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举再去周家之后，明显跟慕婉疏远了。无论慕婉哀求也好混闹也罢，他再也不肯陪着慕婉出去疯玩。慕婉这个性子，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习武读书无异坐牢，这天她两手托着腮坐在练武场的石阶上，看着周侗在指导鹏举武艺，一会用脚踢踢鹏举的下蹲着的小腿，一会用手抬高他的手臂，慕婉看着看着瞌睡就要来了，哎呀就这个姿势小五哥这几年都已经练了八百次了，怎滴到今天还在捣鼓这个，真是太没劲了。她就这么唉声叹气的一路往屋里走，实在没有人理就去村头河边转悠转悠吧。
出了家门没精打采的正往河边走，突然听得前面有两人在讲话，一人说着：“我昨儿去南山砍柴口渴了，就去了山顶的湖里找水喝，居然看到了两只野鸭子在哪儿扑腾，那羽毛乌黑黑的真是好看我一去就把它们惊飞掉了，那飞得真是高啊！人家讲天鹅天鹅估计也就那个样子吧。”旁边的人出了会神才接口道：“我们村子现在喝的水用的水源头都是从南山上下来的，听老辈人说那儿曾经还住过仙人呢。如今你又看到你野鸭，看来南山当真是个神仙洞府了。”两人继续一路走一路说着，却不料这番话在后面的周慕婉听来，简直就是如获至宝困意顿消。
她这边背着手哼着小曲就直接进了书房。在里面翻翻找找了半天，先是找到一本诗经摇头晃脑的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念完发现居然没有人进来看她读书，于是端着凳子抱着书本坐到书房门口更大声的念：“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周夫人和刘妈正在前院的廊檐下面绣花，听着慕婉的读书声面面相觑。周夫人有些惊愕的道：“刘妈，我没有听错吧？”
刘妈眨了眨眼睛：“太太，应该没错。是婉儿的声音呢？”
周夫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孽障今儿怎么就转性了呢？走看看去！”说罢两人放下针线就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了。
慕婉一见这读书声就把娘和奶妈吸引来了，心里乐开了花儿。难怪爹爹常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如今看来这书中还有鱼饵呢。心里这么盘算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声音更加圆润饱满的念着：“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周夫人站着看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上前用手试了试慕婉的额头，然后转身对刘妈说：“刘妈她没发烧啊。”
慕婉一掌推开周夫人的手：“娘，别捣乱我正读书呢。”
周夫人这下子更懵，两手似乎摊开无奈的看着刘妈：“我，捣乱？我怎么就成捣乱的呢？”
刘妈也奇怪了拉住慕婉的手：“婉儿啊，你刚才出去遇着谁了啊？怎么一转身的功夫就这么爱读书了呢？别是冲撞什么了吧？”
慕婉甩开刘妈的手：“刘妈别烦我啊，没见我正用功了吗？靠边靠边。”一头说着两手直摇，书本啪一下落地上了。
周夫人有些啼笑皆非：“好，好刘妈我们走，今儿我们家大小姐是转性了。我们两去捉只鸭子，今天晚上做个酒酿清蒸鸭子，再去舂点糯米做点珍珠圆子。”说罢喜滋滋的去捉鸭子了。
周家的鸡窝正好靠近练武场，刘妈捉鸭子的时候。周侗有些疑惑的问：“没听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来啊？好好的捉鸭子干嘛呢？”
刘妈站了起来停止了唤鸭子的声音,就给周侗行了李：“说起这个倒要恭喜老爷！。今天婉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坐在书房里面念书！我跟夫人去看，还埋怨我们打扰她读书，不叫我们捣乱。夫人心下一喜就说今天晚上做个酒酿清蒸鸭子，还要再坐个珍珠圆子。”
周侗闻言也笑了起来：“怪道我刚才听到婉儿在念诗经呢？她啊也就是三分钟热度，你们不要高兴太早了。不过这两道菜家里倒是许久没有吃过了，大家伙尝尝也好。”
