾嘎嘎非要带我去后海酒吧街，说要再最后看一眼帝都的人来人往，说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现在交通这么方便，随时可以回来的啊！就算火车票要涨价，也不至于的啊！”我不解地问。
“你觉得，这么冷血的帝都，值得我再回来吗？全世界大好风光等着我去观赏，我要把我的脚步印在地球上每一个小角落。直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在那里落地生根孤独终老。”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嘎嘎，落寞、伤感，带着一股对全世界都失望透顶的颓废。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问。怎么听顾嘎嘎这话都像是个失恋女青年应该说的。
顾嘎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踏入酒吧里的舞池，跟着音乐不停地晃动，仿佛要把灵魂都摇醉。
说实话，我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身边的朋友，走一个，少一个。肥总要回家了，刘不二要移民了，张哈尼不知去向了。而现在，顾嘎嘎，也要远走他乡了。
偌大的帝都，就快要剩我一个人了。
这事，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各种心酸。
“顾嘎嘎，我……”我有很多话想说，总觉得再不说就永远也说不出口了。可顾嘎嘎并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她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止说话的手势。我看她八成是喝醉了，满脸通红，眼神也有了些迷离。
此时，酒吧里动感的音乐停了下来。一个背着吉他的男歌手，略显羞涩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就那么安静地唱起了一首不适合在这种酒吧里出现的歌。
我就这样告别山下的家
我实在不愿轻易让眼泪流下
我以为我并不差不会害怕
我就这样自己照顾自己长大
我不想因为现实把头低下
我以为我并不差能学会虚假
怎样才能够看穿面具里的谎话
别让我的真心散得像沙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更复杂
还能不能唱出歌声里的那幅画
……
那位男歌手，用他那沧桑的哭腔，让认真在听歌的人们，都闪起了泪光。直到音乐结束，顾嘎嘎才抬起头，抹了一下眼泪，对我说：“陈皮，你要坚持住啊。哪怕所有人都离开，你也要坚持住。”
我特想问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可以离开，而我就得独自留下？可在听到顾嘎嘎下一句话的时候，我所有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那里。
“因为你是女汉子啊！如果连你都不在了，如果有一天，我为今天的决定后悔了，就更没有理由回来了。”
你还真是够自私啊！
我扭过头，赌气地不再看她。却不想，竟然在门口看到了林苹果，他刚好推门而入。
“顾嘎嘎，又是你叫他来的对不对？”我愤怒地回过头，质问她。
“我只是不想让你有任何遗憾，难道就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林苹果，真的很合适吗？我一直在撮合你们俩，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顾嘎嘎无视我的愤怒，而是向林苹果进来的方向招了招手，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后。
“你要是喜欢林苹果就直接表白，不要每次都以我的名义把他叫来！”我冷冷地对顾嘎嘎说完，就站起身，拎着包往外走。
我想，我大概明白顾嘎嘎是什么意思了。
我还真是后知后觉。
上次顾嘎嘎说要请我去唱KTV，我用了各种理由拒绝，都没拒绝成功，被她强拉进KTV包房的时候，看到林苹果正在那儿大咧咧地唱着《世界末日》。
当时我问顾嘎嘎，他为什么在？
“因为在帝都，我只认识你们俩。所以，聚聚嘛。你要是不来，他也不会来的。”
我假装没在意，就真的相信了她那句话，就那么跟他们一起耗了几个小时。唱K期间林苹果还在问我：“范爷，你什么时候跟顾嘎嘎关系这么好了？”
我没理他。
可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顾嘎嘎一直喜欢林苹果！
而林苹果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但从顾嘎嘎每次都把我叫来当挡箭牌他才肯出现这一点看来，林苹果应该只是把顾嘎嘎当成“以前的同事”这样的关系。
所以，这才是顾嘎嘎远走他乡的原因吧。
那我算什么，自始至终，她把我当成了什么？
可以无限利用的傻瓜棋子吗？还是她大仁大义的爱情观里所谓的朋友？
即使是深夜的后海，也热闹得不像样子。看着人来人往的，我突然也没那么气了。这就是我最爱帝都的地方，因为人多，显得无比包容。
不过就是被人利用了一把，至少说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跟着我干什么？啊……”
