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满勤于书法,尚于书法,因为书法不仅可以使人静心,陶冶人之性情,更重要的是,他修行的入门之道便是源于书法之中所蕴含的符道精义。而他之所以能够突破聚神境,一举踏入洞天,亦是归功于其长年累月不曾间断的对于书法一途的探索。
至上古年间大破灭之后,儒圣大孔在沐浴神圣星辉之后悟道,终于在红河之畔成就圣位,从而在修行界开创出儒宗。
书法之道伴随儒圣大孔一生,在数千年前的修行界,本就是儒宗一个不可或缺的主脉之一。虽然不似剑道与法道般成为云国修行界所推崇的修行主流,但在大孔成就圣位之后的数百年时间里,修行书法之道并以之踏进修行之门者,亦不在少数,只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修行书法之道者,最终能拥有大成就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后来又经过一段漫长岁月的洗礼,后世之人在书法之道的基础上去繁从简,并以之参照天地大道之脉络,最终逐渐摸索出了如今修行界依然盛行的符文之道。
东方满本就是以符道勘破修行门槛,虽然其后改修剑道,但对于书法奥义的探索,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此时,东方满站在书桌之前,他身前桌面的白色宣纸上,赫然呈现着一个以草体书写而成的‘杀’字。只见,墨迹龙飞凤舞的游走于宣纸之上,纵横交错的笔画之间,一股淡淡的杀伐韵味自然的流溢于字体之外,那种字体间所流露出来的莫名韵味,竟然透发着一股若实质般的淡淡杀气。
“姐夫,出事了,出,出事了。”一道急切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何事?”东方满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语气更是慢条斯理。此时,于他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比宣纸上的字体以及他手中的笔墨更为重要。
“那,那郁多楼与慕容健斗殴,现在整个人已经被打得昏迷不醒。”门外那道声音受到东方满淡定语气的感染,说话的语速,也显得正常了许多。
“不省人事,那就是还没死了,你又急什么?”东方满最后看了一眼宣纸上的‘杀’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毫笔。
“确实没死,但头部受了重击,流了好多血,虽然生命无碍,但那大夫说,也没把握他能在什么时候清醒过来”
“只要没死就好,至于醒不醒的,对老夫来说,又有何区别呢?你下去吧,记得派人把他给我抬到宗人府去,从今天开始算起,他便算是进入宗人府了,待到五年期满,便让他回来接手大房,老夫如今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有名分的傀儡,至于这个傀儡是长眠不醒也好,生龙活虎也罢,于老夫来说,并无两样。”
东方满语气平平淡淡,口中所出之言,对于整个慕容家来说却是有大不敬。但东方满不在乎,就算这等言论给二房三房那些当家的听了去,以他如今的实力,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惊惧的呢。
随手换过了一张宣纸,东方满再次执笔,一阵纵横挥毫之后,只见原本无瑕的宣纸之上,一个不掩锋芒的‘剑’字赫然其上。
世事有如白云苍狗,儒者执剑。以身修儒,其心背儒之执剑者,亦是比比皆是。
青云道做为整个云国京都最繁华的地段,有能力在这里安置府邸的不是云国的达官显贵,便是世族豪绅。如今的慕容世家在京都之中与其他豪门贵族比将起来虽然已是大显疲态。但作为曾经的五大世家之首,对很多家族来说,慕容世家依然是一头老虎,虽然如今生病了,但余威犹在。所以如今慕容世家依然维持原来府邸的住址,倒也没有谁敢去对其诟病。
三道年轻的身影从慕容家的府邸走出,无论是守门的门卫还是清扫的杂役,在见到来人之时,都无不低头行礼,表情发自内心的恭敬。
如果此时有不知内情的外人在场,在见到三人腰间所佩戴的长剑的时候定是会咂舌无比。因为从三人的面容看,年龄最长者,也不过是二十左右,以这等年纪就能随意佩剑外出的,就算是在云国京都,也并不多见。
