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Hello,my-boy.”
方惟听到这个声音时,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有无法抑制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他知道傅亓和司徒巽都在看着他,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的情绪和身体都不由他控制。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种熟悉的口吻,像教官训诫不礼貌的士兵一般。
“Answer!(回答!)”
“…Hello……Peter……”方惟用呓语般的声音回应着。
对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透着满意与愉快,“Goodboy.”
“Did-you-miss-me?(想念我吗?)”对方问着,语气中带着戏谑。
方惟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恐惧,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取回了情绪和身体的控制权,眼睛里透出了坚毅的目光,“I-will-catchyou,on-my-own.(我会亲手抓住你的。)”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狂笑,“We-are-perfectly-matching!(我们的想法如此一致!)”笑语结束后,是一种溺爱的变态语调,“I-will-catch-you-too。My-good-boy。(我也会再次抓住你的。)”
通话结束在阴异的笑声中,方惟久久没有放下手机。
相对于司徒巽的冷静,傅亓显的得很担心。
一个人在受到极度恐惧时,情绪的剧烈波动会引起交感神经兴奋,最直接的表现便是瞳孔放大,而当人死后脑活动停止,使脑神经停止兴奋,副交感神经作用下降,导致交感神经作用被表现出来,瞳孔便呈现永久性的放大。
当傅亓看到方惟的瞳孔放大到几乎是死人的状态时,他意识到,这个电话给方惟带来的恐惧有多么深。以傅亓的个性来说,他不想去探究别人的内心世界,方惟不提,说明这个电话的内容他并不想与人分享,那么再追问,只会让方惟为难。
方惟眨了眨眼睛,他开始控制表情,隐藏情绪,随之便淡淡的说了句,“……不早了,我回屋了。”
说着,方惟打算起身准备离开客厅回房。傅亓也打算起身回家,但司徒巽却不会就此罢休。
“是谁?”
傅亓皱起了眉头。早就说好了,让他别多问,不过就算司徒巽答应了,在谜题和疑问面前,也是抑制不了好奇心的。
方惟停下了脚步,却依然背对着司徒巽和傅亓,他不想转身,不想面对,不想回答。
“谁是Peter?”司徒巽追问。
方惟的肩膀顿时一颤,傅亓看得出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于是扯了扯司徒巽,可是司徒巽根本无视傅亓的阻止,因为有一个让他必须刨开方惟回避的伤口的原因存在。
“他让你很不安。”司徒巽确定,其实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但他想要的是方惟亲口说出来。
“行了。他不想说,你就别问了。”傅亓很久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司徒巽说话了。
然而司徒巽根不听他说的,也不看他,仍然对方惟步步紧逼。
“不说,并不代表事情不存在。发生过的事更是如此。”司徒巽冷漠的回应着傅亓,转而继续对方惟说道:“Peter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他打电话给你,他知道你的号码,很快他就会找到你。…也许他已经找到你了。”
方惟只觉得胸口被沉重的击打了一拳,他转过身看向司徒巽。
事情已经向着他最不想看到的地方发展了,傅亓几乎听到了结痂被撕开的声音。
“你想知道什么?”方惟冷冷的问着:“你已经猜到是谁了,不是吗?你只不过想让我证实你的猜想是对的而已。”方惟冷冷的笑了笑,“好。我告诉你。是Pharmacist,你们是这么叫他的,对吗?”
“回来的时候,在车里你就一直在观察我。回来之后,你就进了brainroom,你的屏幕上至少有十几个新闻画面同时存在,全部都是近几年全球各地发生的虐杀案新闻。……我既不聋,也不瞎,更不傻。陆岩被指证,陆芯的案子一定会被刨出来,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事。”
司徒巽扬起了一抹微笑,方惟总是会给他一些惊喜。他是个值得观察的对象,司徒巽第一次在M-A看到方惟时,脑子里便闪过着这个信息。
“确切的说,我和老亓是今天白天才知道的。”
“如果不是老亓让你别多问,你应该早就来问我了。”方惟说的直白,但他也很清楚,无论是家里brainroom里的电脑还是司徒巽手里的ipad,都能接收到来自全世界各国的新闻和信息源,但这些和他当初在FBI时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源,还是相差甚远的。
方惟知道司徒巽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整件事的经过,虽然不想回忆其中的细节,可是大致的情况他还是可以告诉他们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如果司徒巽想知道,他大可以让傅亓向警局的心理评估室要自己的心理评估报告。
“四年前,我和陆岩在美国受训,陆芯在来探亲期间失踪了。因为她是在匡提科附近失踪的,地点比较敏感,所以FBI没有让县警插手,而是让学院的学员进行搜索,我和陆岩申请加入,教官同意了。”方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你在搜寻陆芯的过程中被“药剂师”捕获,并且监禁。”司徒巽帮方惟说完了当时的情况。
傅亓并不太理解,根据司徒巽对陆芯死因的分析,当陆芯的尸体被发现时,方惟其实已经被“药剂师”监禁起来了,可是司徒巽却说不知道目标人物是谁。于是问司徒巽,“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药剂师”的目标人物是谁吗?可当时你给出那份分析报告的时候,方惟应该已经被监禁了,难道没有人发现他失踪了吗?”
