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总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一团燃烧的火焰总能把人的灵魂与肉体一起化为灰烬,而留下的便是思想和精神的价值。文学便是如此。
李玉娇有个美丽的名字,她的文学作品与她的名字一样充满着美丽的诱惑。这回她把厚厚的长篇小说《卧底》寄给我,嘱我作序。这应该说是一种学习和进一步理解她的文学作品的机会。
玉娇给我的印象是沉稳干练、谈吐优雅。玉娇是一位诗人,她的灵魂里一直跳动着诗的旋律,她的每一个眼神和肢体动作中则总是闪耀着抑制不住的灵动的情感。其诗集《海之梦》《海之声》《海之魂》《倘海》等作品中,能体会到她的这种永不停歇的对美的追求与个性化。
近些年,玉娇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小说创作上而且成为一位多产作家。《大男人小丈夫》《生态场》和其姊妹篇《男人之约》是写官场的,《是祸躲不过》《特殊任务》《苹果》是写公检法题材的,《迷失的季节》《别针》《爱情缆车》则是写社会题材的。无论哪一类小说,都体现了她对现实的理解和对理想的追求。
与玉娇的作品交谈,是一种可以获得满足和享受的体味。不知不觉中,窗棂上跳动的晨曦,在我的眼前描绘出一幅模糊的图画,我才感有一丝疲倦。这种思想和意识上的交流与沟通,使她又给了我更多的对她的本人和其作品的认识。
改革开放,是中国社会发展变化最为显著的时期。这种变化涉及经济、文化、道德、法律等各个层面。无疑,玉娇是睿智和具有深刻思考的。她在《卧底》中,以独特的视角,透过左云飞和程思伟、程惠良两个黑社会团伙从形成到最终灭亡的描述,把这种变化反映得淋漓尽致。
中国的优秀传统小说,讲究故事,而故事并不是越复杂就越好,恰恰相反,并不复杂的故事达到好看的效果,这就是文学的基本标准和目的。《卧底》正是这种故事并不复杂又比较好看的作品。作品中的主人公左云飞是一名下乡知青,程思伟是一名公司职工,犯罪后成了狱友。虽然性格不同,但共同的野心使他们成为朋友。出狱后,他们利用我国社会转型时期法律不健全的阶段,打砸、敲诈、垄断,完成了原始积累。之后,内部的利益斗争使他们分化成两个黑社会团伙,更加疯狂和贪婪、血腥和残暴,制造了一桩桩触目惊心的惨案。
在公安局局长芦家林主持下,副局长邵云航、刑警大队长谷贺组成了专案组,利用杜再军的特殊身份,打入内部,搜集两个黑社会团伙的犯罪证据。最后,公检法密切配合,将两个黑社会团伙一网打尽。
这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却给了我们更多的思考。左云飞和程思伟两个黑社会团伙为什么能横行十几年?一些受害人为什么不敢指控他们的罪行?对于这两个黑社会团伙,为什么上面有人通风,下面有人送信儿?为什么左云飞能成为著名企业家,程思伟能成为人大代表?一些刑满释放人员到社会上之后为什么更加猖狂?
在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玉娇把自己的精神世界与艺术创作融为一体,并经历了几多精神交锋、情感挣扎甚或无数次痛苦的磨炼,使蕴藏在她自身的理性思考得以熊熊燃烧。固有的忧患意识、对公检法体系的思索、对现实中道德的追问,以巨大的张力从个体生命迅速扩张到整体的民族精神,并以一个普通干警的责任感、使命感,在寂寞、枯燥甚至痛苦的煎熬中笔耕不辍,并不断变化和超越自身已有的风格和追求,使作品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下,表达了其真诚心灵的原创情感,体现了自身个性张扬的创作心境。这种触及灵魂深处的艺术,展现的是人性美好和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彰显了一个工作在司法战线的作家对艺术的审美情趣和精神内涵。并以此为自己所钟情的事业喝彩、为捍卫国徽的尊严奉献!这也许是对《卧底》形成原因的极好解释吧。
左云飞和程思伟固然是疯狂的。然而,他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人性的红与黑也演绎着场场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生故事……从这一点来看,玉娇无疑是深刻的。她对人物内心的揭示和对人物命运写照的细节描写,幻化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淋漓尽致地凸现了严肃文学细节描写的创作法则;而险象迭出、环环紧扣,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的情境描写,更充分展示了通俗小说的情节设计和引人入胜的传奇色彩。实践证明,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们应该力图创作出雅俗共赏的第三种文学。可以说,玉娇为此做了有益的尝试。
在创作手法上,作者还以独特的思维理念和大胆的创作精神,在尊重传统创作方式的同时,通过重组和整合各种表现元素,又做出了更深层次的改革与创新,这种无拘无束、海阔天空的创作理念,让人们似乎从一部作品中看到了各个时期作品的不同风格并在其厚实大气的巨卷中透露着勃发的生机和涌动的生命感召力。我以为,正是这种“无视创作规范法理”的个性化创作风格,也恰恰顺应和理解了时代的变革,并能充分利用时代给予的一切艺术创作手段,对文化观念和表现形式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和探索。诗人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但人们却总是要向往和追求远方……在向往和追求的过程中,获得了创造性的存在。的确,我们真的应该去触摸当代艺术的无尽可能,是艺术的远方不止于遥远,给心思驿动的当代读者以真切的庇护和安慰;那种心灵的感觉似曾相识,那种情绪的凝思如此亲切,那种无以言说的笔触的表达如此动人,那种色彩无比惊艳,那字里行间不但有未来还有现在和从前……艺术的功能、标准和手段古今从未停止过进步、发展和提高。特别是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艺术更是以其丰富的表现为世界各民族人民所共享。今天文明的构架正由我们搭建,未来的传统亦由当下构成。文化一定要进步和发展,我们必须走出文化习性的沼泽,面对现实,由情感层面转向精神层面。