这酒酿清蒸鸭子原系一道江南菜，周夫人娘家也是苏南水乡擅长做苏菜，慕婉第一次吃这道菜就一叠声的嚷嚷着好吃，总是缠着周夫人做，只因这道菜工序极为繁琐，需要先调制酒酿：白糯米一斗，夏日用冷水淘，浸过夜，次日捞起蒸熟，不要倾出，用冷水淋入甑内至微温为度，倾扁缸摊凉。用白酒药三粒，捣碎如粉，拌饭铺平，饭中开一锅穴，再用碎白药一粒。糁匀窝穴四周。其缸用包袱盖好。三日，其窝有酒才成酒酿。然后鸭肉切块，用酒酿汁细盐拌腌片刻，盛汤碗中，上摆小葱及生姜片适量，入锅蒸四小时。家里其他人也对甜食不甚感兴趣所以做的次数就极为有限。那珍珠圆子，是川菜中的一道小吃，刘妈原是四川人士，这是她的绝活不过也是因为工序繁多，上桌的次数也是有限。首先是猪肉的肥肉分开，将猪瘦肉剁成茸；猪肥肉切成黄豆大小的颗粒，再把荸荠削皮，切成黄豆大的丁；糯米淘洗干净，用温水浸泡2小时后捞出沥干;猪肉茸入钵加味精、精盐、葱花、姜末、黄酒、胡椒粉，分三次加入300毫升清水，搅拌上劲，再加入肥肉丁和荸荠丁一道拌匀,挤成直径1.6厘米大的肉圆;肉圆放入装有糯米的筛内滚动粘上糯米;再逐个地将粘上糯米的肉圆,放在荷叶上旺火沸水锅蒸15分钟。
鹏举从梅花桩上飞身跃了过来接道：“师傅，婉儿渐渐大了也就懂事了。那些东西她都玩过了，估计也就是没有什么兴趣了，现在就该收心好好读书了。”
这边厢慕婉继续读了几篇诗文，竟然都没有再招来人观望，尤其是最想最应该来的人都没有来就有些懈怠了。于是讪讪的把凳子搬回屋里，在书架上四下里翻找。碰落了一本琴谱，捡起来翻翻其中有个曲子叫做潇湘水云名字如此动听，慕婉灵机一动：也许是刚才念诗的声音太小了，要是这会子弹琴，小五哥也许就来了。如此想着，她就一边捧着琴谱一边来到古琴边，把琴谱放在琴架上照着弹了起来，第一遍断断续续的，第二遍流畅了下，第三遍琴谱已经不用怎么看琴谱了……待得吃饭的时候，已经有了三分韵味，慕婉那会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弹琴了，直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一回来鹏举正站在门口，探究的看着自己。慕婉这会儿想起来，自己弹琴是为了让鹏举陪自己去南山找野鸭，哎呀怎么弹琴起来就忘了正事呢？难怪爹爹常说玩物丧志。慕婉想到这里笑嘻嘻的就站起来跑到鹏举身边：“小五哥，你说我弹得好不好？”
“好，好。婉儿这潇湘水云，你从来都没有听过却自己对着琴谱就弹得有几分韵味，如此聪颖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读书呢？”鹏举的目光中有宠爱有担忧，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浓的化不开的忧愁。
婉儿却只顾自己笑着说着：“小五哥，爹爹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还没有行万里路呢？我跟你说个事情呢？”
“说吧。”
“你说我这琴弹得这样好，小五哥你是不是要给我点奖励啊?”说罢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期待的看着鹏举。
鹏举的心里又紧了一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想说什么却终究只说了一声：“婉儿。”
“在呢，小五哥我今天听说南山顶上的那条湖里有很多野鸭，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
婉儿见得鹏举如此明确的拒绝，遂双手合十的念道：“小五哥，求求你了嘛！我真的特别想去看看，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白天黑夜的就想着这个事情，哪儿有心情读书呢？我去看了之后，就一定乖乖读书再也不淘气了。”
这时候刘妈走了过来：“快来吃饭了啊，菜都上桌子了。”
吃饭的时候，慕婉不停的给周侗夹菜盛饭，一口一个爹爹，说不出的乖巧讨喜。周侗起初不理她，后来实在是憋不住了把筷子一放问道：“婉儿，你老实说吧，今儿又闯什么祸了啊？爹今天保证不责罚你！”
