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地从易扬的怀里抬起头看着易扬。水匕銎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屋顶的易扬。
易扬脸上已然可以看出些愤怒的神色,从我肩上放下来的手慢慢握成拳,指节惨白。
水匕銎在说什么,他在说易扬吗?这个有洁癖的易扬?这个出尘仙子般的易扬?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水匕銎,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水匕銎好像很得意,又好像是在破罐子破摔,“不就皮相好吗?别人不知道你的来历,我们四大护法却是知道!我们看在苏沩遗言的份上才扶你做上天师,你倒是知恩图报得很啊,才刚坐稳就开始制约我们这些老家伙了。现在你想怎么样?爬上圣女的床,再把我们几个老家伙拖下位来吗?”
水匕銎对着易扬说这些话,可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易扬声音平平的,却让人浑身打冷颤,“水匕銎,虎头帮的大哥不满你赏罚不明,因而改归顺暗门这件事的确是你的失职。你若有不满,回去后在赏罚堂上说。”
“哈哈!”水匕銎大笑,“天师你难道还会让我活着回到赏罚堂吗?你能抓到虎头帮的大哥自然也能捏造我投靠暗门!”
“没有的事自然栽不到你身上。”
“是吗?难道天师留着我这老骨头给你暖床吗?”
“水匕銎!你还想怎么放肆!”
“哼,我就不明白,苏沩宠你,教你兵法武功、诗经谋略也就罢了。后来让你当了个意旗旗主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他死前定是被你这这个妖人迷了心窍,才指定你来当天师!”
“说这么多,原来水护法还在为当年苏沩没有按规矩让你当天师的事怀恨在心啊。”
“若不是这样,你又何苦对我苦苦相逼?不过是想让我退下这护法的位置!”
“护法这位置水前辈要是坐腻了自然有得是人想坐。”
“哼,易扬,你终于说出来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在下早就想请教苏沩关门弟子的高招!”
“好,你若输了,便自行交出护法的位置来。”
“哼,你若输了呢?”
“我不会输。”
“你若输了,便给我从天师的位置上下来!”
“一言为定!”话音未落,人已从屋顶飘落。
易扬果然对水匕銎下手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如何,但是今天水匕銎这一番“告白”我听得再明白不过。想必是水匕銎斗不过易扬,这一回去就会被革职,所以拼着鱼死网破来向我说这一番话。
我还在思索该不该出声,出声了底下打斗的二人会不会听我的,就觉得后颈被人重重一砍。晕过去前,我看到一抹暗红色的裙角在空中飞扬。
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后颈上火辣辣地疼。一动才发现,我手脚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口被布条封了,眼睛也蒙住了,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是在一辆很小的马车内。
这又是哪一出啊?!
绑架?我脑中立刻出现一手交人一手交货的情景,不知道圣女值多少银子。
不知过了多少天,车一直没停,似乎走的是山路,我被缚着的手脚全麻了,像不是我的,肚子饿得不行,我觉得我要到极限了。现在才发觉在玄主教的日子真不是一般的好,好吃好喝好伺候,我还不知享受享受,都伤春去了!
