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尽快见到舟曲城关一小的罗恒保校长是我的心愿,因为他曾在2004年来我们宁卧庄小学挂职锻炼一学期,当时,他曾多次走进过我的班级、我的课堂。2010年“8·8”泥石流发生后,因为他,我和我的同事们更加关注舟曲,也更想知道他的消息。
真正要去见他,却使我没了勇气。因为被分到城关一小工作的团队战友告诉我,罗校长在这次灾难中非常不幸,岳父岳母、九岁的儿子、两岁的外甥女都不幸遇难,亲戚家唯一存在的房子就只有他的了。截至泥石流发生近三十天了,他们一家没有停止对遇难亲人遗体的寻找,但始终不见踪迹,这天大的不幸让这位硬朗的汉子除了工作便是沉默。
但,终究要面对。9月6日下午,为了给自己鼓足勇气,我约上姜弘宇老师走进了城关一小。在罗校长的办公室门口犹豫片刻后,我深深吸了口气才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见到我后,罗校长显得十分惊讶,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惊喜。他一股脑说出了我们学校很多老师的名字,并一一询问,那语气、那神态丝毫不见悲伤的影子。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校当年的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年级组长……只要他能想起的,一个都没有放过。我认真地回答他,告诉他每一个人的近况。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停地回答他想知道的人和事。最终,他问完了,我回答完了,话题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和他,突然像遭遇了尴尬似的,彼此沉默着,连目光都不敢相遇。突然,我猛地意识到罗校长不愿、也不肯谈及家里的事情,是因为他在逃避。可想而知,泥石流带给他的创伤有多么沉重。不行,他是我的朋友,我是他的亲人,我要帮助他走出灾难、走出悲痛。想到这些,我勇敢地开始面对他的伤痕。
“罗校长,女儿还好吧?在哪里读书?”我选择了他尚在人间的女儿为突破口,盼望走进他的心里。
“还好,去兰州上学了,唉,留在这里也不行……”一声长叹后,罗校长起身从门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两包饼干,招呼我和姜老师吃。我知道,他仍然在逃避。接过饼干,我没有退缩,直接问到了泥石流、问到了他的妻子及家里的亲戚受灾情况。
也许是我们曾经的情谊,或许是他心里压抑得太久吧,当我不再回避,直接面对他的伤痕时,他无所顾忌地开口了。
近一个小时里,断断续续地诉说、没有主题的表达,让我的心跟着他一同起起伏伏。不知道抹了多少次喷涌而出的泪,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点头、摇头……
当谈及他目前的情况时,这位身高一米八几的男子汉在我眼里突然没了刚毅。看得出,他极力在掩饰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跟我诉说家里的不幸与家人的不振作,但仍然掩藏不住自责、伤心、愤怒、无奈……
是呀,生我养我的父母是最牵挂我的人,我生我养的儿子是我最疼爱的人,人世间最亲最爱的人却在一夜间从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悲痛无法言说。这些怎能让他和他瘦弱的妻子承受呢?“已经这样了,不吃不喝不上班也于事无补,唉,我妻子和她的两个妹妹几乎垮掉了。”罗校长的叹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同为女人,身为母亲,我能理解她们,但我更加佩服眼前的这位男子汉。8月25日前,他每天蹒跚在满是泥浆的三眼峪、白龙江边寻找亲人。8月25日后,他从泥浆中挣扎着走了出来,走进了学校,走进了更多需要他的人身边。百年老校,毁于一旦,就连一张全校师生的花名册都没有了。他开始忙碌了,没有停歇、不敢休息,他要在尽早的时间里打电话寻找学生,铺开纸记录信息,走下去搬运课桌、教材……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忘记了悲痛;太多太多的需要让他无法顾及自己的情绪……
多么坚强的人啊!他拉着妻子的手奔波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妻子哭了,他陪着;妻子晕了,他抱着;妻子流干眼泪呆坐时,他支离破碎的心如刀割般在流血!
多么勇敢的人啊!亲人荡然无存时,他到处搜寻照片,将岳父母的遗容拼在一起;亲人尸骨无存时,他找人用木头刻出了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安然入土;亲人“上路”时,他在皇庙山前长跪不起,那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惊天地、泣鬼神!
多么善良的人啊!小姨子的孩子没了,房子没了,经营的店铺也没了,人世间真正的“人财两空”是他们真实的写照。善良的罗校长接纳了这些亲戚。此后,自己的房子是大家的,自己的财产是公用的,除了物质的供给,精神的慰藉更是他让大家重新站起来的动力。
有老师进来找罗校长汇报工作了,借此时机,我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分别时,我主动跟他要通讯号码,他给了我,并一再对我说:“保重身体,保护好自己,多喝点中药水,千万别生病了……”听着他真诚的关怀,我很欣慰,也很幸福,我知道,灾难决不会击垮这位藏家汉子。
此后,我和罗校长的沟通更多的就是手机短信了,我会在周末、教师节等特殊的日子里给他发信息,不提及伤悲,不触摸伤疤,只是平平淡淡的问候。他,也始终拿我当朋友,除了关心我的生活外,还三番五次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这点点滴滴的温情关爱冲淡了灾难留在我们心中的阴影。
更让这位藏家汉子欣慰的是来自宁卧庄小学的关怀。自打我联系到罗校长后,便将他的遭遇告诉了最关心他的陈玉萍校长和宁卧庄小学的很多老师,自此,大家便时时关切地询问他的近况。后来,我的校长不顾学校工作的忙碌和路途的遥远,专程来舟曲看望我、并慰问罗校长一家。细心、周到的陈玉萍校长来舟曲时不光给城关二小的孩子们买了体育用品,还特意给罗校长家里买了微波炉、牛奶、鸡蛋等生活用品。
在舟曲的日子里,我很少见到罗校长舒展的表情,但我知道,虽然他的表情始终是那么深沉,但他的内心已经变得坚强,因为我们的爱一直伴随着他,温暖着他;因为城关一小的师生们需要他,那个残缺不全的家更离不开他。
舟曲,不止是有一个罗校长,这里有千百个罗校长。他们是最不幸的人,但他们也是最了不起的人。他们让人敬重,让人民放心!
我坚信,舟曲会像他们一样很快振作起来,重现昨日的容颜,因为这里有坚强、勇敢、勤劳的舟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