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醒来却发现室内光线暗了许多,准备起身看看时间抬头间才觉着面前似乎还站着一个人,我愣了愣试探性问道:“白落。”未得到回应的我有些疑惑,难道我又惹他生气了,好像听宋歌讲过白落有洁癖症,不过却不知到了何种程度,我揉了揉眼角缓缓站起,以手撑额,外面天色暗了不少室内也一片黑暗,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也很不清楚,凭着很少的光线我努力辨别着眼前的人,心里却更忐忑不安。怕是真的惹恼了白落,所以他才这般无声无息。
尹真儿说过能用嘴巴发泄出的怒气都不算是什么真的怒气,每当她和我生气吵架时用的就是沉默的招数。
“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去拿稿子然后等不来你我就先睡了一下,就在这沙发边上,”我伸出手指着沙发一角,干笑两声,趁他还未控诉我的罪行之前先道歉总不会有错了吧,之前他讲不让动他的东西我照做了啊,难道在沙发上坐一坐躺一躺也不可以的。看还是没有反应,我咬咬嘴唇“我太累了,所以才……”
房间一瞬间亮了起来,我用手遮着眼睛躲避刺眼的光线,稍稍适应过来才看清楚眼前分明是个小姑娘,哪是什么白落。面前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可眼神却透露出一种压抑的不满情绪,而门口玄关处一身白衬衣的白落抬头微微讶然的样子。女孩子转过头去面向白落,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却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她的手指正紧紧抓着裤角一处。这样的情景让我一下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以手贴背作深呼吸状。
“滚……”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声音传过来仿佛还拂起面前姑娘的几根发丝,就这样不留情面,甚至不听解释。我慢慢放下手轻轻抓了下衣角,我不明白我又做错什么了,而白落就这样在一个月这内于相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狠狠地训斥了我第二回,我头皮有些发麻,可是奇怪地一句也不想辩解,一个字都不想说。即使心里委屈不满,愤怒难平可还是准备很有礼貌的先行离开。我告诉自己他只是个孩子,不必要和他争吵,可是天知道我现在忿忿不平到底又是为了哪般。
“稿子……”话出口才发觉鼻音的厉害,我转头不去看白落换好鞋子对着白落伸出手去“稿子……”
没得到回应的我只好吸吸鼻子抬起头,我是真的不想生气的,真的真的不想生气的,可是还是不自觉地看着他就很难受,其实我还是生气了,真的想骂他的。看着他平静地转身进了书房,我稳下心神看向刚刚那个姑娘,她的一双大眼睛也红了,快要淌出泪来的样子,而这副样子终是叫我想起了第一次来找白落时在楼梯口碰见的那个姑娘,是她。我收起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小白兔般可怜无辜的眼神我就心软了,尽量放缓目光看她,“你别哭……”她的样子让我忍不住要安慰一下。
可这姑娘叫她姑娘她可不一定就真是位姑娘,看她刷得转过来的眼神那个犀利凶狠的劲儿我有些呆了不有些目不转睛,直到白落从房间里出来我还是对刚才的情景不能置信,咽了咽口水,没好气地一把扯过稿子没理会白落微皱的眉头,本想一走了之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为何要对我这个样子,斜眼看这姑娘一眼她正低头扣着自己手腕上的一颗粉色的水晶球玩得不亦乐乎,而那个水晶球,我顿时明白过来,才发觉自己迟钝到了这样的地步。面前的这位姑娘她是我在楼梯口碰见的伤心落泪的小白免,她也是几个小时前在白落家门口抱着白落不松手的年糕女,我叹了叹,终于能有一次机敏地了解事情的原因何在。
我斟酌道“那个……”那姑娘兔子般的眼神扫了过来很是机警还貌似在讲我为什么还没离开,我撇撇嘴“我是想告诉你,你千万别误会,我吧其实就是来收稿的和白落什么关系都没有……”白落打断我的话,疑惑地看我“叶小语,你为什么要向她解释这些啊?”我眨眨眼,低声道“你这人也太没人情味了吧,我现在在帮你哎,等着我走了你女朋友还不知要和你闹成什么样子呢!”白落咬牙切齿道“我早该想到以你的脑袋能想出什么来……”说着就要把我推出去,我拂开他的手准备自己离开,才走几步远又被他叫住“手机?!”我也懒待和他争论,想也不想拿出来,他抢过去不多时又送还过来“这是我手机号,事情随后再说吧!”我呆呆立在原地,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回到家的我已经完全动不了,可偏偏老天爷和我作对,接起手机的我哭丧着一张脸打开门,防盗门外周越越的一张脸灿烂无比,可在我看来却有点畸形的感觉,给她打开门我直接无视她爬回房间。这丫头还算听话至少没有来吵我,可是这样的情况没有维持多久,周越越欠扁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哎,那个谁我睡哪啊?”深呼吸保持笑容,打开房门看着周越越席地而坐,正一件件把她的家当搬出来,我就觉着我一定是中邪了要不怎么会同意周越越进驻我家呢!
我伸手拄着脑袋做恍惚状,周越越却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我抓着尾声问她“怎么了?”