剑作为百器之首,在云国,便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司法监对于剑的铸造贩卖以及使用上的控制,都是极其严格的。唯有被授予‘儒子’身份之人,受过朝廷所发放的剑令之后,才有资格随身携带佩剑。
市面上所见的兵器商铺,大多是由朝廷司法监专制把控,对于个别凭借关系走门路的兵器商铺,自然也把关的极严。
而在那些正规的兵器商铺,甚至于在更为高等的拍卖行之中,要想购得中意的佩剑,也必须凭持有剑令之人才有资格购买,要不然就算是你再有钱,那些商铺以及拍卖行,也不见得就敢在私底下贩卖。
如果没有剑令而私自佩剑之人,在云国的律法之中,那可是属于重罪,而那些胆敢贩卖剑给没有剑令之人的商铺,若是被司法监如实查获,则是重罪之中的重罪,严重者甚至会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所以,在云国,除非你是疯子或是傻子,要不然鲜少有非‘儒子’身份之人去随身携带佩剑。
从慕容家大门走出的三个年轻人自然不可能是疯子也不可能是傻子。
这三个人的身份不仅在慕容家年轻一辈子弟之中出类拔萃,就算是在整个云国京都的豪门望族年轻子弟里面,也都是名声传得极广。如今的慕容世家虽然势危,但在年青一代之中,资质天赋出众者,比起现如今的五大世家也没有丝毫逊色。
而这三个年轻人,便是慕容世家年轻一辈之中,修行天赋最为杰出的代表型子弟。在京都甚至还被冠以慕容三清之名号。
他们的名字,分别叫慕容清逸,慕容清光,以及慕容清雀。
如今,慕容世家长房之中除了一个疑是慕容清之子的郁多楼之外,年轻一辈中并无其他血脉遗留。慕容三清之中的慕容清逸和慕容清光皆是二房子弟,而慕容清雀则来自于三房。
三人之中,行走在中间的慕容清逸年龄稍大,相对来说其实力境界也要比另外两人来得更强一些。在云国之中,修行之人唯有达到聚神境,才有资格被朝廷授予‘儒子’身份,而如今的慕容清逸修为境界已经是聚神五段。慕容清光和慕容清雀则分别是聚神三段和聚神四段。毫无疑问,似他们这样的年纪就能够拥有此等实力,在整个云国之中,都已经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年轻才俊。
“听说你那废物弟弟昨天在偏院差点与那杂种同归于尽了?甚至连他那玩意儿都被废了?”慕容清逸瞄了自己的下身一眼,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那废物,还真给我们二房丢脸。”慕容清光脸上带着一丝厌恶,虽然慕容清健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慕容清光也与其他二房的子弟一样,对他极不待见。
“东方满那老不死的也真能够闹腾,居然想到要推出郁多楼那小杂种来为大房支撑门面。”站在右边的慕容清雀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嘘…小声一点,我可是听伯父说起过,那老家伙如今已经突破到洞天境,这段时间我们还是收敛一点,别再去惹长房那些人。”慕容清光竖起中指在口中虚了一声。
“难道你就不打算为慕容清健报仇?”慕容清雀道:“说起来,慕容清健那废物也算是你的亲兄弟,虽然郁多楼那小杂种如今也被打得不省人事,但那玩意被废了可是关乎到一辈子幸福的事情,这事儿若是传到外面的话,想来你这个名义上的哥哥脸面上也没什么光彩啊。”
“那小杂种肯定要死,就算是这档子事情没有发生,你就以为那小杂种当真进入宗人府的话还能活的长久?我父亲当日虽然在议会上支持东方满那老家伙,但那也只是缓兵之计,别以为东方满突破到洞天境,就没有人能够压得住他了。”慕容清逸脸上带着一丝自信的笑意,说道。
“逸哥,你是说伯父大人对这件事情已经早有安排?”慕容清光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嗯,到时候等郁多楼那小杂种进入宗人府之后,只要时机一到,我们就想办法弄死他,至于家族中事,父亲大人自有安排。”
……
……
……
事实上,郁多楼一直都清醒着。也因为清醒,所以他正感知着身体传来的莫大疼痛。
一个人装死不难,但若是一个人在身体正承受着莫大痛楚的情况下,还要面无任何表情的继续装作人事不省的样子,如果没有超乎常人的的意志和坚韧的定力,却是万万无法做到的。