方惟显得有些黯然,在匡提科受训期间,他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还好有陆岩在,可是陆芯出事了之后,陆岩整个人都乱了,后来又因为伤人被关进了看守所,再后来就面临起诉和审判,他根本顾及不到方惟。
“难道你以为他不合群,是现在才开始的吗?”司徒巽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着傅亓的提问,“你看到过方警官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吗?所以被孤立的人,别抱怨别人孤立了你,因为是你先孤立了绝大多数人。”
方惟的性格其实并没有司徒巽说的那么糟糕,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和不熟悉的人热络,冷颉常说他是冷场达人,就是因为他总是在大家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保持缄默,久而久之大家就觉得他不合群,玩孤僻。
“Pharmacist和这次的案子并没有联系,我对他的好奇心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只不过,你在这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你不觉得这个时机太过巧了吗?”
司徒巽的话直击傅亓的心脏,他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是啊,怎么会这么巧,他们白天才知道方惟是“药剂师”的被害人,晚上方惟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巧合,一定有某个点我们没有发现。……也许是很多个点,我们都没有发现。”司徒巽的表情很严肃,这样的表情表示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些他想不通的难题。
方惟比刚才平静的许多,他在脑子里过着一连串的问题,突然他的眼神和司徒巽的眼神重合了,“我们身边,有Pharmacist的同伴。”
傅亓的脑子里闪过下午走廊里的画面,当时在场的只有卓阳、司徒巽、自己和萧倘。
“难道是萧倘?”傅亓只能想到他。
司徒巽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他和卓阳那么熟。如果是他,Pharmacist一早就知道方惟在哪儿了。”
傅亓想了想,好像也对。如果萧倘是他的同伴,方惟就是他的目标这事儿,萧倘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一早就知了,方惟不可能今天才接到电话。可是如果不是萧倘,那又会是谁呢?更不可能是卓阳啊。
司徒巽此刻并没有在思考谁是“药剂师”的同伴,因为没有意义的猜测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他现在在想的是一个会令傅亓向他发大火,甚至会跟他绝交的念头。
“Pharmacist在犯下的案子有四十多起,没有任何一个被害者活下来的。”说着,司徒巽看向了方惟,“除了你。”
傅亓一听,觉得事情应该是非常严重,着急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跟卓阳说一声儿,得把方惟保护起来。”
“你刚刚说你要亲手抓他。”司徒巽进一步的确认着。
方惟的目光是坚定的,而且他也大概明白了司徒巽接下来要说的,“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傅亓的提意根本不在他们俩的思考范围内,同时他也听出来了,司徒是要方惟玩火,而方惟也很乐意去。
“Hello,my-boy.”
漆黑的空间,水的涌动在骨膜里回响,只有那个声音穿透了水面,回荡在四周围,腥咸的液体从鼻子、耳朵渗入身体,从口腔罐入喉咙、气管,无法逃出这个空间,这个封闭的空间,开口想呼救,换来的只是无声的几个气泡,和更多的腥咸味觉。
方惟猛的睁开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冷汗已经将他的衣服浸湿,他全身僵硬的像一具冷透的尸体,明亮的灯光渐渐映入他灰凝的瞳孔中,他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身体也放松了稍许,但随着意识恢复而来的,是胃里向上翻腾的呕吐感。
他冲进了厕所,开始呕吐,一直持续了十五分钟,直到连胆汁都再也吐不出来,才停止。头疼席卷而来,后脑的神经在不停的跳痛着,整个大脑好像被挤压着一样,这是安眠药的副作用,今天他吃了比平时多一些的剂量,然而还是被噩梦叫醒了。
恐惧并没有那么容易驱散,他是深埋于心底的碎石片,只要一丝的波浪,便能将他带起,他尖利的边缘就会割破皮肉。
“药剂师”也许正在某处,也许他已经跟踪自己很久了,就像四年前那样,一但他觉得是捕获的时机了,便会从阴暗的角落里扑出来,一口咬住你的脖子,将毒液注入到你的身内,你只能全身麻痹的等待着毒液摧毁你的意识,腐蚀你的身体,直到死亡到来。
方惟清晰的记得那种感觉,完全被剥夺了视觉,满是化学药剂的味道的空间,那厌恶的噪音像针一样刺进大脑,每天都注射着不同的试剂,随之而来的有疼痛、幻觉、痉挛、内出血、高烧、耳鸣等等等等,却没有死亡。
“Hello,my-boy.”
“……Hello…Peter.”
这是一天的开始,却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