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河朝着黑夜尽头凝望良久,直到更为浓郁深沉的黑暗隔断了视线,寒风轻掩了门板,方才回头。目光落在脚尖跟前暗沉如夜的石头上,不禁微微有些凝滞,剑眉深锁,有些迟疑而又不敢相信似的探腰伸手,缓缓将石头给抓了起来。
石头手掌大小,黑如冥夜,触手一片温润圆滑,浓郁而精纯的天灵之气,宛若流水一般萦绕在指间。
南昌河审视再三,最终确定不知何人送来的黑石就是珍贵无比的天灵石,怀着震惊意外而又充满怀疑的情绪,勉强长立而起,大步扑到门外,森然还首四顾。
南氏部落营寨一片冷清,四围的山溪风林也都是一片沉寂,黎明前的如墨夜色之中,空空的没有半只人影。
南昌河在寒风中伫立良久,直到两腿哆嗦,方才转身回屋。紧闭大门,深深窝在藤椅中皱眉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肃然沉定,抱着天灵石,盘膝端坐在地,疗伤亦修行起来。
南氏部落营寨外,朝向西北迷谷方向的山头,浓浓的夜色之中,一身青衣的山鬼俏然长立,明净如辰的双眸,遥遥望定远处宛若长龙般游移不定的火光,轻薄娇俏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狡黠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容。
……
……
幽黑暗沉的密林深处,利斧砍斫在三围大木之上,铿然声响,在静谧的夜色中,悠远而又喧嚣。
尧皇余部五族,近三百青壮,分作两批,一批沿山开路,往迷谷峰顶搭建祭天高台,一批涤尘搭桥,往迷谷深处建制畅行栈道。
淮炎玉从谷城回来后,十多天来日夜不息,峰巅之上的高台已经搭建三层有半,迷谷深处的栈道也已铺就千丈有余。要说沿山开道不是难事,那么深入毒瘴弥漫的迷谷可不容易,之所以进展也如此之快,是因为淮炎玉从偃明义那里带回来了克制瘴毒的方法——取紫藤草塞住口鼻,沿道纵火,利用源源不断的热能,将毒瘴之气浮上半空。
紫藤草便是南门宴第一次深入迷谷之际山鬼塞进他口鼻间的恶臭之物,虽有驱毒之效,但气味难闻,是以搭建迷谷栈道的人相对更多一些,更换得也更为频繁一些,不过纵是如此,多日来,死伤也已超过十人。
满身酒气的金不易,带着一腔怒火,穿过莽莽青林二十余里,霍然出现在迷谷峰下,看着灯火通明下干得热火朝天的少年们,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停下,都给老子罢手。”
金不易身形健壮,中气十足,一声巨吼,宛若雷霆般震动山谷,近处的几个少年,更是气血翻涌、头皮发麻,不觉愕然怔愣,停下了手里的活。其中一个略为机灵的,陪着笑脸凑上前来,远远地便即开声笑道:“金族长,你怎么这么晚还到这里来了?”
金不易鼓瞪着惺忪的醉眼,冷冷横了奔到身前的少年一眼,见正是淮炎玉手底下的一个比较会事的人,满腔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抬起一脚,将那少年重重踹飞开去,厉声骂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质问老子!老子身为族长之一,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管得着吗?”
少年受金不易含怒一脚重踹,身不由己地倒飞而出,滚落在地的时候,忍不住佝偻着呕出一滩污血,精明瘦削的脸上再无半分笑意,阴郁而深沉的双眼,冷冷地瞪视着金不易。
金不易看到那少年含恨宛若毒蛇般阴冷的双眼,心中的怒气更盛,大步上前又补上一脚,吼道:“还敢不服?不知死活的杂碎!快快让你们族长来见老子。”
金不易第二脚不如第一脚沉重,少年只在地上倒滚了三圈便即止住,听到金不易的狂骂,怀着无比怨憎愤怒的心情,爬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往迷谷峰上攀去。
金不易看着上山而去的少年,犹自觉得郁愤难遣,转眼间看到四周的少年依然怔愣在原地,猛地拧起双眉,厉声呼道:“还都傻站着干什么,跟老子上山把祭台拆咯!”