“娘，你看我爹！我是那种人吗？我有那么会闯祸吗？”慕婉嘟着嘴跑到周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话一出口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周夫人此时正喝着银耳莲子汤，听着慕婉这么一句扑哧一笑，那汤溅了数滴到自己的脸上，慕婉竖起自己的衣袖就要帮着擦，周夫人躲开了她的衣袖放下汤匙拿起手绢擦了起来；周侗已经吃完了正在喝茶，听得慕婉这么一说，赶紧咽下一口滚烫的茶水朗声大笑了起来；鹏举正吃着鸭腿听闻这么一句，吐下了鸭肉指着慕婉：“婉儿，你这丫头……”笑得说不出话来了。慕婉站在周夫人旁边，一脸无辜的说着：“本来啊，你们都笑什么啊？”
周侗放下茶杯盯着慕婉;“鬼丫头，想干什么就直说了吧？你要是不说我就带着鹏举去书房读书了。”
“别啊，爹爹，你知道南山顶上的那条湖泊里面有野鸭吗？听说飞的特别高。爹，我想去看看？”
“好像是有的，只是那有什么好看的啊？”
“爹，我就想去看看，我从来都没有看过野鸭。”
周夫人这时候说道：“原来今天这么乖，就是为了去看野鸭啊。好，娘答应了，等下午让你小五哥带你一起去，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看了回来可要继续像今儿似的乖乖读书，专心念琴。”
慕婉听得周夫人这么一说，搂着周夫人的脖子就跳了起来，然后就只管盯着周侗瞧。
“行了，别看我了，就听你娘的。”
“哎。”慕婉脆生生的应着就跟着周侗和鹏举一起进了书房。
一下午倒也算老实，一个时辰之后周侗发话了：“鹏举，你就上南山上瞧瞧，你二哥那儿说南山的大黄蛮多，你去采点给二哥药房送去。”
“知道了师傅。”慕婉蹦蹦跳跳的就跟着鹏举去了南山。
慕婉所在的村子四面环山，其中以南山最高最险峻。这个时候正直春暖花开，慕婉一路唱着笑着，采着路边的杜鹃花上去的，鹏举在后面看着感觉满山花儿都不及婉儿好看。待得上了山顶，满湖的水印入眼帘，慕婉抛下了一手的杜鹃花边欢呼着边就脱下了鞋袜。鹏举跟后面就拦着：“婉儿，可不许下水！这才什么天啊，可别感冒了！”可是到底慕婉手快还是脱了一只袜子，鹏举的手只来得及碰到慕婉雪白饱满的脚。
世上的女子都是要裹小脚的，周夫人原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慕婉三岁上就准备了二尺裹脚布给慕婉裹脚，裹了半天慕婉就坐在床边哭了半天，周侗舍不得姑娘遭这个罪，就下令不许给慕婉裹小脚。周夫人哭着对周侗抱怨：“你以为你这样子是疼爱姑娘啊，就你知道心疼闺女嘛？我五十岁上得了这么个宝贝嘎达我就不心疼吗？可是这不是事儿啊，这哪儿有女子不裹小脚的呢？将来可怎么嫁得好人家呢？”刘妈也帮着说：“老爷，小姐一出生就跟着我，吃着我的奶水长大的，我也舍不得她遭罪啊。可是这世上的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啊？祖祖辈辈都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周侗就是不让慕婉裹小脚了，慕婉本来就生性活泼，这要是裹了小脚跟她娘和奶妈一样走不了三步路，可不是苦了女儿一生，于是发狠道：“这个事情我做主了，以后谁也不许给我女儿缠脚，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慕婉的双脚就此解放了，小时候两人一起下河捉鱼鹏举也从来没有注意过慕婉的脚。今天第一次看到慕婉白玉般的脚，呆了半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慕婉见鹏举握着自己的脚，眼睛大睁着眼睛，里面似乎亮晶晶的又似乎有些傻乎乎的，心头似乎有头小鹿一样的四处乱窜，有些慌乱的叫着：“小五哥，小五哥。”连这着好几声鹏举才回过神来：“婉儿，听话。这天可不能下水，等夏天时候我再带你去村头河边玩水去，好不好？”
“恩，好。”婉儿低头下红着脸：“可是小五哥你要把我脚放开啊。”
鹏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放下了自己的手。不料想这一幕正好被后面打柴的岳和看见，他连着叹了两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开了。
