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在丧葬活动中的参与者都是哪些人,郭于华做了详细的分类。他认为丧葬活动中的参与者的范围及分类如下:(1)死者的子、媳、孙、孙媳、重孙等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和主要家庭成员,构成一个孝子集团,他们是丧葬仪式的主要承担者,或者说是这出人生戏剧最后一幕的主角。(2)家族亲属与姻亲亲属集团,包括死者的兄弟姐妹及他们的配偶,死者的侄、甥及配偶子女、女婿,亲家亲戚及更远一些的亲属。死者的女儿也加入这一集团,因为按男性计算世系她属外家,是嫁出去的人,所以她不参加孝子集团,而是属于姻亲群体(但在有的地方,出嫁的女儿亦属于孝子集团)。(3)再远一层就是邻里集团,这是以地缘关系划分的,但并非纯粹的地缘关系,而是同时掺混着较淡远的血缘关系。(4)最后一层是由前三个层次带来的相关人士集团。这批人是死者亲属如儿孙、女婿、媳妇等的朋友、熟人或所在工作单位的同事。应当说明,最后这个由职业等关系构成的参与集团在完全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传统社会中是不存在的,它是农村工商业初步发展后的产物。这一概括也适用于本文的田野点超度仪式的情况。在这个家族给七个亡灵超度的仪式中,这七个亡灵分别属于四个不同的家户,于是每一户都请了自己的上述四类人群集团来参与,可以想象来参加超度仪式的人数之多以及场面之盛大。而在这四类集团中,要数姻亲亲属集团是最重要的了。他们属于岳丈方的人,对于他们的到来要举行隆重的接待礼,即孝子集团在道公的带领下排队来到路口哭着跪迎他们的到来,直到岳丈方的代表把他们一一扶起,他们才站起来,并一起回到道场。关于主人所邀请的第四类人士集团,不同的家庭所邀请的范围不一样,这取决于该家庭成员所从事的职业等因素,比如说哪一家有人从事非农业或在政府机关谋职的,那么这一家可能邀请这类人士集团所占的比例较大。本人参加过该屯一户给家中刚去世的老奶奶办丧事的仪式,由于死者的丈夫在流水乡政府工作,而他们的女婿是镇西乡党委书记,所以通过他们二人的工作和同事关系,流水乡和镇西乡的大部分乡干部都来参加了此次丧葬活动,一共有20多人。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这一家在当地的影响力,因为大多数家庭都没有这种关系能请来乡里的干部。这些亲人或朋友的到来,使得平时寂静的乡村变得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们说话交流的声音,所以这样的活动给多日不见的亲人之间有了见面的机会,也有了加深交流的可能。
然而,这么多人的到来,招待他们的吃饭甚至住宿问题都成了必要,由谁来安排呢?这时人们之间的互相帮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而这些来帮忙的人大多数都是村子里的人,他们还有详细的分工,专门安排谁负责哪一项工作,并把这些名单写在纸上并张贴出来。在这次超度仪式中,笔者就看见了墙壁上有这么一张“丧事工作人员安排”表,该表列有“总管、掌柜、杀猪并协助厨房工作人员、杀鸡鸭、厨师、煮斋菜、侍客、煮饭、洗菜碗、排桌进菜、开水、管生肉、管熟肉、管烟酒、管水电”共十六项工作,而且每一项都有1人、2人甚至多达十几人不等来负责,如厨师有10人,而最多的是杀鸡鸭的有12人。一共有33个工作人员。整个超度活动在他们的辛勤工作下得以顺利进行。当然,除了他们负责具体工作以外,还有很多人主动帮忙做其他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许多过去有矛盾的人,如今也不计前嫌来帮忙。“互助关系的复兴又强化了血缘这一家族势力的本质规定,血缘关系仍是农村最主要的可利用的互助资源。”
五、调剂精神压力的功能
我们都知道,农村的生活并不像城市里有这么多娱乐设施。农民们每天早出晚归忙着干活,一年四季难得有空闲的时间,而超度亡灵仪式并不只是沉重的气氛,特别是师公的表演常常令人捧腹大笑,让人们从巨大的精神压力中缓解下来。这种表演也就是师公舞。它是流传于中国南方壮、毛南、仫佬、侗、瑶等少数民族中的祭祀舞蹈。“与这些民族的原始宗教仪式有渊源关系,直至近现代,虽已转变为半娱乐性的文娱活动,但形式上依然保持着原始宗教中巫术的某些基本特征,其中以壮族的师公舞最具有代表性。它有南北之分,南派舞蹈性强,除有念唱外,穿插大量单、双人和集体舞,如罗伞舞、明灯舞、筛米舞、法器舞等。结束时由伴奏、伴唱和舞蹈的师公们一起舞蹈,名为踩罡。北派师公舞以演说诸神故事为主,有较规范完整的套路、程式,表演时戴面具,扮演不同神祇。在打击乐器的伴奏下,每位神都即兴跳一段舞表示降临,然后演唱该神的故事,唱完再跳一段舞,直至所有神都进行一遍。这些神有的是传说中的英雄,有的则是自然神,如日、月、星、云、雨等。”
