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八月上旬。
近日阳古城发生了件大事,说是大事,不过是件坊间传说。据传八月初一那日,帝禹以一千两纹银赢得陆姑娘画作,当日下午,帝禹入醉仙居三层与陆姑娘对弈,然而结果却是出乎预料,帝禹竟以半子险胜陆琴琴。
结果传来,众人皆惊。有人赞叹帝禹棋艺高超,也有人说陆琴琴乃是看中了帝禹家世地位,想攀上枝头做凤凰,所以才故意输了一招。总之,各种传言林林总总,一时间难以分明。而当晚,帝禹留宿醉仙居,二人自是一般耳鬓厮磨,最终帝禹答应,将陆琴琴留在了身边,自待回到帝都九黎便将其纳而为妃。
第二日红姨亲自煲了一锅老鸭汤,又使人准备了些名贵糕点,添置几样新家具,着喜滋滋地来见陆琴琴。进得闺房之后,将东西放下,先是一番打量,然后愈看愈是觉得合不拢嘴,当下开口说道:“早先便觉得姑娘生的一幅贵人之相,没曾想今日果然应验,红姨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今日可得好好瞧瞧。”
“红姨休要取笑奴家!”陆琴琴忙起身向红姨施礼,却被红姨拦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如今万金之躯,可不要折煞了红姨。”再三推让,陆琴琴这才作罢。
红姨见陆琴琴坐下,取过汤匙,一边盛汤一边说道:“这是红姨亲自煲的老鸭汤,可补着呢,你且尝尝!剩下的这些都是我命人置办的家具,你先用着,若有什么缺的,你便让杏儿知会我一声,红姨替你置办。”
“琴琴谢过红姨!”
“还什么谢不谢的,你是这里的姑娘,红姨便是你的亲人,咱们一家人不必说那两家话。”说着将手中盛好的老鸭汤递于陆琴琴,陆琴琴起身接过,用小勺尝了一口,放于一旁。
“如此更要谢过红姨,琴琴来此十数载,承蒙红姨收留,方能栖身于此,如此大恩,怎可不谢。琴琴虽自幼没了娘亲,却早将红姨视作亲人。”话毕,起身拜倒在地。
“万万不可!”红姨喊道,正要阻拦,却听陆琴琴又道:“红姨切莫阻拦,琴琴这一拜,拜的乃是家中长者,红姨如今执意相阻,难道不愿认琴琴么。”
“也罢,也罢!”一番话说得红姨哑口无言,拜过之后,扶得陆琴琴起身,“姑娘是明晓事理之人,倒是红姨着了相。”
“红姨切莫再要言此。”一番言语,二人却不见了之前那般生疏。
红姨恢复之前那般模样,拉起陆琴琴絮叨起来:“姑娘比红姨命好,如今跟了那安平郡王,日后少不得见那些达官显贵。但那京中不比咱们阳古,规矩甚多,你若是前去,切记莫要生事。倘若有个好歹,你教红姨如何是好!”
陆琴琴点头称是,其后二人又是一番言语,红姨这才起身告辞。
红姨走后却见福伯自后院赶来,福伯身材矮小,年轻时受过伤,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如今年逾半百,却满脸沟壑,眸子中尽是沧桑,佝偻着上身,初时看去,却如那花甲之人,让人好一阵怜惜。
十六年前福伯携五岁的陆琴琴逃至阳古,那时候红姨刚刚接任醉仙居不久,见他二人可怜便将二人收留。福伯由于腿脚不便,但却颇有一身力气,于是便留在后院负责劈柴、喂马,这一干便是十多年。
陆琴琴将福伯迎至屋内,福伯眼神复杂,盯着陆琴琴看了半晌却不讲话,最后长叹一声开口说道:“小姐为何要如此?岂不闻那帝禹乃帝恒老贼子嗣。”
陆琴琴抬眼看着福伯:“福伯,十六年前,他帝恒老贼害我家破人亡,此仇不共戴天,焉能不报!倘若没有机会便罢,如今天赐良机,让他小儿子帝禹来到阳古,如此机会,岂可放过!”