此时,郁多楼恨不得自己能够真的昏迷不醒过去,从偏殿一路被抬回自己居住的小木屋里面,他身体上到处传来的痛楚,让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呻·吟出声。特别是脑袋上那道最后被慕容清健用木棒含恨击打所致的创口,郁多楼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鲜血往外渗透出来的那种灼热,至于疼痛之感,更是像一种钻心的无形物质,挤压着他的神经,似乎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好在长房派来的那名大夫已经走了。
郁瘸娘坐在床前,伸手轻轻的抚摸郁多楼的脸颊,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郁多楼从悄悄睁开的眼皮缝隙之中终于确认屋里面只有自己和娘亲两个人后,伸手握住了郁瘸娘的左手,并示意她不要出声说话。
“娘,你别出声,听我说。”看着郁瘸娘因为担心自己而落泪,郁多楼心中百感交集。自从自己出生后的这十几年来,自己的母亲过的委实太过艰辛,原本清丽的面容上,眼角已经不知不觉的多出了些许皱纹。
见郁多楼醒来,郁瘸娘转悲为喜,接着似乎又想起了郁多楼身上的伤口,眼神又再次变得暗淡。
“我可怜的楼儿”郁瘸娘不敢出声,但却忍不住低声啜泣。
“娘亲,你放心,楼儿没事,楼儿这次是故意去招惹那些人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认命呢?好不容易盼到头了,长房的那些人念着你爹爹的往日情份,也终于为你争取来了进入宗人府去学习的念头,可是你如今又去招惹二房那些少爷,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爹爹的身份告诉给你知道,也省得如今这般要为你操心。”
“娘,不是孩子不肯认命,而是长房那些人让孩儿去那宗人府学习,未必就安的什么好心,你想想看,二房三房的那些少爷小姐们,如今有资格进入宗人府去学习的,也不过就那么些人。长房会在这个当口为孩儿争取来这个机会,无非就是想让孩儿成为他们的傀儡,以便在整个慕容家之中,更好的去争权夺利。如果能够安生的给他们当傀儡孩儿也认了,但是你想想,二房三房那些人会同意吗?到时候孩儿能不能保得住这条小命都还是个未知数?”
“啊……”被郁多楼这么一说,原本就不算木讷的郁瘸娘瞬间知晓其中利害,却又不敢惊呼出声,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
看着自己娘亲的神情,郁多楼也是心有凄然,道“娘,您放心,孩儿自有把握,往后孩儿就借着这次的伤势装疯卖傻,这样的话,想来他们应该不会再继续打孩儿的主意,等以后有机会,孩子就带您逃出这个地方。”
郁多楼的打算自然是极好,而他的心思也称得上慎密。只不过他又哪里知道,东方满那老匹夫,如今对于慕容家的野心,已经因为自身的强大实力,而开始变得明目张胆。
天近响午的时候,原本以为暂时不会再有人会来骚扰自己母子两人的郁多楼,正愁眉不展的思索着该如何以装疯卖傻来躲避即将到来的麻烦事。奈何原本平静了一个上午的木屋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嘈杂人声。
“你们两个,进去把多楼少爷给抬出来。”郁多楼刚跳上床,尚未闭眼,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而那道声音口中虽然喊着少爷,却丝毫听不出半点敬意,甚至还带着一丝鄙夷。
“大人,我家楼儿尚且还在昏迷之中,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等人醒了再去也不迟啊?”郁瘸娘焦急的声音随之响起。
“咿…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郁多楼,立即闭上双眼,继续装出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今已经是处于昏迷的状况,长房那些人这么迫切的要把自己送往宗人府,隐隐之中,郁多楼心里面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郁多楼闭着眼睛,从耳朵里传来的脚步声听出有人在朝着自己靠近。木屋原本就极小,过不多时,那两个人的脚步便在床边停下。其中一人走到床头,一人在床尾。
