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清清啊，你这几天都这个样子示人吗？”安顿下来后，乌宗珉踱到我房里来，上下打量了我半天，最后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低头一看，原来身上还是那件污秽的土布衣衫，再一摸脸上，倒是摸到了自己的脸。想来是检杨替我洗掉了脸上的易容，却不方便给我更换衣衫。再一看乌宗珉，哪里还是山民的打扮。此刻他身上是一件乌色长袍，镶着金色的领口和袖口。腰间挂着黄玉，头发用一支别致的木簪高高束起，分明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该不是把我给你的银子都弄丢了吧？”他一脸鄙夷，“真是笨得可以。”
“哼，有人还不是弄丢了银子，连身上的行头都是我出的血。”小铛突然从他身后蹿了出来，身后一片人仰马翻的声音。
“我说，”乌宗珉一副“我无语了”的表情，“每次都把油泼在楼梯上，到一处泼一处，你就不能创新一下吗？”
“怎么创新？”
“比如说，可以试试明胶、沥青之类的。”乌宗珉随口道。
小铛肃然起敬，“哥你真是天才，我这就去试试。”说完人又不见了。
乌宗珉转向我，“明天先不忙赶路，去镇子上给你买两身衣服。时间不早了，你快睡吧。”
我应了一声。的确，现在不用像逃命时那样分秒必争了。玄主教驻军所在之处，暗门的人再放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过来抓人。
刚躺下就听见隔壁传来小铛的咆哮声：“哥你又耍我！哪有人看到地上那么一大摊沥青还会去踩的？你知不知道那个沥青我搞得多辛苦！”
我暗暗好笑，看来小铛以前没少被姓乌的糊弄。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收拾妥当后，正要推门时突然一个闪念，我一手猛地推开门，同时向后一跳。
果不其然，门一开就是一盆水扣了下来。哗啦一声溅了一地，然后就是铜盆落地的咣当声。
隔壁的门立马被推开，两个人同时冲了出来。
小铛一看我人没事，立马大呼可惜，“你怎么躲过的？你不是不懂武功吗？”
我摇头，“你这种小把戏都是以前我玩剩下的。房门上架水盆，太老套了！”
小铛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正要说话，却被乌宗珉抢断，“小铛，以后不许和清清开这种玩笑。”
小铛委屈地噘着嘴，“又不会出事……”
“清清身子不好，沾不得水，你别把你那些把戏往她身上招呼。”
小铛一副了然的样子，“只要不碰水，其他都可以是不是？”
“其他也不可以！”乌宗珉边说边赏了小铛一个大爆栗。
“清清姐姐，”小铛呜呜咽咽地躲到我背后，“你看哥又欺负我。”边说还边扯我的衣角，假惺惺地抹眼泪。
我哭笑不得。
午饭吃得鸡飞狗跳。小铛一会儿说菜里有蜈蚣，把店里其他客人都恶心走了；一会儿叫厨子来说菜咸了，喊厨子尝，其实自己往里面加了巴豆；然后又要给老板敬酒赔罪，其实给老板的那碗是极品白醋加了酸汁……
最后乌宗珉觉得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了，拉起我走了出来。没想到小铛马上跟了上来。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为什么不带我？”小铛扯着我俩的衣袖，又开始他的装可怜战术。
“出门，难道陪着你在那里丢人啊？”乌宗珉真的忍无可忍了。
“你嫌我……给你丢人了吗……”小铛的眼睛里又开始有水光了。
我忙打圆场，“没有没有，是我们吃够了，出来走走。”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虽然知道他在装可怜，可小铛的样子真的让人感到很心疼。
小铛望向我，我望向乌宗珉。
乌宗珉不说话。
小铛望向乌宗珉，我也望向乌宗珉。
乌宗珉忍不住了，“好了好了，你要来就一起来吧……”乌宗珉说，“但是不许再胡闹了！”
小铛眨眨眼，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哦……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千针绣庄。”
小铛一个激灵，警惕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给清清弄几件能穿的衣服啊。”
小铛转向我，一脸希冀，“姐姐你要自己买衣服吗？”他故意把“自己”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愣住，乌宗珉翻了个白眼，“你看她那样儿，能有银子吗？”
