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午夜，这场雪依旧没有半点歇止的意思，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天地间一片雪白，寒气逼人。前厅这边在马总管的安排下，已经有下人开始扫雪，足足清扫出了两大车。来吊唁的亲戚客人也都入了西厢房休息，前厅渐渐安静下来。我站在细雪纷纷中，有些失神地叹了口气。母亲最喜欢的雪，竟然用这样一种方式前来向她告别。
四舅母让李妈请清心寺的尼姑去休息，晓风师太笑着谢过，领着弟子们去了。我看着她们鱼贯而出，再看母亲孤单的棺椁，只觉得无比的凄凉。
四舅母安排完事宜，快步过来对我说，“蓉萱，现在入了夜，天也凉了，你别守在这里，回房间休息吧，明儿一早再过来。”她又交代琉青，口气颇为慎重，“好丫头，你平日精明伶俐，从没出过错。一会儿回院子后给蓉萱准备些吃的，她若是吃不下，就是逼也要逼着她吃一点儿。容萱身子本来就好，这么熬下去，即便年轻也受不了。”
“我就留在这里陪着母亲吧，回去也是睡不着的。”我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实在不忍心让母亲如此孤单，何况我们母女的这段旅程也马上就要告一段落。所以这最后的一段路程，我想用心地陪她走完。
“你的心思我明白，也能理解，但这样下去不行。”四舅母口气十分坚定，“如今天气凉，夜里留不住人，你待在这里是不成的。你乖乖听我的话，别让我再为你担心。”
琉青也说，“姑娘，你都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咱们回去好歹休息一会儿，明天也有精神，再有亲戚过来，你也好能接待应付。”
“你这会儿只听我们的吩咐就是了，不许你再说。”四舅母拍了拍我的手背，轻声道，“这块有下人留守，你也不用惦记，香火纸钱是不会断的。琉青，扶你家小姐回去。”
琉青点头称是，上前扶住了我，“姑娘，咱们回去吧，四太太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坚持了。”
我见四舅母和琉青都是一脸担心，不想拂逆她们的一番心意，就点了点头，“好，我回去休息。”
四舅母笑了笑，“这才听话。”
琉青小心地扶着我向小院的方向走，临到角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前院一眼，仍是不放心。琉青道，“姑娘，太太既然已经交代完了，你就放心吧，太太做事向来稳妥，绝不会有问题的。”
我嗯了一声。
雪夜中走的也不急，两个人回到所住的小院，院子里已经点了灯，守门的丫头见到我们，忙打开了门，“姑娘，你回来了？可吃过东西了？要不要奴婢去小厨房熬点小米粥送过来？”
琉青点了点头，“姑娘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难得你有心，快去准备吧。”
丫头一连声的答应，快步走了。
我叹了口气，回到房间，琉青打了热水送来，“姑娘，洗把脸吧，也能舒服一些。”
我拧湿了毛巾，擦了擦脸，人已经累到了极点，偏还没有半点睡意。琉青道，“姑娘，你先眯一会儿，回头吃的送过来，我再叫你。”
我嗯了一声，躺在了床上。一闭上眼，母亲的一颦一笑又在眼前飞快地闪现出来，那些珍贵的画面刺痛了眼，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琉青看在眼里，心中酸楚无比，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只转过身，偷偷抹了抹眼泪。
我轻轻翻了身，把脸转向内侧。一想到此后的人生都要独自一人面对，整颗心竟十说不出的空空荡荡。仿佛连生活的重心都一并坍塌，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我完全不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人生。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交代，忍不住从床上坐起，四下寻了一圈。琉青紧张地问道，“姑娘，怎么了？是要找什么吗？”
我嘶哑着问道，“那个箱子呢？”
“箱子？什么箱子？”琉青一脸不解。
我这才想起，母亲交代的时候，琉青并不在场。嗓子的痛感火烧一般难受，我强清了清嗓子，尽量说的清楚一点儿，“母亲的那个箱子，一直摆在梳妆台上的那个……”
琉青道，“许是还在夫人的房间吧？姑娘急着用吗？要不要我去取过来？”
我下了床，“还是我自己去吧。”
琉青刚要说什么，门外守门的下人过来敲了敲门，“容萱姑娘睡了没有？四少奶奶过来了！”
我一听说是苏兰，急忙让人请了进来。苏兰披着一件厚大衣，见我还没睡，走过来说，“我刚才去前厅那边看了一眼，下人们说你回院子了。我熬了清热的药给你，你多少喝一点，对你的身子是有好处的。”说着，吩咐桃红将药送了上来。
药被妥善保存在暖箱中，竟然一滴也没有洒。我点了点头，仰头将药干了。苏兰又说，“早就熬好了，偏来了客人，顾少爷在屋子里和洛轩说了好久的话，我也没办法离开，就一直在旁等着了。”
琉青在一旁插嘴道，“四少奶奶，正好您过来了，您留在这里陪姑娘说会儿话，奴婢去夫人的屋子里取些东西，马上就能回来。”
“行，去吧。”苏兰点了点头，又说，“外面天黑透了，让桃红跟你一起去。”等两个丫头走了，苏兰才叹了口气，怜惜地看着我，“你四哥要你忙完姑姑的后事，去一趟我们院子。他知道你性格倔强，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一定承受不住，说是要好好和你聊聊呢。”
“四哥本在病中，若非万不得已，真不想让他替我担心。”我眼圈一红，感慨地说道，“十多年来，一直都是母亲陪我一路走来，虽然她久在病中，但好歹有这么一个人在，可以与我分担，携手前行。但这个人忽然没了，我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你不想让他担心，就要振作一点。”苏兰抓着我的手，温暖的热流透过她的掌心缓缓传递过来，冰凉的手指也逐渐有了知觉，她轻轻叹息，“你的感觉我怎么会体会不到呢？你四哥这个身子，明眼人都知道，他早晚也要有这么一天。从前但凡想到他有一天会离开我，我就难过的要命，恨不得跟他一起同去。你四哥一边安慰我，一边要我有所准备，若是有一天他离去了，也要我好好活着，绝不能做什么傻事。容萱，姑姑去了，你要学着释然。人这一生，这一天或早或晚都要来的。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要更加珍惜才行。别再惦记姑姑了，她从此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让她安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