郁多楼知道自己继续装昏迷也于事无补,所以索性睁开双眼。然后对着站在床头那个做仆人打扮模样的人连连挥舞着双手,没命的叫喊道:“哇,救命啊,娘,救命啊,他们打我,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救命啊。”
两个仆人在没有丝毫心里准备的情况下,被郁多楼这一叫喊,心里头着实吓了一跳。但他们身为长房总管的得力下属,心里承受能力自是极强,稍微稳了稳心神,其中一人便朝着外面喊道:“总管大人,多楼少爷醒了。”这个仆人那少爷两个字,自然也是叫的极其勉强。
“我耳朵又不是聋的。”一道声音响起之后,那个被称为总管的人随之走进木屋。郁多楼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果然是长房的房物总管韩深奇。
“娘,救命啊,我头好痛,要死了,要死了,娘。”郁多楼看见随着韩深奇身后走进来的郁瘸娘,也不敢给她使什么眼色,便似婴儿般哇哇大哭起来,双腿在木质床上不断踢蹬着,看他行为,与尚未懂事的孩童并无二般。
韩深奇眉头一皱,在心里面嘀咕:“难道是被打傻了。先前听那大夫说过,这小子估摸着要有段时间才能清醒过来,难道伤情有变?”
“楼儿,你可别吓唬娘亲,你这是怎么了?”郁瘸娘早先已经受了郁多楼嘱咐过,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在装疯卖傻,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
郁多楼在心里面嘀咕,娘亲倒是极有那表演的天赋,似这等出神入化的表情,与那高云台上的戏子,倒是真的有得一拼,难怪娘亲在闲来无事之时,常在自己面前自夸,年轻之时曾经有幸登上那高云台之上出演过配角。
稍微一愣神之后,郁多楼便再次回到自己的表演状态。双腿不时在床板上踢蹬着,嘴里一直哇哇大哭的喊着疼。
此时,那韩深奇所带来的那两个仆人正站在床边,只要韩深奇一示意,他们便会动手请人,虽然嘴里说是请字,但看眼前的状况,等一下估计少不了一些摩擦,甚至是暴力。反正有总管大人撑腰,别说是郁多楼这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小杂种,就算是二房三房里那些不得势的少爷小姐,只要是总管大人发的话,他们就敢动手。要知道他们的总管大人,可是东方长老的妻弟。
“喀…呸。”韩深奇正寻思着这事情该如何办妥,岂知哭泣了半响的郁多楼,却是在嘴巴里挤出一口浓痰,猛地朝着韩深奇吐去。
在两个随从的惊呼声中回过神来的韩深奇来不及躲避,白色长袍瞬间出现了一块极其恶心的痰渍。
目瞪口呆的韩深奇眉头一跳,尚未来得及大发肝火,只见那小杂种便手舞足蹈的坐起身来,随手拿起床上的枕头衣物,没头没脑的朝着自己扔来,口中更是疯言疯语,边哭边喊着:“你才是杂种,你才是杂种,你这个老杂种,打了我还要来和我好,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再也不跟你玩了,哇,哇”。
韩深奇气愤之极,原本想上前甩郁多楼两巴掌,但回头一想,看来这小子是真的被打成痴呆了。而且身上还有伤,等一下出手没个轻重的话不小心把他给弄死了,姐夫怪罪下来的话,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我堂堂慕容世家大房一脉的总管,又何必跟一傻子置气呢。
想到此处,韩深奇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朝着两个随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带走,都给我留点神,这小子身上还带着伤,别不小心把人给我弄死了。”
说完之后,韩深奇一佛白色长袍的下摆,喊了一声晦气之后,懒得理会郁瘸娘的哀求,率先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