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Father。
一个令司徒巽兴奋不已的代号。
这个代号带来了太多谜题,他就像深入水中的音叉,在水下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波纹,辐射到整个水面上。
工匠和鲁德,虽然是两个人格,但在行为学中他们仍然有着许多的相同点,他们只是不过是被环境造就的双面体,站在镜子的两面。
工匠狡猾、残忍,可这只不过是鲁德本体人格的镜面,就像鲁德用画来表现内心的恐惧,画笔是柔和的,他只是在告知世人他的痛苦,而工匠用刻刀来张扬阴暗,刻刀锋利而具有伤害性,他也在宣泄内心的恐惧和痛苦,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同可是根源却是相同的。所以多重人格只不过是一种精神病症,并不是正真意义上的人格重塑。
枪声还在林中回响着,司徒巽心中默数着,已经是第六枪了,只要枪声还在继续,那就是说明方惟还活着。
“Father是谁?”
工匠狡猾的笑了笑,他和司徒巽的交流并非只是单方面的,他回答司徒巽的问题,但他并不是无知的孩子,他不会有问必答,可是他有很乐意透露一些信息给司徒巽。
“Jean。”
司徒巽脸上的从容在一瞬间消失了,凝固了似的神情表现着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冲击,而这样的冲击也将他和工匠的地位对调,工匠站在了上风。
Jean·young,杨喆,FBI行为分析部探员,马里兰大学犯罪心理学博士,司徒巽的同事。
杨喆的死起源于当时一宗校园血案,当时的犯人是就读于案发所在地安妮怀特私立女子中学的学生,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女孩儿却是一名残忍的剥皮连环杀人犯,她在两个学年的暑假期间,杀死了同校的四名女生,并将她们的人皮剥下,用古老的兽皮处理方法,将她们制做成了人皮书、手套以及披风。
这个案子当时震惊了整个美国,由于犯人是未成年人,所以她的一切信息受到了保护,连庭审都是完全封闭的,最终这个女孩经由权威机构判定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加之又是未成年人,所以被判入精神病院监禁治疗。
“まゆずみ·やよい。”工匠用不怎么标准的日语发音说道。
是的,正是这个女孩儿。杨喆在她被送入精神病治疗期间多次去看望过她,在她被捕之前,他们也有多次的接触。
杨喆对这个案子付出了比平时更多的关注度和投入度,他把连锁思维方式精准的用在了这个案子上,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也因为这个案子,成为了第二个剥皮连环杀手。
“Tanner,她的另一个名字。”
制皮匠。司徒巽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一般。
工匠得意的笑着,他从栅栏窗边走到了小房间的门口,房门外发出了开锁的声音,门被推开了,他走到司徒巽的面前,以一种俯视的视角看着司徒巽。
“跟我来。”说着他转身走出了小房间。
司徒巽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的站起身,脱臼的胳臂垂在身侧,却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脑海中只有那几个名字不断往复。
走出小房间的那一刹那,司徒巽听见了脑中传来的嗡的一声,一种溺毙前的窒息感满溢在胸腔里。
原来小房间处在旧厂房的二楼,隔着栅栏放眼望去,就好像参观兵马俑。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废厂房,近百个玻璃柜子无序的排放着,每个柜子里都有一座雕像,他们有的像在垂死挣扎,有的像在被大火焚烧,有的被鬼手一般的骨头从胸腔内撕开,无论哪座雕像都能让看的人感觉到无比的疼痛和绝望,可是令司徒巽感到窒息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些雕像都有着一张完全相同的脸,方惟的脸。
司徒巽猛的转身望向身后的小房间,他刚刚坐在监视器前面,他在那儿和工匠对话,工匠一直露着得意而期待的神情,司徒巽一直以为他所注视的是自己,原来根本不是,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身后的监视器,栅栏窗外的他就像当初在内心窥视着鲁德一样,透过窗户,透过自己,透过监视器在窥视着方惟。
枪声在林中回响,呼啸而过的子弹带着气流划过,方惟在林中四处躲避,不知何时从何处投来强光,将方惟的行迹暴露无疑,刺目的强光熄灭后又会令他的双眼瞬间失去视觉,当视觉恢复的下一秒也许映入眼中的正是一张扭曲而狰狞的面孔,或是地表皮下正有一只拼命向外挣脱的恶鬼,这种凌虐式的环境设定已经为陆岩的狙击带来了强大的优势。