小铛吸了口气，转了个身，刚想开跑就被乌宗珉拎住领子。
“喂，你要走也把钱留下来啊！”乌宗珉说得理直气壮。
“乌宗珉你这个浑蛋！早就算计好了要吞我银子！”
可怜的小铛……
乌宗珉捏着小铛的钱袋，边走边数。小铛跟在后面捂着心口，一步一泣血。
“你们哥俩的金钱观还真像。” 在小铛第九十九次骂乌宗珉是个浑蛋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道。
他立刻停止了咒骂，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
“不是我要衣服的，要怪怪你大哥去。”我赶紧撇清关系。
“唉……”他长长地哀叹一声，肩膀都塌下去了。
“你好像挺怕你哥的。”我说。
“我怕他？我才不怕他！”小铛的表情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可你从来不敢在他身上玩把戏。”
“你懂什么？那叫尊敬，尊敬！”小铛挥舞着拳头说。
“你很崇拜乌宗珉？”
“可以这么说吧！”
“他有什么好崇拜的？”又自恋又大男子主义，还爱充英雄……
“我哥武功高强，人聪明，又很仗义……你没觉得我哥有很多优点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嗯，仔细一想还是有优点的。”
“什么优点？”
“长得比较耐看。”
小铛一个白眼翻过来。他眼睛大，白眼翻得特别有气势。
千针绣庄。
老板娘一看乌宗珉进店，笑得满脸褶子，“哎呀，乌公子又来了！可是前天的衣服不合身吗？”
她那大嗓子一叫，原本在桌子后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们一个两个都端坐了起来，一边整理头发衣衫一边偷偷瞄着乌宗珉，甚至有后堂制衣的小姑娘跑了出来。
乌宗珉一笑，“不是，千针绣庄的衣服怎么会不合身呢？”
“那乌公子来是……”老板娘边说边回头瞪了眼后面那一群唧唧喳喳的丫头。
“给她置办两身衣服。”他指着我说。
“没问题，没问题。”听说有生意上门，老板娘脸上的肉又褶了起来，“乌公子稍候片刻，我带这位姑娘去里面试衣。小红小翠，来，上茶！”
我跟着老板娘穿过内院，来到里间。老板娘拿着皮尺量了下我的腰身，“哟，姑娘这腰真是细到勾魂，不愧是乌公子相中的人，果然有过人之处。”
我微愣，这叫哪门子的过人之处。
“老板娘好像和乌公子很熟啊。”听不下去老板娘对我层出不迭的赞美，我赶紧换了个话题。
“堂堂朝暮公子谁不认识？”老板娘边说边在衣架上翻翻拣拣，“乌公子行走四方，这静水镇来来回回也跑了不少次……行了，姑娘，进去试下这几套。小兰小绿，过来伺候着。”
老板娘大嗓子一喊，从前厅转进来两个满脸不情愿的丫头来，带着我进了试衣间。
趁着换衣服的空当，我问那两个小丫头：“朝暮公子来过这千针绣庄很多次吗？”
其中一个较为高挑的回答：“来过七次。有给自己买衣服的，也有买了衣服送人的。”
“送人？”
“嗯，送给那些小姐姑娘，乌公子一向出手很大方。”
我说他行走江湖的花销怎么那么大呢。
“大手大脚可不行……”我轻叹道。
另一个较为丰满的丫头酸溜溜地说：“朝暮公子朝秦暮楚，哪次给姑娘买衣服不是大手笔……”
我愣住。
“小绿！”那个高挑的丫头戳了她一下，她立即住了口，可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
我愣住当然是因为那句朝秦暮楚。原来朝暮公子的称号是这个典故，还跟我说什么是朋友送的雅号……
“姑娘，好了。”思绪被拉了回来。我低头一看，身上是一套玉兰色的长裙，裙角和袖口都绣着淡粉色的木槿花，掺杂了金线，很是精致。腰间缠了条两指宽的粉色缎带，上面绣着镂空的繁花。
“这衣服太华丽了，不适合赶路的。”我轻声说道。
老板娘在帘外迭声追问我满不满意，我掀开门帘走出来，“还是给我挑两件普通的……”
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屋中，闻声回过头来。我走上前去，看小铛眼神呆呆的，逗得我剩下半句话也没说完，转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他脸上泛红，一把打掉我的手说：“我能有什么事！”
我耸耸肩，不再理他，转身去找老板娘。
换了身普通装束出来，小铛还在发呆，表情似笑非笑，很是怪异。
我走过去拉住他，“走了。”我说。
回到前厅，一进去就看到乌宗珉身边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又是一片芳心乱飞的景象。看我和小铛出来，他起身从万花丛中走了出来，“怎么这么慢？”他一边抱怨一边去老板娘那里结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