“也幸得尹真儿那母老虎不在,不然哪得现在这般舒心。”
我点点头她这句话我还是顶顶同意的,周越越和尹真儿若凑一起那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冤家路窄。不知到底是不是她们八字相冲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恩,特别不顺利。我伸伸手问她“你明天有事吗?”她只低着脑袋收拾模模糊糊传来声响“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就有个文案须得在家做完。”稍顿神秘兮兮凑过来“那个尹真儿白日不回来吧?”
我痴笑一声,咳了咳“恩,她近几日是不会回来的,不过明日我有事不能在家陪你。”周越越一副很是理解的样子“恩,该是到了谈恋爱的时候了,我还思索呢帮你物色一两个,现下怕是不用了,你不用管我尽管玩。不过你的笔纪本得归我了。”我大翻白眼“周越越你别乱猜啊,小心些别阻了我的桃花运。”
明日,五月十八,正是好时节,祭拜舒小蕾的好时节。
我记得舒小蕾是秋末走的,可是我却喜欢在春末夏初的时节去看舒小蕾,那无尽的丘陵地带地势开阔,一路绵延不绝的木香花也最是美丽。
那是舒小蕾喜欢的花,也是在她离去后日日所陪伴着她的花。那朦胧的一片片翠荫似是一挂坍塌的绿墙,其间一簇簇白色的、浅黄色的酒瓶盖大小的木香花,深深浅浅,正是玲珑剔透美不胜收。一路凉风习习,花从摇曳,很有些天高淡然之意。想起姜夔《洞仙歌》中有云:
花中惯识,压架玲珑雪
乍见缃蕤间琅叶。
恨春渐将了,染额人归,留得个、袅袅垂香带月。
鹅儿真似酒,我爱幽芳,还比酴醾又娇艳。
自种古松根,待看黄龙,乱飞上、苍髯五鬣。
更老仙、添与笔端春,敢唤起桃花,问谁优劣。
花儿们自在无忧地开着,向着天,向着太阳空气,从不过问旁的事,旁的事怎能惹起它们的注意,花开一季,姹紫嫣红,荼蘼一季,清香四散,正是开到荼蘼花事了。
手捧着刚在陵园处买来的菊花,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得稚气明媚的女子,我眼含微笑,温柔地说“我来看你了。”
坐在墓碑旁心无念想,安静恬淡的多。看着仿佛平铺下来伸手就可触碰的蓝天,我的心也柔软许多,上一次我们一起看天看地是在什么时候呢,虽然心里还会不时地作痛,但我真的好多了呢,小蕾,如果你可以听到我的话,会不会也在旁边应一声呢,你一定会笑得比谁都开心的,因为你从不让不开心染了你的眼眸,即使离开这个世界,丢下一切,也只是笑着,就像我见你的最后一面。
已入深秋,道旁的梧桐叶子大片大片的落下来,地上一层又一层的覆盖全是,而你就那样的安静站在树下,从你的头顶望上去除了梧桐干树枝、零零星星未落完的果实,就是一小片被隔断压抑的天空,这个时候仿若没有了新鲜的空气连天空都无法再透蓝起来,可是俗语讲秋高气爽,在这样一片天空下,我努力呼吸着,看着你欣喜异常。中学时我们说过要一起上大学的,可是直到和你决裂,直到你悄无声息地搬离这个城市,我从没有怀疑过照着原先的约定报了北方的学校,因为我相信就算决裂了,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是你真的没来。现下看着你出现在我眼前,比起怨恨来我更多的是喜悦,你来找我了,是的,我一直以为你没有看到毕业时我寄给你的信,在大学我等了一年,而一年之后你站在我的面前。而后我竟不知那是绝别。
想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具体记不清楚,只有个大概。
我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是这样凄凉,我不知道说声再见要这么坚强。
可是,小蕾,你连说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你说王英幻要结婚了,我点头,那是中学时就已知晓的往事;你说你要去找他了,我沉默不知如何挽留;你说你要他真正幸福,所以不会让自己遗憾,不想连他都不见一面;你说……你似乎还说了好多话,而最后我送你直到上了火车,准备看你离去,而你靠着车窗,火车渐渐要开动的趋势,你就伸出手来,笑着,努力地对我叫道“任秋,我很爱他……任秋,我也很爱你……
然后车开动了,我似乎瞧见你红了眼眶似的,可嘴角还是我熟悉的微笑,看着车窗就那样恰似飞快地要远离我,我只是愣在原地,一声“再见”顺着火车驶去的方向喊过来,我突然就红了眼眶,眼泪就像热腾腾的温泉似的灼痛了眼角,眼前的一切都模糊遥远起来。
任秋,我很爱他……
任秋,我也很爱你……
再见,原是终归再见,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寂静,而独留我一人,看着天地,我就觉着自己从未有过的沉重,像被海水吸附起的沉重。
我很爱他……我也很爱你……
那些话仿佛生命中最美好的情话,如今却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当初那时稚气青春的样子。有多厌恶王英幻,当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看着小蕾自他手中接过苹果,而他站在讲桌后面,映着满天的霞光,大口大口吐着烟圈,嘴角可有可无的下划角度,我初见他是不解的,他像杯深沉苦涩的咖啡,一圈一圈是让人罪恶的沉沦,可小蕾像是最纯的牛奶,终究会被完全包围,在得知小蕾和他一同离去的消息,我反而平静许多,终究是爱他的,爱到生死相许的地步,血肉相融。我压抑又无法控制着,情绪像是生猛的动物寻找缝隙向外猛扑,可舒小蕾已经不在,我又再和谁讲这些苦闷难过的心伤,毫无漏洞。
