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南麓有个叫赫图阿拉的小城,城外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叫叶明堂。叶家人口不多,可家境还算不错,雇了一个男仆路英帮着料理家事。
眼看到了冬底,这一晚叶家人正在熟睡,看家狗狂吠了几声忽然没了动静,叶明堂惊醒过来,只听得门窗一起大响,屋子里涌进来好几个蒙面人,拿着明晃晃的长刀逼住了全家!
叶明堂立刻看清了眼下的处境,保住一家人性命要紧,他顺从地交出了银两首饰,强盗却并不满意,在屋子里到处乱翻乱砍,看没什么结果,领头的独眼龙喝问:“姓叶的,你这点散碎银两,还不在爷的眼里!你家的大石头宝贝呢?给我拿出来!”
叶明堂吃了一惊,急忙分辨着:“大王,家里就这么两进房子,大王要是能翻出来什么宝石头,我一家老小随爷处置!”
独眼龙一声令下,众强盗恨不得掘地三尺,可翻腾到快天亮,仍然是一无所获。独眼龙急了,拿出刀子架在少爷叶天得的脖子上逼问。叶天得娇生惯养,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尿了裤子。叶明堂老泪横流,一再叩头哀求,说家里实在是没什么石头。
就在这紧要关头,窗外忽然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一个粗鲁的声音喊着:“围住了强盗!一个别让跑了!”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冲进院子来,强盗们惊慌失措,呼哨一声,瞬间走得干干净净。窗外恢复了死寂。
死里逃生的一家人相对大哭,同时也在纳闷,咋这么及时来了官兵呢?此时外面却静悄悄没了声息,那似乎就在眼前的大队官兵像是土遁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被一下子推开,仆人路英跑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右胳膊被血染红了,吃力地一个个解开大家的绑缚。
这路英是一年前投靠到叶家的,人老实肯干,就是长得丑,脸上纵横交错着好几道疤痕。叶明堂问起官兵的事,路英笑了,撅起嘴唇,一缕异声忽然响彻了屋子,正是乱糟糟的脚步声,马蹄声。原来这路英从小就会口技,今晚他在下屋也被强人挟持了,他拼死反抗,被砍了一刀昏了过去。醒过来以后眼看情况危急,灵机一动试了口技,想不到居然把强盗们吓跑了。
叶明堂满心感激,连声说:“我一家老小的命都是你给的,以后就当你是自己家人一样!我如今也不再瞒你,今天这场飞来横祸,说来话长啊!”
十几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叶明堂在家门口救起了一个冻昏过去的老人,经过精心救治,老人恢复了健康,在叶家住了一年多,临走的时候把随身包里的一块石头送给了叶家。昨晚的这伙强人,就是奔着石头来的。
路英满不在乎地笑了:“老爷,你要说金银珠宝有人惦记我还信,一块石头值什么啊?”叶明堂苦笑摇头:“你听过松花石吗?”
路英愣愣地点头。当时正是大清康熙年间,松花石赫赫有名,谁没听过?叶明堂神色黯然:“就是这松花石,差点害死咱全家!”
原来长白山下有江名佟佳,江畔深山出产一种奇异的石头,石质温润如玉,颜色华美,造型奇丽,古老相传,满清龙兴在此,只有圣山才会孕育圣石!满清入关之后,为了怕有人滥采美石挖断了大清龙脉,所以派重兵把守此山,有胆敢私自采挖收藏松花石的,斩!
路英总算明白了,叶明堂一声叹息:“这块石头成了烫手的热山芋,留着是个大祸害,要是被朝廷得知,我一家老小哪有命在?所以我早就在十几年前把它丢进了松花江了!这事你可千万别泄露啊,否则官府追究下来,咱都是杀身之祸!”
路英急忙表示,绝不吐露一个字。
这件事过后,叶家人果然拿路英不当外人。不过这次祸事让叶家元气大伤,生计都成了问题,叶天得跟父亲商量,要出去贩卖药材。可这宝贝少爷一直游手好闲,叶明堂满心放不下,派了路英随身伺候。
路英扶着叶天得,踩着门口的上马石上了马,一家人洒泪而别,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叶明堂天天悬着心。
这天黄昏时候,路英跌跌撞撞跑了回来,穿着破破烂烂,手里举着一封书信,看见叶明堂就跪下了。
叶明堂脸色大变,打开书信,分明是儿子的字迹,说在外因琐事跟人斗殴,一时失手打死了人,现在押在牢里,秋后就要处斩!叮嘱父亲多拿金银,或许还可以保得一命!