我的突然转身和突然发话，让林苹果来不及刹住脚步，一下子就跟我撞在了一起。我的脑门磕到了他的牙，各种疼。我知道林苹果追着出来了，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我后面，默默地跟着走。只是，没想到他跟得这么近，悄无声息的。
“没事儿跟我这么紧干吗，想死啊！”我揉着脑门，大声地发泄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买苹果吃。”林苹果赔着不是说道，有点慌不择言的感觉。这种时候哪有人请吃苹果的。
“只有你爱苹果，我不爱！”我说的绝对是表面意思，我发誓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没有什么深意。可是，他却回了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话。
“我……知道。”
我和林苹果之间，从来都是嬉笑怒骂的，像这次这样长时间的沉默，绝对少见。听着刚刚他那句低沉的“我知道”，我实在不知道要接什么。
我知道他想多了，想深了，误会了我的话，可这种时候，我实在不想解释。而他，似乎也在挣扎着，看着我的眼神无比复杂，仿佛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能去说。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他出现过几次这样的眼神，我想，我大概能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因为喜欢着，所以只能永远旁观。他觉得“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不能打搅你，我总觉得你还会遇见比我好很多的，所以祝你幸福”。
我知道，这么想会显得我有多自恋，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的意思就是这个。
男人啊，其实如果能强势一点，可能结局就会变得不一样了。我要的，只是一种强势的、霸道的姿态，哪怕你没钱没势，只要在这一刻，你狠狠地抱我一下，哪怕强吻一下，我想我也会欣慰一些。
可是，这十年，除了会耍耍嘴皮子，你还做过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就在我放弃与他对视，失望地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他说：“范陈皮，我要离开北京了，这次可能是真的离开了。”
我想，我大概是麻木了。反正最近，所有人都在跟我说着同一句话。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一点感觉都没了，甚至忽略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叫出我的名字，而不是范爷这个代号。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说完，我就大步地选择了离开。
可是，没走几步，手就被人抓了起来。
“范陈皮！我在说，我要离开了！你听到没有！”林苹果红着眼睛，大声地冲我吼着。
“听到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别忘了还钱就行！”该生气的是我好吗？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我找谁吼去？
“我们聊聊吧。”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像是乞求。
“无话可聊。”我本能地拒绝。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怕自己会心软。因为不是讨厌，是不能聊，不想聊，不敢聊，有些话，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好了。反正这十年都这么过了，这次，要离开就赶紧离开，就当永别，就当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林苹果这么一个人，这样我会更好受些。
我咬了咬牙，假装坚定地问：“你现在说这话有意思吗？”
“是挺没意思的。可是，陈皮……”不知道他是想通了还是怎样，终于把我的手放开了，“算了，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想说，不用你送，我自己会回家，可他一句话又把我给堵了回去：“不想我再纠缠下去，就别再说拒绝的话。”
这句话说得，还真挺像个男人。
坐在出租车小小的空间里，司机师傅应该都能感受到我们散发出来的冷气压，除了在一开始想侃两句之外，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一路无语地到了家门口，林苹果付了车钱之后，竟然又抓起了我的手。他今天真是胆儿肥了，我的拳头正准备挥起来，他就冲我傻笑起来：“又想捶我了吧？赶紧动手吧，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听他说完这话，我的拳头没有落下去，眼泪倒是先掉了下来。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他刚刚跟我说的是，要离开北京了，是真的要离开不回来的意思。
之前顾嘎嘎告诉我，林苹果之所以会结婚，是因为他想要回到北京，因为北京有他放不下的人。他为了那个人，哪怕赔上一辈子的幸福，也要回到北京。