每一次的躲避,方惟都努力不让自己去在意背后靠着的是那狰狞恐怖的死者雕像,可是那种感觉却是无法排除的,后背传来的凹凸感,让他觉得就像一具干枯的死尸正从他背上爬过,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他的后脑勺。
恐惧不是来自视觉的,而是来自潜意识的,是源于大脑的深刻记忆。
陆岩用的狙击步枪威力强大,树干被子弹打的斑驳不堪,以他的枪法不会开了近十枪都没有将目标击毙,就算是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也是不正常的。
昏暗的月光时有时无,寂静的林子里除了枪声,方惟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视觉上的黑暗,听觉上的死寂和触觉上的厌恶感,都在勾起他深埋的恐惧和不安。
越来越接近陆岩的枪火,甚至连他开枪时抛壳的声音都依稀能听见,方惟握了握手里的枪,他不确定面对陆岩时自己会否开枪,他只是本能的在陆岩开第一枪的时候,拔出了配枪。随着一束强光关闭,方惟凭借刚刚在光束中选定的位置冲了过去,3到5秒的短暂失明也没办法跑出多远,但至少可以到达下一棵树的位置。
陆岩的子弹并不全在有光的时候射出,可见他对方惟位置的判断并不仅仅依靠灯光,方惟断定他有辅助的夜视装置,那么也就是说,陆岩的内心还是动摇的,他并没有被仇恨完全摧毁掉理智,只是一直无法宣泄的痛苦令他无法自控的把报复的目标锁定在了方惟的身上。
不合理,却又情有可原。
眼睛适应了之后,方惟又九点方向移动了几棵树的距离,在稍许停留后,令他没想到的是探灯没有亮起,陆岩也没有再射击。方惟又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向身前的一棵树窜了过去,定下之后仍然是一片寂静,于是他开始迅速的向着陆岩大概的位置跑过去,就在他觉得已经快要到达那个射击点的时候,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滑进了一个离地两米多深的陷阱里,他还没来得急反应沉重的铁栅栏便从陷阱口的一侧弹了起来,将他关在了里面。
探灯四围亮起,方惟爬了起来,向上望去,陆岩端着狙击枪走到栅栏边,俯视着他。
四年了,方惟没有想到他们再碰面的场景会是这样。陆岩是一身军绿色的冲锋衣,板寸长的头发和短茬的络腮胡,整个人看起来结实利落,却又十分的沧桑。
“我在出口等你。30分钟后,你没有出现,我就杀了司徒巽。”说完,陆岩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会在陷阱里喊着他的方惟。
方惟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望向陷阱内部,那是一个2米见方的坑洞,里面有亮光,方惟看了看手表,总之30分钟内一定要走到出口,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陆岩。
方惟走进了砖石砌成的甬道,从林中醒来开始,这片林子就透着一种诡异,林子里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听陆岩的枪声引起的回音,这片林子并不算太大,但应该位于环山之中,林子里的树大多是枯木,树干上的恶鬼都是雕塑,他们都散发着一种树木不该有的化学品的气味。
砖石甬道并不太长,走出甬道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镜子组成迷宫入口就在方惟面前,比起外面诡异阴森的树林,这里根本没什么可怕。方惟向迷宫里面走去,镜子将空间扭曲的十分严重,无数个自己在镜子里排列延伸,方惟只得伸手摸索着前行,迂回着走了好一会儿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方惟拐过一转角,眼前的一副场景令他猛的一怔,一座凝灰的雕像立在玻璃箱子里,半边身子的人皮已经被撕掉了,露着森森的白骨,一半骨骼一半人脸的面孔就在眼前,虽然只有半张脸,可是方惟绝对不会看错,那正是他自己的脸。
转角后迷宫的尽头,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没有灯光,只有难以数清的玻璃箱子,箱顶的射灯将里面的人骨雕像照的清清楚楚,每一座雕像都显得异常痛苦和绝望,而每一座雕像都拥有着相同的面孔,方惟自己的面孔。而身后的镜子里也全是雕像陈列的倒影,瞬间,方惟被包围在虚实相应的仿若他自己的遗骸雕像之中。此时的他自己却犹如一个死后的亡魂,凝视着自己各种陈尸的样子,完全被掏空的虚无感觉直击大脑。
而下一分钟,更大的冲击随之而来,他像被电击一般,脸色瞬间煞白。一种声音穿透鼓膜,直击神经,那犹如地狱里传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些惨叫,那些哭喊,就像凌迟般一刀刀的剜割着方惟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