依昔记得她重复讲出这句话时的伤痛表情,如同另一半灵魂的感同身受,心冷冷的仿佛可以感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柔浅唱,远远的,那么寂寥。
收拾起心情,天空却像被划破的口子般洒下条条光线,转过山角,伴着和煦的山风,一眼就认出那穿着白衬衣的人,只是奇怪他为何会在此,因着道旁大片大片的绿色,小路很是凉爽,而他站在小路尽头处额角微扬,细碎的刘海,转过身来却是肃穆庄重里带着些欣喜。脑袋里已全是疑问,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这里扫墓的,倒像是专程在此等待我的。
等我……我怎会生出如此奇怪的想法。
走近他伸手打了个招呼才想起昨日那些不愉快,兴致一下怏怏起来,累着说话的语调也有些不对,像是突然降调的小提琴。
“白落……你好……”
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低了头,他却突然灵台清明般,一扫之前的沉郁,似是刚才那个沉如古井的男子不是他一样,神清气爽地同我开口“叶小语,我是来找你的。”
我自然知道啊,不是来找我的,难道是来找这地下的人的,我在心里腹诽着,不过他连个抱歉也没有,解释也不说,就想我自主和他冰释前嫌了,一次这样,两次如此,俗语讲得好事不过三,他白落也忒有些欺负人,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我沉了沉语气,连带着这里的空气陡然降了温度“哦……那……再见。”
我不再看他举步离去,觉得身后的人仿佛那路旁的老松树似的立定站好,无声无息,不动不怒。顾不了那么多,我一门心思沿路离开陵园。
我本想着事已至此,我和白落算是结下了梁子,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来找我,我挂掉他的第三通电话后,电话依旧响起,他这家伙还真有耐心,拿起电话,恩,好像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电话还未斟酌好言辞,那方已冷冷开口“叶小语,我在报社门口,出来。”
我握着电话咬咬嘴唇,我想我是个弱者,为何,因为连白落这样的小孩子都可以随便欺负我。我努力说服自己,恩,白落一定是觉着错了,所以来和我道歉的,终于慢吞吞挪到了楼下,他却靠着车遥遥看我,我磨磨牙,不情不愿的晃过去,原来白落小小年纪还有车啊,对啊,像他这样的自由写作人可是比我们这些上班族有钱潇洒多了,我觉得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特别像怨妇,抽抽嘴角,白落却已开了车门站在旁边绅士地伸出手去,我呆呆看着他,待反应过来已坐了进去,他冲我笑笑,露了五颗牙齿。
坐在车里还有些紧张,白落顿了顿“你那天很生气?”用得明明是疑问句却是肯定句的语气。
我装傻“不知白作家说的是哪天?”他回过头来认真状道“难道你每天都在生气吗?”不等我反驳“你看见果果很生气?”
果果,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啊,于果果,他女朋友。
我笑道“怎么被女朋友教训了来我这儿找麻烦来了,别说我没帮你,可是你把我赶走的。”话被牵起头来,竟像扯着我神精末梢一般,一阵阵抽痛,我干脆拿出气势来“白落,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是你把我叫你家的,也是你不让我解释的,还是你把我赶走的,现在怎么来找我了,我本着善良友好的合作关系才忍你的,可你怎么能……”说到后面终于有些哽噎。
而白落神情也终于有了变化,我等着他接话,而他却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等我哭出来般。
“你……”
“你……”两个人同时出声,他顿了下伸手示意我先说,没了气势的我有些委屈道“你要说什么?”
他才笑了笑“你还能再笨些吗?”我迷惑了,他说了笨,他却坐直了身子点头说来“第一、于果果不是我女朋友,所以你也不要再误会什么。第二、那天你是不是以为我叫你滚呢?”我点点头,他有些了然道“那是因为看见于果果私自配了房间的钥匙进了房间我一时生气才吼她的,却被你听了去”我暗自叹气,这啥都能捡,话不能捡啊,脑袋一下转了过来“那你为何当时不解释?”白落恩了声“我没想到你那么笨啊,看你要走我也不好拦你,便给了你稿子让你先行离开,自然于果果也随后离开了。第二天我给你打过电话,是你不接,要不我也不会找到陵园去啊”
“这……这……这,这”白落好口才,我神情落寞“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在陵园的?”
白落眼含探究的目光,却只是看了我一眼仿佛并不愿深究的样子瞧向车外“学长说的。”
宋歌,他为何会知道,我有些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