可现在，他却说，他要离开北京，永远地离开。
“原来，你哭起来是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我看到林苹果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可他竟然还有心情嘲笑我。
“林苹果……你是说，你也要离开北京了吗？”我哭着问。
“嗯。”他替我擦了一下眼泪，说，“别哭了，虽然挺好看的，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以前我还挺得意的，我说自己就是一绝种好男人啊，从来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掉眼泪，所以，那个女人，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可今天，我还是破戒了，以后世界上，好男人又少了一个……”
我真不知道自己眼泪竟然这么多，就是停不下来啊，我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这么突然说离开就离开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告诉我这句话，为什么啊……
可我问不出口，我趴在林苹果的肩上，默默地流着眼泪，没有任何声音。
都说不想伤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装自己没心没肺。
可是，我已经让自己没心没肺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有点难过？
“陈皮，我一直觉得，我们哪怕不在一起，也要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无论在北京闯荡多么艰难，我也要在这里待下去。”林苹果拍着我的肩，轻声地说着，“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被现实打败了。我必须得离开北京，回到我原本就该待着的地方。准备好红包，我儿子要出生了。”
我尴尬地把他从我身边推开，假装刚刚在他肩膀上抹眼泪的人不是我，一定不是我，我怎么会做出那么丢人的事呢！
可是林苹果，算你狠，总是在我最难受的时候，跟我要红包。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扯开一个微笑，对林苹果说：“好。小爷祝你幸福。”
我不会跟你说我多舍不得，也不会跟你说我多难过。你若在乎，我皱下眉头你都替我忧心大半天，你若不在乎，我把心挖给你你也当我在演戏。
所以，我们的关系，最终也只能止步在：哥们儿。
因为有了孩子，林苹果复婚了，回老家陪待产的老婆。
我觉得这是他做得最爷们儿的事儿，至少男人该有的担当，他做到了。
周末的时候，把肥总的行李搬走之后，空荡荡的房间只剩我一人。
电灯又不亮了，电脑也打不开了。
“喂，范陈皮同学，今天该你做饭了！”
“这位小主，你再抢我的果盘，你肯定这辈子能成真正的小猪。”
“姐，有我在呢，我们一起来扛吧。”
“哼，下次大半夜再忘带钥匙让我开门，我一定跟上次一样睡得死死的，你信不信！”
“我的鞋子才230块，凭什么啊！我不管！要不你再给我买双500块的，要不赶紧把你那800的给我退了！”
“发烧就别乱动，老老实实给我躺着，今天让你做太后，要啥就吭声。”
“范陈皮，我跟你说你最近可一个月都没见新男人了，这样可不行。我可不愿意一直养你！”
“这都几点了，别再写了。刚给你炖了点冰糖银耳木瓜……专治你的贫乳，快吃了吧。”
……
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感动的、心酸的……关于肥总的记忆片段，此刻在我脑中层层浮现。在楼下还没蒸发掉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带走了我俩混穿的衣服，带走了说好两个人一起用的愤怒小鸟的闹钟，却留下了她最喜欢的抱抱熊……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屋子这样大，第一次这样想离开，带着太多回忆和肥总温度的房间，一点点吞噬脆弱的我……
我承认啊，我就是脆弱了怎么着吧，我不坚强，我一点也不坚强，可现实让我不得不选择坚强，我能怎么办啊！
第二天中午我在沙发上被冻醒了，厚着脸皮，又跟太后白请了一天假，想彻底在家装死一天。我早说过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员工，如果领导不是太后白，像我这样三天两头请假的人，估计早就被开除了。
下午的时候刘不二却打来电话，要跟我吃最后的晚餐，她和张晓野第二天就要飞往大洋彼岸了。名义上，他们已经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了，我是要去跟国际友人进餐，怎么着也得收拾心情最后蹭顿大的，让刘不二高兴地走不是？
餐桌上，刘不二直接给我扔过来一个黑色小本子，说：“我的存货全在里面，你自己翻翻看，喜欢哪个，我马上给你安排。虽然我人已经不在帝都了，但是你自己要养成写日报、周报、月报的习惯，每天把私生活播报发我邮箱。”
亲人啊，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给我介绍男人。还有，太后白都没舍得让我交什么日报、周报的，你为我还真够不辞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