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入膏肓,这也是之前他每次出现都不敢正视她的原因,这也是线人不能拥有感情的原因——无论是爱还是恨,眼眸中无法藏匿的情绪对于线人来说通常是以死亡做代价的。
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道:“那时候每时每刻的任务就是紧盯着你,而日日看着你与薛醇情深意长……开始并没有感觉,可是后来……”目光渐渐有些痴迷:“你知道吗,作为一个线人不仅不能有身份、名字、性格、习惯更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只能承袭他当时所扮演的那个角色应有的名字、身份、性格、习惯、感情……而在你身边的时间越长,我就陷得越深……”眸中忽然闪过一抹伤痛:“等到我发现自己竟渐渐不能容忍他和你之间的亲昵,才明白,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怔了半晌,胡蝶才轻声道:“既然如此,那除夕之夜,你……”
“那一夜你嘴里叫的尽是他的名字。”酸涩地笑了笑:“我虽然不是君子,但好歹也是男人。”
她咬唇轻叹道:“那么洞房之后,你心意已经达成,又何必继续装得那么辛苦。”
微微怔了怔,认真地对上她的双眸:“我想你是误会了,每一个线人在扮演他的角色的时候,都必须极度认真和专注,不但所言所行,甚至所想,都必须无限真实,这是做线人不可破的规矩,否则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自嘲地一笑:“所以那时候我是真的很穷,虽然我一直想给你更好一些的生活。”
“连银九也不帮你么?”语声中带着质疑。
“他所能帮的也只是尽量多雇我做做短工,这是线人之间的默契,谁也不能打破。”
想起那段艰难的日子,胡蝶紧紧咬住了嘴唇——一个武艺超群的人,却不得不用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来努力为他所爱的女人创造生活。
似是安慰地轻抚她的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真的,有很多线人一辈子在某个角落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终老。”深吸一口气:“我曾经亲眼看着一个线人因为数年如一日地扮一个疯子,最后,他真的疯了。”
打了一个寒战,她缓缓举目,只见他眸色沉沉尽是物伤其类的悲戚之色。
感受到她担忧的目光,才故作轻松地一笑:“我何其幸运,还能与所爱之人共渡一段如此宁静平和的美好时光。”
她踌躇地道:“可是你说过线人不能有自己的感情……”
宠溺地笑看着她,微有薄茧的拇指深情地抚过她柔软的唇:“我不后悔。”
感动于那份深沉的柔情,迷醉于轻抚过唇的手指的温度,胡蝶不由将螓首轻依在他宽和的胸前听着熟悉而平稳的心跳。
轻柔地环住她纤弱的肩:“那天我本来是奉命去追踪薛醇,可是,远远地看见你坠下山崖,我不顾一切发疯般地往山谷下跑,我恨自己在最危难的时候抛下你,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和你站在一起保护你,我在心里杀了自己千百次,小蝶,如果那天你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忽然收紧了拥抱,眸中竟然露出惧色:“还好老天眷顾,我从谷底的树顶上救下你,那么憔悴那么虚弱的你第一次躺在我的臂弯里,安静得让人心疼。”深深阖上眼眸:“可是那一刻,我竟然自私地想让你就那样一辈子睡在我的怀里。”
忽然再度紧紧拥住怀里柔软的身躯:“知不知道,你在昏迷中每唤一声他的名字,我就多恨他一分,我恨他拥有了你却又不知珍惜,我恨自己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没有一切的线人,什么都没有的我,注定要做所有人生命中的过客。”
缓缓仰起脸,胡蝶凝视着他满眼深深的伤痛:“你已不是一无所有,至少,有了妻子。”
悲凉的眸中忽然闪过无数绚烂的光辉:“小蝶,真的?你依然愿意做我的妻?”平稳的气息忽然有些急促,尾音也带着一丝沙哑。
姣好的脸庞上洋溢着暖暖的笑:“结发绾同心,白首不相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而且有媒有证。”作势娇嗔地撅嘴道:“难不成你想始乱终弃?”
动情地拢住她的香肩,耳鬓轻轻厮磨语声如梦呓般:“我不会离开你了,永远不会。从你坠崖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无论何事都要和你并肩面对。不管前面的路多么艰险,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明天我带你去见太子,求他赦免你的父母族人,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兵符,用它……”
怀中柔软的娇躯在听到“兵符”二字的时候陡然变得僵直。
缓缓地抬起头,慢慢地挣脱他的怀抱,温柔的秋水已凝结成冰:“始终还是兵符?”胡蝶冷冷的声音仿佛已不属于人间,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金线人,果然不愧是线人中的翘楚,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一颦一笑都尽是文章,人心人情有谁能比你运用得更好?口口声声痴情款款,不着痕迹地将所有破绽弥补得天衣无缝,而后人货两得?好,好,好,难怪你如此年轻就已升作金线人,权谋机变果然是没有一丝侥幸,太子有你扶持还愁什么天下不稳?”
疏离的语音尽是讥讽,凄苦的神情却满是伤痛。
每一句话都如利刃穿心,炽烈的疼痛几乎令他失去呼吸。
“小蝶。”良久才从锥心的痛苦中找回声音:“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欺骗你、利用你,真的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够了!”胡蝶激怒地打断他大声道:“为了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没有!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的想法。你遵从主子的命令行事,就要我也跟你一起做奴才!找兵符?对不起,我没兴趣,想找你自己去找,如果一定要带上我,那就带着我的尸体去吧!”言罢,霍然转身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