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蜂来说,好又来理发店现在就像一块磁铁般无形地牵引着他。
马蜂总是感到头痒,头发仿佛分分秒秒都在疯长着。
马蜂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爱吃零食,他只每个礼拜去那洗个头。洗个头,不多不少,五块钱。
出厂门,直走,往右拐两个弯再往左走,再往左拐个弯,看见那棵大梧桐树就到了。好又来理发店就在树下。
相比于工业区广场旁那些装潢得很豪华的理发店,好又来理发店就显得有点朴素,仿佛牡丹花旁边摆放的荷花。但这丝毫不影响好又来理发店对马蜂的吸引力。
马蜂也去过那些豪华热闹的理发店,但鼓起勇气往门口一站,再大胆地往里一瞅,叫唤一声理发,马蜂心底就禁不住地感到一阵哆嗦和胆怯。
马蜂很少去广场那理发,后来他左右拐弯寻宝似地终于找到那棵大梧桐树,找到了好又来理发店。
厂里的人笑着问马蜂为啥这么喜欢去好又来理发店时,马蜂就想起那棵大梧桐树。马蜂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己带领着一大帮兄弟猴子似地爬上树,在夏季的闷热里秋季的寒风里掏鸟窝鸟蛋的画面。
是看上了那个理发的阿姨了吧。马蜂听了,一脸害羞,手拽着衣襟左右揉搓着。厂里的人见了,笑着说了句“你这小孩子”,而后拍了拍屁股,满意地上班去了。
小孩子,把那剪刀递给我一下。
小孩子,把那布料拿给我一下。
小孩子,把那胶水给我。
马蜂只有十六岁,厂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小孩子小孩子地叫着。除马蜂外,厂里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马蜂经常自个跟自个玩。
马蜂都叫他们师傅,他们都叫他小孩子。厂是个小厂,实行两班倒,马蜂一般都上白班,这是师傅们对他的照顾。
这天是月底,下午发完工资,马蜂去了趟邮局,把工资分成三份,一份寄给家里,一份寄给正在读书的弟弟,留了一百在身上。
黄昏的时候,马蜂就往好又来理发店走去,此刻厂里空荡荡的,见不着一个鬼影。
马蜂喜欢现在去理发,这个时候离吃晚饭还早点,但走在工业区满是柳树的那条小路上总能看见那么一两家民房的屋顶有淡淡的炊烟从瓦缝里冒出来,缓缓地朝天际飘去。通常马蜂一转身,还能吃进大碗大碗落日的余晖。
马蜂到理发店时,女人正收拾屋子。地板还是老式木质的地板,踏在上面就会发出沉闷的响声。黑白电视机上摆放的那束鲜花发出淡雅的清香。
“来了啊。”女人冲马蜂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然后利索地放下手中的扫帚。
马蜂双手抓着右衣角,脸颊微红,露出惯有的羞涩。
女人三十五六的样子,模样周正,看起来很亲和。
马蜂坐在能左右旋转地理发椅上就不说话了,女人娴熟地在马蜂头上拾掇着。女人给马蜂剪发洗头,而后又给马蜂掏耳屎。
女人问马蜂手力用的重不重。马蜂说恰好。
整个屋子里很安静,只听见咔嚓咔嚓的理发声。
马蜂只感到头上痒痒地,像有一只蚂蚁在上面爬,而后这种痒痒的感觉很快就传遍了他的全身。
马蜂就喜欢这种感觉,在这种感觉里,他感到很温暖。
通常马蜂要女人推一下才能醒。马蜂醒来,天边的那抹晚霞正烧得通红,屋顶的炊烟也多起来。
一转身,马蜂就看见女人笑露着的那两个酒窝。马蜂清晰地记得他娘身上也有这样这么两个酒窝。
马蜂从理发店出来,望着天边的风景,感觉做梦一般。
再次来到理发店时,女人正在帮一中年男子理发,时间依然是黄昏,能看见淡淡的炊烟。
女人冲马蜂笑了笑,示意他坐下。马蜂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坐着,面向女人。
马蜂仔细地看着女人的笑,而后就看见女人脸上的那个痣。马蜂第一次进来就发现这个朱砂痣了。马蜂清晰地记得他娘身上也有这样一个朱砂痣。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马蜂看着女人忙碌的双手,感觉头上又莫名的痒起来。
“小孩子,你坐着看会儿电视,我马上下来。”女人冲马蜂笑了笑,而后带中年男子上楼。楼梯也是老式的木制楼梯,人走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马蜂听了女人的话,一脸的不悦,仿佛是那句小孩子。
很快,楼上传来一阵异样的窸窣声,清楚得传到马蜂耳里,马蜂脸上一下子红起来。
马蜂瑟缩着踩在楼梯上,靠在门边往里望,屋内的画面一瞬间就把他赶了回去。马蜂喘息着跑出理发店,而后就飞奔起来。
那幅画面直弄得他全身痒痒地,仿佛无时无刻疯长着的头发,很快就把马蜂淹没了。
两个月后再次来到理发店时,马蜂看见大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个转让牌。徘徊了一阵,透过门的缝隙,马蜂看见了黑白电视机上那束鲜花依然盛芳着。
后来,马蜂看见好又来理发店换了主人,名字也改成了香香理发店。那个黑白电视机换成了一台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的大彩电。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在灯光闪亮的屋里来回走着,偶尔朝门外望一眼。
女人一望就望见了在门外徘徊的马蜂。女人以为马蜂是来理发的。女人一脸热情地朝马蜂招手。
马蜂犹豫了会儿。
依然是在旋转着的高脚凳上,依然是理发。
“靓仔,好几个月没理发了吧,想换个啥发型?”
“给我理个光头。”马蜂一脸肯定地说。
很快,屋内就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