“纵然这般,小姐你也不必如此。”福伯看着陆琴琴一脸痛惜。“若小姐欲要除那帝禹,老奴虽然手脚不便,但取他性命却在旦夕之间,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如此大仇,怎一个帝禹便可了得。”陆琴琴脸上闪过凄然之色,“帝恒老贼乃陛下手足,当朝亲王,权倾朝野,党羽遍布,而我势单力薄,若遇除贼,千难万难。而所谓欲除贼,必先以身事贼,如今我屈身帝禹,虚与委蛇,他日待回到九黎,定然有所收获,必杀此贼。”
“这——”福伯一时无言,“是老奴错怪了小姐,但你这样,实在是——,老奴无颜去见老爷。”福伯当即拜倒在地,痛哭不止。
“福伯快快请起!”陆琴琴泪眼婆娑,“自记事起,您便待我如亲生女儿,家中横遭变故,更是您舍命相保,如此,我二人相依为命十几年,琴琴早已将您当做了亲人,切莫在这般言语。”
“诶!”福伯抹着眼泪答应,继而皱着眉头说道,“那帝禹从小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岁顽劣,五岁而桀,七岁便坏事做尽,端的是奇坏无比。况此人生性薄凉,你如今委身于他,若他只是图一时之快,你又当如何自处。”
“福伯切莫担心,那帝禹乃好色之徒,我自有办法教他待我回京。”
转眼十多天过去。
唐家,一栋精致小楼,一扇玲珑幽帘,一道白衣相思影。唐秋月躬身趴于窗前,左手撑着下巴,面庞轻轻上扬,好看的桃花眼正痴痴地望着天空那一轮明月,心绪已不知飘向何方。自打那日凌碧云离去之后,唐秋月便得了这相似之病。
脚步声传来,珠帘轻起,回头看去,却是那丫头娟儿:“小姐,外头里可热闹了,您不出去瞧瞧么?”
唐秋月轻轻捻动着手中的一串相思珠,开口说道:“有什么可看的,倒不如家里这般自在。”
“~哎~呀,小姐!”娟儿埋怨道,“自打那凌公子走后你便如此模样,也不晓得那凌公子有什么好,让您这般牵肠挂肚。”
唐秋月似是回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幸福之色:“待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啦。”
娟儿撅起小嘴央求道:“~哎~呀,小姐,您就出去看看嘛!您看这满大街挂满大红灯笼,照的那路面啊跟白天似的,街上还有卖包子、糖葫芦、糖人,对了还有猜灯谜的,往年这个时候您不是最爱带着娟儿猜灯谜么。方才我还听送菜的王阿婆说闹市那边有演皮影戏的,演得那什么孙大圣三打白骨精(就当当时已经有了吧),可好看啦,您就带我去吧。”
“好!好!”唐秋月见娟儿央求的厉害,忙笑着答应。“你去给我拿件衣裳,要那件带着月桂花的,待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
“嗯!嗯!嗯!”娟儿笑着点头,如吃了蜜一般兴高采烈。
中秋月圆之夜,夜空万里无云,银盘清冷明亮,银光洒满大地。而此时阳古城内大街小巷挂满了大红灯笼,闹市之中游玩之人嬉笑相庆。阳古之城多旅人,前线退下的将士,慕名而来的侠客,未来得及返程的商旅,此时纷纷举头望月,寄一缕乡愁盼明月带至家乡。
却说唐秋月领着丫头娟儿出了唐府,二人直奔闹市。一路上娟儿欢喜雀跃,左顾右盼,不多时,二人便来到闹市一头。闹市之中人流涌动,不时有人上前与唐秋月打着招呼,观其身形多有伤在身,乃是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士。
唐家乃华夏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当代家主唐百忍又是当朝太医院之首唐百草的亲弟弟,加之正逢战时,唐家地位水涨船高,与军队往来甚密。而这唐秋月,身为唐百忍的亲孙女,从小便过目不忘、博览群书,识得草药万千,被人亲切称作小医仙。巴蜀前线之将士,多受唐家恩惠,自是识得唐秋月。
唐秋月一边与人还礼,一边回头冲娟儿说道:“你看,我就说外边没家里自在,你却非要拉我出来。”
“小姐,你瞧我的。”娟儿却呵呵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块二尺长的轻纱出来说道,“娟儿早就替小姐准备好了,您只要把这轻纱往脸上一戴,我保管教别人认不出来你。”
唐秋月佯装怒道:“就你鬼丫头精灵。”说着将轻纱从娟儿手中接过戴在脸上。
“如何?可还认得出来?”唐秋月出声问娟儿。
娟儿笑答:“娟儿自然是认得,不过别人嘛,应该是认不出来。”果不其然,其后前来招呼之人果然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