一家人大哭起来,路英也痛哭不止,口口声声说没有照顾好小少爷。
大家乱成一团,叶夫人翻看着信件,忽然发现这封信不是一般宣纸书写,背面还有很多字迹。路英哽咽着说:“少爷入监以后,我把身边的银钱都打点了狱卒。每天讨饭给他送吃的,哪有银子买纸写信呢?这是我在街上捡到的一张烂纸,上面写的什么我也不认得。”
叶夫人仔细看着信纸背面那些字迹,忽然脸上现出喜色,喊着:“老爷别哭了,天得有救!”
说完她大声读起来。
原来这是一张当今圣上下旨搜求上好松花石的榜文,因为朝廷不愿意让圣石流落民间。榜文上说的好,如果确有珍品交公,不追究石头来历,有官的加官晋爵,小百姓也要赏赐金银。叶明堂登时大喜。
路英忧心忡忡地说:“可是我们的石头不是被老爷扔掉了吗?”
叶明堂飞跑出屋,院外有一座上马石,下半截埋在土里,上半截就是普通的石墩模样。叶明堂叫路英拿来铁锤,对着上马石凿击了几下,在大家惊讶的目光里,石头轰然开裂,现出了一快很大的黄土块,看那土块坚硬得跟石头没两样。叶明堂和路英把土块抬回到屋子里,小心地锤落了外面的黄土,显露出的,正是一块松花石。
这块松花石呈现出华美的紫红色,石料的下部是一道道明黄色的刷丝纹路,最奇的是那造型,从各个方位看,都像极了一条震足欲飞的蛟龙!龙首龙身龙足无一不备,甚至龙须都翘然飞扬。路英打来清水,洗净以后,整块石头放出温润的华彩,这间平常的屋子也似乎变成了宫殿。
叶明堂满脸希冀:“既然皇帝****藏石的罪状,只要我把这宝石一献,肯定能换天得一条命!这宝贝我一向爱如性命,可跟儿子的命比起来,又何足道哉呢。”
路英脸上忽然露出了奇特的微笑,他迈步出屋,院外瞬时响起了瘆人的虎啸,叶家人大惊失色,长白山虽然是东北虎的栖息之地,可怎么跑到山下来了?
他们跑出屋子,是路英在嘬唇长啸,那庞大的声音还在源源不绝地呼啸而出。叶明堂恍然大悟,急忙问他要干什么,前面大路上忽然现出无数奔马,马上都是官差!这些人马飞奔而来,大声呼喝着:“围住了,别让叶家人跑了一个!”
无数官兵冲进院子,领头的正是本地刘知县。
刘知县怒喝一声“拿下!”叶家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绑缚起来。
路英跑进屋抱出石头,恭恭敬敬交给刘知县,刘知县满意地点头:“我早已经备好人马,一听到你的虎啸声,就赶了过来。这块石头举世罕有,你立下这个大功,以后好日子不愁了!”路英神色一沉,凄然说:“草民无意富贵,只要报了先父的大仇,就心满意足了!”
叶明堂恨恨地看着路英:“原来都是你在暗里操纵!你到底是什么人?圣上既然****了藏石之罪,你又能奈我何!”
路英冷然道:“我是什么人?我是这石头的小主人!可叹我父有识石之能,却不识人心!想当年你一刀砍在我的脸上,我装死才逃过一劫。为了报仇,我在自己脸上又划了两刀,为的就是有一天把你绳之以法!”
叶明堂大惊,颤抖地说:“你,莫非你是我结义大哥严杰的儿子?”
二十年前,叶明堂和严杰是结拜兄弟,那时候朝廷的限制还没这么严,两人一起在长白山麓采挖松花石,严杰慧眼识珍,采挖的石头件件精品。可就在这块龙形石现世以后,叶明堂为了独得珍宝,狠心害死了严杰,并且在他儿子的头上砍了一刀,当时以为必死无疑。松花石贵逾珠宝,叶明堂靠着出售松花石没少赚钱,可就在他要去朝廷献龙石求官的时候,朝廷下令,私采松花石者,死!
叶明堂一声哀叹:“那伙强人是不是你安排的?”路英点头笑道:“我早料到翻不出松花宝石,也料到你绝舍不得扔掉。安排这场戏不过是为了取信于你!”
叶夫人忽然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早说那石头是个祸害,到底害了咱一家!我儿子如今在哪儿?”
路英鄙夷地说道:“他此刻正在群芳楼搂着花魁作乐呢!不过估计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此刻有没有被老鸨赶出门。这封信,就是他为了骗你们的钱,吩咐我送回家的!”
说完他抚摸着龙石,长叹一声:“石头不能言语,白白背了黑锅!石祸还是人祸,自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