在小说中,玉娇成功地塑造了左云飞、程思伟、程惠良、杜再军等一批典型人物。这些人物形象的树立不是概念化的,而是生动可信、活生生的现实中的人。左云飞既有霸道的一面,也有讲义气的一面;既有流氓资本家的一面,也有现代企业管理者的一面。当他遇到红磨坊老板向与他素不相识的肖大兵逼债时,他非常爽快地说:“不就两千多块钱吗?没有问题,一会儿把我的账和他的一块结了。”当他知道了蔡宝金的经历,甚为嘉许:“蔡老弟,是个爷儿们,从今后,我吃肉绝不让你喝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正是用这种拉拢手段,网聚了社会上一大批闲散人员为他的打手,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黑社会团伙的“老大”。当左云飞利用非法手段完成原始积累后,他迅速改变策略,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与此同时,左云飞开始狠抓服务质量,提高业务水平,讲求诚信,礼貌待人,微笑服务,把美与丑、善与恶完美地结合起来。文治武功,像发子的两条腿,一条腿可以把一个要倒的人扶住,另一条腿可以让一个人的脾破裂。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的公司迅速地进入了快车道。”
杜再军是小说中另一个浓墨重彩塑造的人物。他是一名警察,由于误伤仇人白元而入狱,由于一名警察的责任感而在没有警察身份的情况下参与到打黑行动中来。他的内心是痛苦的。小说中这样描绘道:他觉得自己完了,像突然掉进无底深渊,像一片树叶,旋转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落,无所皈依。父母没了,女友分手了,自己的前途没了,还有什么?他的心仿佛碎成粉末,只剩下他的灵魂在愤怒,在呼喊,在咆哮,在呻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在这种绝望中挣扎。他用战友与亲属的安慰来缝合自己的伤口,利用自己的所学所知进行实际上的心理救赎,他让理智在绝望的休克中苏醒……
当他得知左云飞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杜再军又遭到致命的一击。“自己眼看快到三十岁了,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似的。知道了,却是一个即将上刑场的人。造化弄人,何其不公啊?悲从中来,眼泪却突然干涸,泪腺封闭。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纷至沓来。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被种植?被诞生?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就这样被呼来唤去地指认?但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人伦,这就是生命的肇始。没有他就没有你,你是他生命的延续,从此就有了牵挂,就有了让人类生生不息的情感。”
然而,这些痛苦的挣扎,最终变成了杜再军打黑的动力。他完成了任务,获得了幸福。其实他内心的痛苦我们仍然依稀感觉得到:杜再军回头去找。左薇正站在窗前,看着左云飞被押上警车,她正用眼泪送走这个让她切齿痛恨又让她怀念的人……
其他如罗汉臣、蔡宝金、孙火巍、刘福生、韩蕊等次要人物,小说中着墨不多,但个个性格鲜明,让我们感到玉娇在小说创作中把握人物特点方面深厚的功力。
小说的语言特色鲜明,显示出玉娇非凡的驾驭语言的能力。小说通篇以东北方言为主,充分展现了东北人的性格特点。如:“肖大兵有点惋惜,说:‘嗨,我们经理可是个好人,他咋还整漏了呢?明天我去找新经理,上任经理的事他不管能行吗?!’”“大队长严厉地说:‘知道还扯犊子?赶紧把钱还上,走人!’”“你他妈的敢跟我嘴巴浪叽?你瞅你那个熊样,你也敢报号警察?你要是警察,你妈都得害臊,全国的警察都得跟你害臊,小子,回家抱孩子去,别在这丢人现眼!”像这样生动形象的语言比比皆是,顺手拈来。
因为玉娇是位诗人,所以小说中不乏诗一样的语言,这也是本作品的一个特色。
如:“眼前一片开阔。工地、树林、稻田、鲜花、原野,一切都泡在金色的阳光里,色彩分明,亮丽辉煌。”“水面像一面镜子,没有风,没有所谓的涟漪、波纹,就那么光滑地不动声色地把蓝天白云和它身边的黄土岸还有岸上的庄稼荒草倒着影印下来,形成水里的另一片天地。”“春天的树林里弥漫着野草野花浓郁的芳香,晚风轻柔,带着大辽河的鱼腥气漫过大堤,飘进林中。林木把金红色的夕照阳光切割成探照灯般的光束斜射过来。”
能将读小说犹如读诗一样美丽和富有激情,这应该是一种独特的享受,它如我们在静静地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卷一般,容易陶醉。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事吗?愿所有想看这部作品的读者与我一样获得这份愉悦和快乐。也祝愿李玉娇能奉献给我们更多更好的作品。
2011年10月20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