笔者在一次超度仪式中亲眼观看了这样的师公舞:只见一个师公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扮成一个木匠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和一把斧头,围绕着地上的一个纸房子转圈走动,动作很滑稽,而他的目的就是要修这栋房子。首先把那根木头砍成数节,作为建房用的所有材料。途中,木匠用斧头假装砍树。一会儿,他说斧头坏了,叫主人家给钱修斧头才行。于是他来到人群前,向坐在最靠近他的人讨钱。有的不给,他又转而问其他人,当问到死者的大儿子时,这个主人给了一块钱。他嫌少,再讨要了一块钱。之后,师公举起一只手放到耳边,对着房子里喊(旁边的人说他是在跟亡灵打电话),问亡灵两块钱够了没有,亡灵说不够。他又来游说主人家给了几块钱,这才满意而去修斧头,修好后他又开始砍树。他们是十个兄弟一起来砍树建房子的,谁知老七被树压死了,师公痛哭了一场。而最后,房子终于盖好了,师公的表演也结束了。整个过程很逼真,特别是师公向人们讨钱时说了很多幽默的话,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这一表演吸引住了,人们的心情也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六、凝聚家族力量的功能
关于家族与宗族的概念和区别,在学术界有很大的争议。有的学者企图将家族与宗族这两个名词进行区别,提出五服之内为宗族,出了五服叫家族;有的学者认为这样的区分没有意义,认为统一称为家族。笔者同意后者的观点,因为宗族的“宗”指的是“亲族中奉一人为主”这对于如今很多家族来说,已有所变异,因为很多家族已经没有奉一人为主,族长已不存在,本文的调查点定皇屯就是这一情况,所以在本文中一律采用家族一词。家族是“以家庭为基础的,是指同一个男性祖先的子孙,虽然已经分居、异财、各爨,成了许多个体家庭,但是还世代相聚在一起(比如同住一个村落之中),按照一定的规范,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结合成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在本文的这个个案中,七个亡灵都属于一个家族,他们虽然分别属于不同的辈分,但可以追溯到一个共同的祖先。由于他们没有族谱,所以只能凭族中的老人回忆,他们能追溯到的只有七代,最早的一代,即他们的祖先,叫韦显净。其中,世祥、世高、世福、姆林、姆旺是同一辈分,即第四代;瑞仁是瑞字班,第五代;汉清是汉字班,第六代。当然最早三代都已经去世多年了,也经超度过了。如今第四代还有两位女性在世,即老四和老五的妻子,也就是该家族中最年长的老人了。
分家而居几乎是所有家族成员(男性)在婚后的选择,核心家庭也比过去更为流行,这种选择对家族发展来说是一种理性的选择。“这种选择主要是出于生活的具体实际,这种实际从经济上看,分家后的收益大于不分家所付出的成本;从社会性来看,分家有利于个性的独立和对亲属关系这一社会资源的充分利用,因为在未分家前姻亲关系在交流上存在着诸多的困难,而分家明确了亲属关系的指向。”今天这一家族已分为10多个大小不等的家庭,他们有着共同的聚居地,即定皇屯。但是他们平时的生产生活都是按小家庭为单位进行的,整个家族聚集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在我国农村中,社会人际关系的基本结构形式就是血缘伦常关系,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交际空间的扩大,血缘纽带的天然联系便越来越松弛。这就需要强化和稳定这种关系,使家族、社会得到巩固。而家族超度仪式正适应了这一需求。只有在超度亡灵、清明扫墓等活动中才会构成一次盛大聚会。
在家族超度仪式中,丧家、家族共同承担各种仪礼事务,共同期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从而极大地强化了人们的家族意识,强调了对血缘伦常群体的认同,增强了家族的亲和力和凝聚力。甚至成员之间的矛盾也因此得以解决。这就是超度仪式的功能所在。因为在几天的超度过程中,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死者身上。更强烈地感觉到整个家族血缘关系,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份亲情。所以“丧葬礼俗在一种近乎宗教仪典、宗教意识的感召下,凝聚了乡土社会中群体的力量和生命。”
(第五部分)家族超度的象征意义
