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每天趟在床上,闭上眼睛都会听到金属挤压发出的声音,依稀还有一些浪涌和惨叫掺杂在其中。黑暗并没有停止大脑的功能,合上的眼睑就像黑色的幕布,残忍的画面一幕幕的流动。
生物钟总是很准时的叫醒方惟,机械的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是关着的,呆呆看了半晌,起身。洗漱过后,离开卧室,下楼,旁若无人的去厨房。
培根、鸡蛋、牛奶,每天如此。
房子旁边有一间小仓库,泽维尔和严术总是在那里,时不时的会传来惨叫声,方惟却都无动于衷。
吃完早饭,方惟又回到二楼,左边最后一间房间,推开房门浓重的血腥味捕面而来,但仿佛这一切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床上白色的床单被血染红,放在床中央的头颅面部任然保留着死亡时的恐惧,方惟径直走进浴室,唰的撩开浴帘,浴缸里一具残损的躯体扭曲的躺着。
拿起水池边的剃刀,方惟开始继续前一天的休闲娱乐,把切下来的肉块丢进一旁的盆里。
午饭后,方惟会到小仓库去坐坐,喝着果汁,出神的看着严术和泽维尔,他们娴熟的用各种手段折磨被他们捕获来的猎物。
泽维尔总是喜欢和严术聊他的妻子和女儿,周末他会开车回家,然后周一再开车回来。
不在小仓库的时候,他像一个绅士,倒一杯红酒,配上两三片奶酪,坐在客厅里往电脑里打他的研究报告,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一个变态的连环杀手。
而严术,他喜欢读书,看各种法医的学术书籍,像一个参加考试的学生,认真而严谨。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周,一个周二的下午,小仓库里的声音消失了,泽维尔和严术合伙搬运着一个麻袋往米玉田深处走去。
当天晚上,方惟先进了泽维尔的房间,用胡桃木的木杵重击了他的头部,然后又用同样的手法打晕了严术,拽着他俩血淋的头发,把他们从二楼拖到了一楼客厅。
隔天早上,方惟和泽维尔在餐桌前相对而坐,方惟依然吃着培根鸡蛋喝着牛奶,泽维尔则被绑在了椅子上,一袋装着生理盐水的点滴袋放在他的面前,旁边还放了几个方惟从小仓库拿来的瓶剂瓶。
另一边,严术被绑在原先那个女孩儿坐的椅子上,正对着电视机,里面放着欢乐的动画片。
破门后,屋子里的景象令所有人止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化学药剂的味道混在一起,扑面而来,老练的警探们几乎呕吐,房间里的两具尸体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他们被虐杀的惨状。
喷溅的鲜血顺着墙壁向下滴落,地板已经被血洇透形成了一片积血,一个身影站赤脚站在血泊中白色T恤上血迹斑驳,暗红而粘稠的血液伴着一颗眼球从他的手中滑落。方惟侧过脸瞥视门边的警察,溅在脸上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缓缓的举起双手,直到警员把他反手拷起来,他都依然保持着那个笑容。
司徒巽站在屋外,一切一目了然,方惟回不来了。
严术的尸体仰躺在方惟的脚边,刚刚从方惟手上滑落的眼球就是从他脸上挖下来的,他的嘴被撕开,下颚像从脸上掉了下来似的耷拉在胸前,腹腔敞开着内脏被翻了出来,像是被人一个个把玩过似的凌乱的在散落在他身边,打开他腹腔的凶器是一把三棱锉刀,最后它被插在了另一只眼球上,丢在了一边。
餐桌上放满了各种药剂瓶,那刺鼻的气味就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泽维尔的尸体被绑在餐桌前的椅子上,颈部和前臂的静脉上还留着没有取下的输液针,五官还在流血。搜证人员刚走近他,他左脸部分的肌肉由于溃烂,溶解了似的从脸上滑落下来掉在了餐桌上,身上有多处皮肤被剐离,伤口腐烂不堪已经有腐蝇在上面产了卵。
在他尸体对面,吃剩的食物和几截发白的指骨堆在盘子里。
电视机里正播放儿童节目,整个房子里满是欢快的音乐声。
头顶的水银灯发着白光,时不时的能听到它发出的交流声。司徒翘着腿坐在州警署探长的办公室,低头玩着手机,他来美国之前让许放帮他买了个手机,本来对于手机很反感的司徒巽,现在变成了一个Twitter痴迷者。
隔着探长办公室的窗玻璃,外面办公区里凯文正在跟州警署的柯林探长谈着什么,没多久凯文和柯林探长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我可以见他了吗?”司徒巽问道。
凯文看了看柯林探长再次确认,柯林探长明显很不悦的点了点头。
司徒巽利索的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往办公室外面走去,凯文向探长道了谢,也跟着他走了。十分钟后,司徒巽坐到了审讯桌前,方惟一身橙色的拘留服,冷漠的坐在他对面,被捕三天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四十天,从方惟离开司徒巽的家整整四十天,现在坐在司徒对面的是另一个人。