想到玄主教,易扬现在肯定在找我,天保佑,他要快点找到我。我现在无比想看见他……不然我肯定在马车中饿死了。
我饿得晕晕乎乎的,终于,感觉马车停住了。一只强健的手一把把我拉出来,扛在肩上,我饿得都没挣扎。
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我就被那人扔在了一个软榻上。手脚被松开,眼上的布条也被扯下来。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睁不开眼。
等我适应光亮后,发现我在一个布置得十分媚俗的房子里,旁边站了两个小丫鬟,“主子吩咐伺候小姐梳洗。”
“我在哪儿?你们主子是谁?”我的问题被她们两个直接忽略。
我想了想,觉得在案板上的鱼跳得太厉害反而死得快。我揉着麻痹的腿脚,跳进热水中。这两个小丫头可不像汀兰那样听我的话,一直在旁边伺候我洗澡,洗得我很不自在,连连摆手说够了。其中一个捧来一身样式繁杂的衣服,另一个把我长长的头发绾成一个很沉重的花样。
好一番折腾,原本就饥饿难耐,现在更把我弄得疲惫不堪。门开了,又一个丫头走进来,恭敬地说:“主子请小姐去前厅用膳。”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不去,何况我一听到用膳立马两眼放光。
前厅,歌舞升平。我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一张好大的桌子,桌子上全是珍馐佳肴,看得我直感动。
强制自己把目光从一大堆食物上移开,我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厅。中间是十来个只着了薄纱的舞女,腰肢款款,隐约可见她们年轻的身体。周围是一大排乐师,整个厅里回荡着妖艳挑逗的曲子。
我抬眼,看见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男子,搂着一个媚态撩人、衣衫不整的女子。那女子黛眉浅画,肤胜凝脂,一张红唇不点而朱,衣领滑落,香肩毕露,其上的点点爱痕一目了然。女子容貌出色,却生生被身旁那个少年比了下去。少年包着一块头巾,上面装饰了一颗很大的祖母绿。鼻梁秀挺,一双夺人心神的眼眸黑白分明。他也是衣衫半敞,更显得光滑的颈修长笔直。他随意地歪在椅子中,搂着女子的那只手不安分地上下游移,惹得那女子娇声嗤笑。这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萎靡颓废,以及一丝危险的美丽。如果说易扬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月下白莲,那么他则是一株吐着诱人芬芳的食虫草。尽管他是美丽的,他的美丽几乎照亮了整个大厅。
我走进来,他看向我,勾起一个邪佞的笑容,一抬手,指向一张空着的椅子。
我坐下来,强忍着想去伸手拿吃的的意愿。但是眼睛不听话,直勾勾地盯着那堆食物。
他看我一脸馋相,笑道:“姑娘不吃吗?不吃我就让人撤了。”说着招了下手,旁边的两个丫头就作势要收盘子。
再不吃可真收了,我再也不管什么礼仪风雅,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起离我最近的一只烤鸭,大口吃了起来。
美男子一笑,说不出的妖冶,一挥手,两个丫头又下去了。
我真是饿了,旁若无人地狂吃海喝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丝帕把手和脸都擦干净,我抬起头,看见美男正笑盈盈地看着我,“吃得可好?”
“吃饱了。”我冷冷地说。
“圣女吃得太仓促,不知有没有吃出我这三极一品宴的妙处来。”他笑道,伸手一指我面前那道被我喝了很多的紫菜汤,“这紫气东来材料来得颇为麻烦,十八种虫蚁要养一个多月才能吐干净毒,加蟾蜍的腹液勾汤。”说着,一个丫头拿来长柄的汤勺,伸入盛汤的容器,从容器底捞起一勺虫蚁来,蜘蛛、蜈蚣、巨蚁……丑态狰狞。
“这道回眸一笑做起来也不轻松,”他又指向一道几乎被我吃完的香菇肉丸,“生抠出来的猴眼剁泥,加面粉搓出来的丸子,浇上蚂蟥榨出来的汁液蒸了三个时辰才好。”
“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道天地初开,”他又指向一道菜。我倒是要庆幸那道菜我没吃多少,“用新鲜的紫河车加官燕熬成的,食之补气养颜,强筋壮骨啊。”
他……居然用胎盘?!我再也压不住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我紧紧抿着唇,一张口,我就会吐出来。
“圣女面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这菜不合胃口?”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隔了很久,我才压抑住想吐的冲动,慢慢地说:“真难为你了,找到那么多待产的妇人。”
“也没那么为难,只要身孕有六个月就可以了。”
我背上一阵恶寒,他不是人,这个魔鬼……
我勉强开口说:“你是谁?”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无名小卒,姑娘肯定没听说过。”
“我在哪里?”
