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周六的早上,已经七点多了,天还没有大亮,虽然眼睛涩涩的,脑袋蒙蒙的,可我无法入睡,更不想躺着。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一骨碌爬起来走向了白龙江边,我想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样?来这么多天了,天天窝在巴掌大的宿舍,行走在教室与宿舍之间,看着人们紧缩的眉头,听着夜里突然响起的哭声,心也越来越沉闷了。
踩着泛着恶臭的泥水,我站在了白龙江边,也许是下雨,纵然捂着厚厚的口罩,但那一股股说不出的味道还是让我反胃。不对,嘴巴里苦苦的、涩涩的、腥腥的,真的想吐。因为下雨,路上驶过的大车、小车溅起的泥水让我全身无一幸免。雨,越下越大,我的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知道,除了雨水更多的是恐惧,心也随之抽得越来越紧,我胆怯地再也迈不动脚步了。呆呆地站在江边,看着眼前湍急的白龙江水,想起人们说的8月8日那天江里飘满了尸体,心莫名地痛,泪水再也无法抑制……
“你怎么了?……这里很危险,空气不好……有疫情……”循着声音,我看到了一位浑身裹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向我边喊话边走了过来。因为戴着口罩,因为下着中雨,我断断续续地听清了他的话,于是走到他跟前,跟着他走进了江边搭起的一顶军用大帐篷里。帐篷显然是他们的工作间,里面有位战士在收拾他的摄像机、整理资料。不大的帐篷里搭着两张行军床,虽然帐篷没有漏雨,但里面很潮,一股脚臭味,不对,发霉的味道。怕人家尴尬,我装作没事样坐在他递给我的小板凳上开始攀谈起来。
这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是交通协管员,他的亲戚遇难了八个,其中有自己的妹妹和姐姐、姐夫及外甥,说起这些来,他显得很无奈,但很平静,似乎让你觉得他在讲述别人家的事。我的喉咙哽咽着,难受极了。这就是真正的灾民,他的泪流干了,他的心被掏空了,讲述那场可怕的灾难也许是对亲人最好的眷恋吧!
“泥石流太可怕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们舟曲以前发生过吗?”我把话题引向了泥石流。
“我们也是第一次遇上,以前也发生过山水,山上的地和庄稼也有被冲掉的。大的时候也伤过人,那都是个别的,根本没有把房子冲掉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泥石流的呢?”我进一步询问。
“唉,说法很多。有人说是前年的地震把山震松了,也有人说是水库修得不合适,拦了水路。我看都是外面来的人猜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依我看,就是山上没有树,我们舟曲的农民耕种的土地大多在山上。为了多得些能种庄稼的土地,有些农民甚至从山下背土到山上,选个合适的地方,用土填了低洼处,再撒些种子。雨若是不大也不小的时候,就能灌溉庄稼,得些收成。要是雨稍大些,那辛苦背到山上的土,便会随雨水冲下来形成泥石流,山上很多都是被雨冲坏的土地。也因为这儿老下暴雨,山间的沟壑总是很深,坡也越来越陡了。”
“哦,也是因为太狭小了吧,我发现你们这里的人都把房子盖在半山腰了,看起来也很危险。”听完他的话我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是呀,人很多,地方小。我们这里雨多,老有洪水裹着泥土冲下来,压房屋、埋庄稼,等太阳一晒,淤泥把沟壑填平就成了一块平地。现在你看,好多房子就建在河滩上,其中大部分地方就是由洪水淤泥冲积成的,北面高南面低。”
“那人们怎么不种树呀?”
“唉,八十年代以前,这里还有个白龙江森林公园,树很多,但都被砍掉卖钱了。这多少年了,政府老呼吁种树,可是种不活呀!还没长大的小树苗根本挡不住泥石流,老百姓努力了一年又一年,但树苗还没长大就被泥石流冲掉了。”
他的话多么精辟呀,也道出了舟曲人内心的无奈与挣扎。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种景象:
“于是,山崩地裂,千百万野马般的洪水涌了出来,扑向空中。水头发出怪啸,宛若雷声。只一下,就将那羊倌冲向石壁……”“大水席卷而下,首先卷没的是争斗的汉子们,然后是村子、驼场、人间的一切。”
一切,都惊人的相似。一切,都是同样的惨烈。
“别怕,这次的泥石流已牵动共和国的神经,它不再是舟曲的泥石流,也不单是甘肃的泥石流,它是全中国的泥石流,全国人民和你们在一起。我们共同阻挡它,治理它!”说这番话时,我有点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了。
“是呀,这次国家对我们太重视了,大量的救助让我们感动,更让人感激的是******还定了哀悼日,这也算是对遇难的人最大的安慰吧……”男子发自肺腑的话语让我感动得又一次落泪。
我们的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眼里的愤怒、焦灼、无奈逐渐散开,慢慢地趋于平静,甚至,脸上偶尔浮上笑容。我,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心中豁然明朗。
他要工作了,再三叮嘱我不要在雨天出门,更不要往下走,因为随时有疫情,还告诫我忍一忍,别喝当地的水,因为还无法保障水质。
挥手告别后,我的心情是那样的愉悦,就像被清理后的白龙江般活泼泼的自然、顺畅,我相信老乡和我有相同的感受。走在雨中,我默默地想着:脚下的泥浆呀,你只是暂时的,因为太阳就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