三周前,司徒向卓阳他们和盘托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卓阳气的当场把枪,要不是傅亓和许放拉着,这会儿他可能就是第二个陆岩了,卓阳拔枪并不是因为司徒十年前想出的这个该死的计划,而是他轻描淡写的态度。
无论司徒的态度多让人接受不了,傅亓始终没有对他发火,比起卓阳,他更了解司徒。司徒一直站在人群之外,他的亲人和朋友死去的时候他也是一样的冷漠,但是事实证明他并非无动于衷,他越是冷静说明他越是放在心上。此刻他这么的从容,说明他已经有了决定,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决定。
警方虽然展开了全省的地毯是搜索,但还是如司徒所预料的那样,方惟已经离开中国了。同时冷颉也早在一周前离开了中国,出境记录显示她的目的地是和中国没有签署引渡条例的美国,更何况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真实的证据支撑,国际刑警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立案。
从海关的记录上,司徒终于知道了那个开保时捷的助手是谁了。
Misha·von(米沙·凡),德俄混血,俄国籍雇佣军,成为雇佣军之前曾经参加过维和,整队人在科特迪瓦行动中几乎全部丧生,他身中四枪失联十一天最终获救,之后就退役了。
按照时间推测,司徒认为他很可能就是Aide(副官),他一直在暗中帮助冷颉确保计划的完成,同时也就能解释,食人魔的助手怎么能从落差15层高的清洁通道逃脱这一点,还有陆岩至死的那一枪。
“你上次说,严术直播的时候用的是虚拟服务器,信号源被定位在公海上对吗。”
许放点了点头,随后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崔氏货运。”
由于卓阳不想再看到司徒,所以有很多事情都是由许放出面联络,而司徒基本上就都在brainroom里待着,傅亓总是很担心,可是也没有再问什么,是鸵鸟哲学也好,是问不出口也好,他和司徒之间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他们也都有了默契。
许放打电话给卓阳,让他查一查崔氏货运是不是在方惟出事后的几天内有船出港,卓阳很快查到了,崔氏货运确实在二十五天前有两艘远洋货轮出港,目的地是美国。
行驶在公海上的集装箱货轮,多么适合监禁的地点,长时间的封闭空间,长距离行驶带来的充沛时间,简直是完美的孵化场所。
在对整个计划的叙述中,司徒并没有说到方惟被再次监禁之后的流程,因为在之前的每一环节都准确呈现了之后,结局已经不可逆转了,至于孵化的过程也就没有让卓阳他们知道的必要了,因为方惟不可能再回到他们面前了。
摧毁之后,就是重塑的开始,把人变成怪物的过程,学习的过程。
药剂师带走了方惟,他能教给方惟什么可想而知。而在那之后又会有怎么样的发展,恐怕只有冷颉和司徒巽知道了。
FBI开始按照货轮集装箱的下落一一排查,由于数量太多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找到了线索,拉里通知了司徒,他是一切的起因,有些事他也该鉴证事件的结果。
司徒还是一个被监护对象,所以在官方程序上又耽搁了几天,最终由凯文·李暂时做为监护人陪同。临走那天,司徒寄了一封快递,然后让许放帮他买了只手机,却没有跟傅亓打过照面。
隔天,傅亓收到了一封快递。
一周后,俄州警署的审训室里,方惟和司徒相对而坐。凯文在一旁观察着他俩,一瞬间他们俩的脸上浮现出了完全相同的笑容,仿佛是镜子的两面。
残杀现场的照片铺在桌子上,每一张都令人咋舌,一楼的客厅里令人呕吐的陈尸已经令现场搜证的警探们背脊发凉,二楼的景像更让所有人不敢踏足。
“你杀了她。”
方惟将目光移向了司徒推到他面前的一张照片,露出了笑容,然后抬头看向司徒笑道,“她太吵了。”
照片上是二楼一间的卧室,洁白的床上一副人体拼图艳红无比的绽放开来,孤零零的人头是花心,零碎的尸块被拼凑成了一朵花,剩余的残骸被随意的丢在了浴缸里,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喜欢吗?送给你。”方惟用带着手铐的手拿起了那张照片,举到了司徒的面前。
世界上最残忍的连环杀手诞生了。
[我们制造了一个怪物,合作愉快。]司徒的Twitter里几天前一个ID叫Lilith的人给他的留言,很明显就是冷颉。一个十分切合她的ID,Lilith,犹太传奇文学中亚当的第一个妻子,撒旦的情人,魔女。
从那天起,司徒和冷颉成了网友。
方惟的改变司徒巽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制造出这么血腥的残杀场面。原本那个被切的很零碎的女死者应该是严术弄来的,他虽然被冷颉踢出局,但是他和药剂师泽维尔的小团体并没有解散。
司徒巽不需要知道方惟杀人的过程,以他的身手要杀死严术和泽维尔并不是一件难事,至于过程,看过现场他就已经大致清楚了。
最先死的是那个被切得很零碎的女孩儿,她被杀的原因方惟已经说了,因为她太吵了,一个被绑架了女孩儿,她的吵闹无非是为了求生,只可惜她遇到的不是曾经的方惟了。