“我的府邸啊。”
我想了一下,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笑得更邪佞了,“堂堂玄主教圣女,不过还没受封。”他看着我,有几分戏谑地说:“滂城百姓传言,玄主教圣女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亲眼见了不过尔尔,还不及娇娘一半。”说着他抬了下怀中女子的下巴,那娇娘抛了个似嗔似娇的媚眼。
“既然你知道我是圣女,那请我来又有何贵干?”我不想和这样的人绕圈子,索性直奔主题。
“无事,久闻圣女大名,但求一见。”
我无语,他既不告诉我他是谁,也不告诉我为什么绑我来,想我若说“见也见了,可以回去了吗?”他肯定又会给我个否定的答案。我索性就坐在那里不说话,看着前方的舞女。
“姑娘可否也舞一曲,祝祝酒兴?”过了好久,美男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强压着怒气,一字一顿地说:“不好意思,我不会。”
“姑娘不愿意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瞟了我一眼,满是玩味,顿了顿,又说:“姑娘一路奔波,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来人,伺候姑娘回房。”
我条件反射地问:“赶路去哪里?”他一笑,并不回答。
两个丫鬟押着我回了之前那个房间,伺候我洗漱。我问她们什么问题,她们都不回答,像哑巴一样。然后就退出了房间,听声音并未离去,好像就在门外候着。
我知道他们既然能在易扬眼皮子底下把我绑来,想来能耐不小,我孤身一人肯定逃不了,索性今晚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伺候我更衣用膳,跟着就有人押着我走出了门廊。院子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十来人随行,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挑了帘子让我进去。我一看,昨天那个美男子正斜斜地坐在里面,看见我,又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
我坐了进去,马车不大,坐两个人刚好。我把身子缩一缩,坐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一个健壮的青年驾车,马车出了院落,一路南去。
路上狂奔了半日,我坐在车上尚自颠得难受,可是随行的人就像在搭法拉利兜风一样,神色怡然。驾车的青年更是夸张,手臂不抬,一抖手腕,鞭子就清脆地抽在拉车的马身上。
车中的人闭着眼假寐。
我琢磨了一下,决定探探他的虚实。
“这可是一路南去。”
“嗯。”美男哼了一声,算回答。
“再往南走,可是暗门的地界。”
他张开眼睛瞥了我一眼,“是啊。”
“把玄主教的圣女拐到暗门地界,对暗门可不太好吧。”
“哎,没办法啊。”他叹了口气,“为了向暗门门主表我投奔的诚意,只有把你当献礼了。”
我信你……我就是个瓜,还是个没长熟的大南瓜。昨天什么都不肯说,今天就知无不言了?
我也不好把话说破,就顺着他说:“那暗门门主可要谢谢你,送了他个大麻烦。”
“哦?如何麻烦?”
“玄主教圣女都来了,过几天四大护法还不都要来暗门做客了?”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圣女在哪儿呢,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这会儿正乱着呢。”
“他们早晚会找到我的。”
“这倒是啊,”他半真半假地蹙着好看的眉,“被玄主教盯上了可不好受呢!”然后又恍然大悟似的说:“那在那之前把你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吗?”说完又冲着我扯了个他的招牌笑容。
我也装了张愁苦的脸,“我这圣女可当的真不讨好呢。”
他伸手在我脸上很轻薄地掐了一下,“你装得一点都不像。”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
我想侧头躲开他的手,可他像料到我的动作一样,我一侧正好转到他手里,他就很不客气地掐了一下。
我想他肯定是想看我恼羞成怒的样子。如果是以前那个圣女的话,他或许真的可以如愿,但是在我这里可不行。
我扯了个娇媚的笑容,“你可真不会怜香惜玉。”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道:“这话你该留到在我床上说。”
我呆了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那暗门门主肯定很高兴,他的新手下是玄主教的女婿。”
他大笑起来,“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暗门门主是个男的,想自己当呢。”
“门主是个男的?”
“嗯?不知道。是个半兽人也有可能啊!”
“那你好端端一个美男子何必去投靠一个半兽人?”
“为求自保啊。”他眼珠一转,看着我说:“你认为我是个美男子?”
我点点头。
“和你们那个惊为天人的天师比起来如何?”他眯着眼睛凑近我的脸。
我往边上挪了挪,“我可以认为你在为我争风吃醋吗?”我似笑非笑地说。他凑近了,我才发现,他的瞳仁是黑色的。一般人都是深棕色的瞳仁,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会是黑色,随着婴儿成长,眼中的晶体变得浑浊,就成了深棕色。可他的瞳仁却是干净的黑色,难怪眼睛看起来黑白分明。不过纯黑的眼睛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子。
他又笑了,缩了回去,“玄主教连面镜子都没有吗?”
“你自保些什么?”
“自保,因为我劫了圣女啊。”
看来什么也套不出来,我也就放弃和他说话了,他也闭上眼睛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