两人在湖边玩了半晌，鹏举还记得挖大黄的事情就催着慕婉走，慕婉这才恋恋不舍的挪了脚步。到晚上鹏举背着一筐大黄，慕婉手里捧着挖下来的百合花两人拉手就去集市慕婉的二哥的药铺了，无巧不巧姚夫人正好在对面的布庄扯布，看见这一慕放下布黑着脸就回去了，两人居然毫无察觉。从集市回周家正好要路过岳家，还没有到门口的时候，鹏举就松开了慕婉的小手。慕婉调笑了起来：“小五哥，你这么怕你爹妈吗？对了，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鹏举有些腼腆的笑了：“婉儿，别闹。他们只是不叫我这么早就想着情爱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爹娘都是希望我好好读书学艺，他们常跟我金人入侵我大宋做了好多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们是对的。只是婉儿，我却是白天黑夜的都忘不掉你。他们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还不了解你，你好好的读书，等着将来有一天我要娶你当媳妇。”
慕婉见鹏举这么一说，小脸顿时通红通红大眼睛里面却满是笑意：“小五哥，我听你的。”
却不料姚夫人这时候站在了路口，怒火升腾：“五郎，还舍得回来啊？还不回家去！”婉儿有些傻傻的站在那儿，姚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还不回自己家吗？挺大的姑娘也不知害臊！
慕婉哪儿受过这种气，牛脾气顿时上来了:“您说谁呢？你是我什么人啊？我爱不爱回家，害臊不害臊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啊？”于是就昂着头就回来了。鹏举有些发傻的叫了一声：“婉儿！“
姚夫人听得这一声叫唤更加怒不可歇，一手揪住鹏举的胳膊就回家关了门，让鹏举跪下了。
“五郎，上一回你还记得上一回你是怎么答应为娘的吗？”
鹏举垂下头没有回应。
“怎么没有听见吗？”
“记得，娘！我说了一定不会贪玩好好读书，将来报效国家。”
“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全忘记了呢？可今儿又算怎么回事呢？”
鹏举一看今儿的架势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了，索性也不说了。“娘，我今天带着婉儿去了南山采了大黄，然后又去集市把大黄送到了二哥的药铺。”
“你倒还算诚实。五郎，你可知道金人前村的王大爷是怎么去世的吗？”
“听师傅说了，是一对金兵路过前村的时候看上王大爷的闺女要强抢了去，王大爷护着闺女被他们活活打死了，那闺女到底也没有保住清白。师傅还托人照顾那姑娘送了些银两过去呢？”
“五郎，这可是我大宋的土地啊，你是大宋的子民！“
一句话说得鹏举情绪激昂：“娘，我记住了。”
“人说知子莫若母，五郎我知道你本性敦厚不是贪玩的孩子，周家那丫头模样虽然周正却是太过顽劣，往后可是再也不许你沾他了。”
鹏举一听到慕婉就急急道：“娘，婉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姚夫人一听到周慕婉头就疼，火冒三丈：“还婉儿叫的多亲热啊。五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承认不承认自从去了周家之后，你就贪玩了。”
鹏举跪在一边没敢言语，姚夫人拿起针对着鹏举招了招手：“到娘跟前跪下，为娘今天让你长长记性，把尽忠报国刻到你的身上！”
鹏举哎了一声就挪到了姚夫人的跟前跪了下来，姚夫人把针拿到烛火前燎了一会当真在鹏举背上划了起来。整整一个时辰，鹏举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豆大的汗珠全从头顶滚落下来。刻完了姚夫人拿起手绢擦着儿子的汗珠有些哽咽的说着：“五郎，不是娘心狠，只是玉不琢不成器啊。打今儿起把其他的念想都给我断了，汉朝的霍去病将军说的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金人欺我大送无人哪，你是男儿身当以霍去病将军为榜样，方不负今日为娘在你背上刻的这尽忠报国四个字！”
一席话说得鹏举热泪盈眶：“娘，儿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