至于把她切碎拼成花的样子,也许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严术和维泽尔显然乐于旁观方惟的变化,甚至希望他会加入他们的虐杀俱乐部,不过很可惜,从一开始冷颉就只是把维泽尔做为一个祭品看待的。
严术和维泽尔的死得呈现的状态已经说明了一切,方惟用他们伤害别人的方式杀死了他们,这是一种嘲笑的行为。
方惟还是方惟,在生理角度上来说他没变化,如果硬要说变,那他只是变成了一个普遍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但是只有司徒和冷颉清楚,他不是病了,他已经不是方惟了。
他有清晰的记忆,他有分辨事物的能力,他拥有智慧,他内心没有可交替的其他人格。把原本的人格从他的身体里撕掉了,重新生长出来的只会是相反的物质,白色的反面就是黑色。
方惟死了,方惟却还活着。方惟活着,但方惟却也已经死去了。
这便绝对世界的相对论。
审训,或者仅仅是叫做会面,结束了。方惟将会接受精神鉴定,但是就算不坐牢,重症隔离的治疗也是残酷的,大量的精神药物,甚至会用手术或电疗来试图治愈隔离者。最终是治愈还是另一种摧毁,只是听起不不样罢了。
凯文正在办理一些公文手续,司徒巽倚在停在警署外面街边的车上,手机响了起来。
“one-or-every-one?”冷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one.”司徒回答的毫无犹豫。
这个选择题,司徒巽从来没有第二个答案。冷颉在手机的另一端露出了微笑。
两分钟后,司徒巽挂断了电话,转身向街对面走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车边离开,棕色的短发,黑色大衣,很快便混在人群里消失了。
司徒巽拉开了他刚离开的那辆车的车门,方向盘上放了一朵蓝紫色的龙胆花,副驾上放着一个纸包,司徒拿起纸包放进了大衣口袋里,一声巨响之后是随之而来各种车子的报警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把凯文的车顶砸的凹陷了下去,
警员还没来得急向警署通报,紧接着第二声巨响落在了司徒身后,他不由的也一惊,又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砸扁了一辆车,然后是第三具、第四具。
车鸣声,惊叫声,整条街在一瞬间沸腾了,警员纷纷从警署里跑了出来,人们全都抬头望向整条街各处的楼顶,寻找着蛛丝马迹。
司徒巽借着混乱的人流走进了警署,往拘留室走去,沿路听到警署里的电话铃声已经响爆了,在他进来之后,似乎坠楼事件并没有停止,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所有的警员都蜂拥着冲出了警署,警笛声在走廊深处也能听的很清楚。
方惟坐在拘留室的单间里,一边听着外面吵杂的声音,一边自在的晃着腿,哼着凶案现场电视里卡通片的曲子,两声枪响之后,司徒巽站在了铁门的外面,手里拿着枪。
五分钟前,司徒和冷颉的通话里,冷颉让司徒做了选择,而这个选择司徒早已经决定了,于是冷颉便上演了这场逃亡的序曲。
Scopolamine(东莨菪碱),冷颉真的很喜欢它,只要一丁点儿,就能让人失去意识,任由摆布,即使是让他们自己从楼上跳下来。冷颉制造的这场混乱让司徒巽有充裕的时间带方惟离开警署。
司徒一边开着车,一边播通了傅亓的电话。
傅亓什么也没说,只是听完了司徒巽的几句简单的话,挂掉了电话。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一杯红酒,凝视着眼前这间空荡荡的房子,手边的台子上是司徒寄给他的快递,里面一份授权书和这间房子的房产证。
司徒和方惟,不会再回来了。
傅亓喝了一口酒,播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邹宵,有时间吗?聊会儿吧。”
司徒巽把手机丢出了窗外,开车往机场的方向驶去,方惟换上了某个警员的便服坐在副驾,手里转着原本放在方向盘上的龙胆花,依旧哼着那首卡通片的曲子,雪花从车窗外吹进来,粘在他微笑的嘴角上融化了。
机场里人来人往,方惟站在二楼的栏杆边看着下面穿行的人流。司徒拿着冷颉放在车里的,为他和方惟准备的假护照和三张不同目的地的机票,也和方惟一样看着下面的人流。
“我们去哪儿?”方惟问,转头望向了司徒。
司徒微笑着看了看手上的机票,没有回答。
方惟露出了挑衅的笑容,说道,“Maybe,I'll-kill-you.(也许我会杀了你。)”
“You-may-try.…you'er-just-a-kid.(你可以试试。…你不过是个小孩儿。)”司徒扬起了一抹逗弄的微笑。
“Killing.be-happy.(杀人,很快乐)”方惟伸出手,将手中的龙胆花丢了下去,看着蓝紫色的花轻轻的飘落,回味似的笑着,仿佛又充满了期待。
几个小时后,飞机起飞了,下一站是哪里,只有司徒和方惟知道。
冷颉看了一眼手机,充满期待的笑了起来,身后暖炉里噼啪做响,手机屏幕上是司徒发的最后一条Twitter。
[Welcome-to-the-new-gam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