金不易喝罢,便抬脚扬臂驱赶起来,反应慢了些的少年,顿时惨遭教训,不是脸上中掌,便是屁股挨踢,不得已一个个宛若被赶的鸭子似的,簇拥着往迷谷峰上涌去。
迷谷峰高约百丈有余,金不易沿途呵斥,不过两刻钟的工夫,便将伐木筑道的半百少年尽数驱赶到了山巅之上。
山巅之上,寒风凛冽,三层有半却已及十丈有余的祭台前,淮炎玉负手长身凝立,双眼半闭,面色清冷,在其身旁身后,肃然站着三十多个面色凶狠的青壮少年。
金不易踏上山巅,看到淮炎玉严阵以待的态势,猛地怒哼了一声,沉沉顿住脚步,冷眼直视淮炎玉,再也不顾那些被驱赶上来的少年,任凭他们惴惴不安地退避到两侧。
淮炎玉对金不易脸上的愤怒之色视而不见,淡漠而又冰冷地斥问道:“金不易,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不易哼哼怒笑,哂然说道:“什么意思?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将春祭大典从元祖峰挪到这迷谷峰上来?又为什么不顾我族人生死往那瘴毒弥漫的山谷中铺设栈道?”
淮炎玉微眯着的双眼缓缓打开,神光熠熠的双眸间闪动着冷漠而不屑的嬉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南昌河将春祭大典交给我办,那么具体怎么做自然都得由我做主,你管不着。”
金不易看着淮炎玉冷漠骄狂的姿态,更是怒火中烧,愤然戳指相向,急喘之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反驳,情急之下,厉声吼道:“老子管不着?老子今天还就管定了,看老子不拆了你这违背族人心愿、违背祖宗礼法的劳什子祭台!”
金不易厉吼着就像是愤怒中的公牛似的往祭台下冲去,目标并不真是祭台,而是淮炎玉。
淮炎玉嘴角微撇,掠起一抹得意而又冰冷的嘲笑,轻淡而又冷厉地吩咐道:“金不易亵渎神灵,以下犯上,给我绑咯。”
在迷谷峰上下忙活的都是淮氏部族以及葛青松葛氏部族的人,都可谓是淮炎玉的心腹,听他一声吩咐,原本簇拥在他身旁身后的青壮少年顿时一窝蜂地扑向金不易,当先两人尚未近身,便被金不易两拳轰飞开来,各各胸腔凹陷,吐血不止。
金不易悍勇,但纵是他先声夺人重伤了两个少年,也不见其他少年有任何惧色,一个个前仆后继朝他扑来。看着这些少年对淮炎玉如此死忠,金不易满腔怒火喷薄而出,出手再无顾忌,招招尽力,式式夺命,短短三五息工夫,便即击毙十来个少年。
金不易狠戾,青壮少年们亦是满腔血性,彼此互不相让,正厮杀得惨烈的时候,一只浑圆而厚实的手掌,夹杂在众少年的拳脚之间,悄无声息地逼到金不易胸前,在他尚未有所反应之际便已沉沉击落,一股磅礴如同百丈大潮似的天灵之气骤然爆发,轰塌了金不易的半爿胸膛。
金不易中掌负伤,倒飞倒地,口鼻间鲜血流溢,刚毅的脸庞上神色青灰,鼓瞪着双眼,如狼似虎一般,紧盯着人群散开后漠然踏步上前的淮炎玉,咬牙切齿地恨声吼道:“卑鄙!无耻!”
淮炎玉肥硕的脸上挂着戏谑而冷漠的微笑,大步走到金不易身前,在他愤然瞪视的双眼前,陡地扬起右脚,重重踢落在脸颊之上,随着咔嚓两声脆响,颌骨碎裂,愤骂声戛然而止。
淮炎玉收回重重踹落在金不易脸上的右脚,抖手轻轻弹拨了一下熊裘长衣的下摆,跨过金不易疲软无力的身躯,大步往山下走去,口中漠然吩咐道:“把他绑好,今年春祭就拿他当祭品。”
众少年看着淮炎玉傲然扬长远去的背影,不禁愕然一阵哆嗦,往年春祭大典,都是五谷三牲为祭,今年淮炎玉头一次筹办大典,竟然便要以人为祭,倘若此行成风,长此以往,将有多少人会被送上祭台?
……
……
迷谷深处,灵泉岸边,练完剑后的南门宴盘坐在火堆前,将苏香肥嫩的狍子肉撕成条,一点点喂给痴呆少女吃下。耳畔间,已有十多日不曾间歇的刀斧斫伐的声响,越发近了一些,不期然眉峰微聚,抬眼看向对面的徐昭然,淡淡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徐昭然闻言微微怔了一下,虽然一连十多日来都有注意到南门宴会往洞口处听听外面的动静,但是从未见他有过半点忧虑,也从未见他发问,看着他凝聚的剑眉下清透明净的双眸,默然计算了一下,说道:“正月初二,戌时过半。”
修行之人,特别是像徐昭然这样的修为已然晋跃玄宫秘境的修者,对日月星辰的感应十分的敏锐,进而对应依日月星辰而来的历法,对时间的把握自然也就相当精准。
南门宴听到徐昭然的回答,默然短叹了一声,轻蹙的剑眉缓缓舒展开来,回过头去继续细心地喂食痴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