象征人类学的研究范围大概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释读文化现象所传达的意义内容,注重对人类行为中的礼仪、神话、表演、装束等象征意义的探讨;(2)对象征意义的多义性和多维性的探讨;(3)关于象征人类学的学科地位的探讨;(4)关于象征人类学方法论的探讨。”学者更多的是对前两个方面内容的研究。格尔兹认为:“文化是一种通过符号在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意义模式,它将传承的观念表现于象征形式之中。通过文化的符号体系,人与人得以相互沟通、绵延传续,并发展出对人生的知识及对生命的态度。”人类学家的任务即是“解释解释的解释”,通过自己的作品(民族志)向读者解释研究对象的解释。这也是格尔兹后来对象征人类学的概括。象征人类学的另外两个代表人物——利奇和特纳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和侧重点。“利奇把文化置于交流体系中予以研究。从结构论的立场出发,通过对语言范畴、忌讳的分析,来探讨逻辑结构及静止的宇宙观所反映的象征。而特纳用生物学现象和价值规范两极来表示人类行为,象征则是在社会过程中驱使人类行为的因素。”
家族超度是人们为使亡灵能顺利到达天堂而举行的一种仪式,但是在仪式的背后,又隐藏着家族对死去的成员深切的怀念。用此岸的标准来对彼岸的社会生活进行构拟和想象,希冀在彼岸的亲人能享受和此岸(人世间)一样幸福安详的生活,从而成为祖先的死者亦会给予生者最大的回报——保佑生者人丁兴旺,六畜平安,幸福安康。正如韦伯所言:“中国的宗教,不管它是巫术性的或祭奠性的,就其意义而言是面向今世的……无论如何,一般而言,正统的儒教中国人(而不是佛教徒),是为了他在此岸的命运——为了长寿、子嗣与财富,以及在很小的程度上为了祖先的幸福而祭祀,全然不是为了他在‘彼岸’的命运。”此外,在家族超度中,家族的秩序重新得到了确认,家族成员的身份和地位得以彰显出来。家族是一个血缘共同体,是一个血缘认同的象征。家族超度仪式强化了这种认同。
一、此岸与彼岸:家族超度的人文关怀
在家族超度中,人们借助这一仪式来表达对亲人的关怀和思念。通过纸祭品、摇钱树等这些象征性物品来满足死者在彼岸的需要,让死去的家族成员享受到最好的礼遇。衣食无忧,从而安心地过阴间的生活,不来阳间捣乱,同时也才会保佑家人。纸祭品和摇钱树是沟通此岸和彼岸的物质条件。从表面上看,它们是生者与死者进行交换的媒介,生者用“钱物”去换取死者所给予他们的看不见的福祉。但在交换的背后,却隐藏着家族对每一个死去的族人的真挚的思念和关怀。否则,纯粹为了交换,家族不会在死者去世后几十年才给它超度。
(一)纸祭品
在超度仪式中,我们看到无数为死者准备的祭品,大多数是用纸糊成的,花样繁多,几乎囊括了人们在阳间的所有生活必需品,有冰箱、洗衣机、彩电、压力锅、灶、煤气罐、汽车、电风扇、房子等纸糊竹编的高档家具和生活用品。而这些纸祭品并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它也有自己的演变过程。有学者考证认为“象征性祭品起源于古代的明器。到了宋代,纸扎的象征性祭品开始逐渐流行,时人以为把这种象征性的纸祭品焚烧后,死者就可以直接使用。象征性祭品种类极其繁多,既有模仿人类日常生活的器物,也有仿制的房屋、田地、仓、井、灶、猪等模型,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情况。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现代化的家用电器进入了千家万户。也象征性地进入冥界的千家万户。”丧家买来或自己制作这些纸祭品后,要经过道公给以签字才能生效,也就是道公在每一件祭品上都写上所给死者的姓名,同时盖上道公们专有的冥章。据说如此一来,这些祭品到了阴间就有主人了,其他的鬼魂也不能抢走。在超度仪式结束后,孝子们跟随道公把这些写有名字的祭品拿到该死者的坟墓前烧掉。人们相信,死者可以随意使用这些烧过以后的祭品了,从而过上和阳间一样富足的生活。
除了生活用品、家具等祭品外,在这次给七个亡灵超度的仪式中,还有两匹手工做成的栩栩如生的白马,是送给其中的韦世福、韦瑞仁两个亡灵在阴间使用的。当地人说并不是每一个死者都需要马,是根据他们生前的工作或生活所需而定的。因为巫婆告诉丧家,韦世福生前曾经是党员,经常要去开会,那时都是走路去开会的,亡灵说,现在经济发展了,人们的生活也有了改善,很多人都有摩托车或汽车驾驶去开会,他怕迟到,不想走路去了,希望得到一匹马以便他能骑着去开会,才不至于迟到。而韦瑞仁生前当过兵,更需要马了,因为他去打仗若没有马,那些敌人就很容易追上他,他必须把这些敌兵打败,然后骑着马更快地到达天堂,否则,这些敌兵会继续追上他,使他在黄泉之路未能畅通无阻。所以,两个丧家分别给这两位亡灵准备了健壮的马,满足他们在阴间的需要。对死者的考虑真可谓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