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闻及大哥谋反,也是心如刀绞,更为父皇担忧。”话音刚落,李泰步出班列,伤心欲泣地拱手道,“今父皇平安无事,实乃大幸,当可宽心一二。”
“朕是无事,然你大哥难逃罪责呀!”李世民看了眼李泰,叹口气说,“太子不知礼义,素来骄躁放纵,才有今日之大祸。虽太子有罪,然朕有过也。”
“父皇自幼悉心教导大哥,乃是大哥冥顽不化,不肯慕贤效圣,修身养性,以此于如此。今日此事皆错在大哥,父皇无须自责。”李泰劝慰道。
“子无教,父之过。今承乾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身为其父朕岂能免去过失!”李世民继续自我批评道,“若太子有十分罪,朕至少有三分过呀。”
“微臣深知皇上勇于承担过失,此乃圣人之所为也。”长孙无忌上前拱手道,“的确,太子聚众谋反,行大逆不道之事,皇上是有一定过失。”
“长孙大人,你怎么敢指责皇上,真是胆大包天,哼!”李泰到这时候还没明白父皇说这番话的真实用意,因此听了长孙无忌的话,恼怒地指责道。
“休得无礼!魏王,他可是你舅父。”李世民见长孙无忌明了自己的心思,暗自欢喜,却板着面孔呵斥儿子道,“你舅父所言不谬,倒是你私心过重。”
“儿臣知错!”李泰看见父皇神情严肃,赶紧认错,可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父皇为何要这样做。说完,他又拿眼角瞟了眼一旁的舅父,颇为怨恨。
“知错就好!”李世民缓和了脸色说句,“魏王,朕知你一心向着父皇,故而总想当着众臣的面替父皇掩饰过失。然朕敢于承担过错,你尽可不必如此。”
“皇上圣明!”房玄龄沉思默想了好半天,终于揣摩出了皇上的心思,不由一阵暗喜,想太子该是有救了。于是,他连忙插嘴道,“正如皇上方才所言,子无教父之过。今太子行谋逆之事,欲图谋不轨,虽罪在太子,然皇上也难辞其咎。故而,微臣以为皇上当应己过而从轻发落太子,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谋反之罪,岂可从轻发落?”杜楚客看到魏王向自己使眼色,心有灵犀一点通,出列进谏道,“皇上,太子所犯乃死罪,切不可宽恕,不然必遭非议。”
“太子虽有罪,然罪不至死。”长孙无忌反驳道,“太子谋逆是受侯君集、汉王等人唆使,他们才是此次叛乱的主谋。至于太子,只是被他人利用而已。”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房玄龄紧跟着说,“太子素来实诚仁厚,对皇上也是百依百顺,不敢有丝毫忤逆,岂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受人挑拨。”
“的确如此。”禁卫军统领罗德敬迈出班列,当众作证似的高声说道,“昨夜叛兵被围之时,侯君集亲口向皇上承认,他是想利用太子殿下篡权夺位。”
“真有此事?”众臣听了惊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他们目光齐刷刷地对准高高在上的皇帝,满眼都是诧异与疑惑,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诸位听了罗将军之言,该是难以置信吧!”李世民苦笑着说,“说实话,在侯君集说出这话之前,朕也不敢相信。朕视侯君集为心腹,且待他不薄,怎会想到他有弑君夺位之心呢?朕听到这话,也是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置信哪!侯君集表面上对朕忠心耿耿,背地里却暗藏不轨之心,真是奸诈之徒啊!”
“侯君集忘恩负义,犯上作乱,十恶不赦!”房玄龄义愤填膺地痛斥道,“他狼子野心,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太子殿下。皇上,此事罪在侯君集也!”
“虽侯君集为主谋,然太子也参与其中,故难辞其咎!”李世民一脸严肃地说道,“太子死罪可免,然活罪不可逃。朕决定废太子为庶人,流放黔州。”
“父皇,儿臣以为您这样做有欠妥当!”李泰欲置兄长于死地,连忙上前进谏道,“太子乃东宫之主,若无太子指使,纵侯君集欲图谋不轨,也不敢乘机作乱。由此可见,太子当负主责。正所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今太子谋反作乱,父皇当依律治其罪,以示处事之公也。”
“你难道要朕再杀一子?”李世民听了心头不由一酸,瞪了眼李泰,伤感地说句,“朕刚杀掉祐儿,现在又要杀承乾,试问天下为父者能如此残忍吗?”
“皇上不失为慈父,自当不忍心如此。”房玄龄赶紧拱手说道,“再者,太子罪不至诛,可尽其天年也。臣以为皇上方才所裁决实为妥当,无人非议。”
“皇上圣明,对太子处治甚是妥当,臣等请皇上颁旨诏告天下!”紧跟着,众臣也纷纷附和着房玄龄,同意皇上赦免太子一死。
“好,既然众爱卿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颇感欣慰地说句,沉默了会儿,他又想起了侯君集,接着又说道,“君集虽有罪,然朕念其有功于朝廷,欲免其死罪,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微臣以为不可。”马周出列劝谏道,“侯君集虽有功于社稷,然其犯上作乱,罪大恶极,法理不容,当依律处斩,以儆效尤。请皇上三思!”
紧接着,长孙无忌、褚遂良、高士廉等人纷纷出列劝谏皇上处斩侯君集,以绝后患。李世民见众臣反对,思忖了半晌也就放弃了。随后,他又说道:
“元昌乃朕之弟,虽素不亲朕,然朕欲念及手足之情,饶他不死。对此,诸位爱卿有何异议?请说吧!”
“汉王虽为太子叔父,却不训导太子,反倒教唆太子谋反,其罪不可赦。”房玄龄拱手谏道,“汉王与侯君集同罪,自当同等处治,不然对君集不公也。”
“房大人言之有理!”马周随和道,“侯君集有功于朝廷,尚且获刑,汉王无功有过,岂能免其死罪。若皇上执意为之,必遭天下人非议,有损龙威呀!”
“臣等皆以为,皇上不可顾私情而免汉王之罪,当依律处治汉王。”长孙无忌、褚遂良、李世勣、高士廉等大臣皆劝李世民杀李元昌,以彰显法典。
“诸位所言不无道理!”李世民沉吟半晌,方徐徐说道,“是呀,朕乃一国之君,当以律令纲纪为重,岂可因手足之情而废律乱纲也。”
过了会儿,李世民便下旨将太子李承乾废为庶人,暂且幽禁于右领军府,十日后解往黔州。汉王李元昌赐死王府,以保全其亲王尊严,同时宽宥其母亲及妻子儿女;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人三日后处斩。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人因劝谏太子不力而免为庶民。太子詹事于志宁曾屡次劝谏,有功而蒙受嘉勉。纥干承基举报有功,任命为川府折冲都尉,封平棘县公。宣旨完毕,众臣皆伏地叩拜,山呼万岁,然后便退朝出宫。
太子李承乾得知父皇饶其不死,甚是感激,当下便自缚前来叩谢皇恩。李世民凝视着儿子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庞,那双满是忧郁的眼睛,心像被什么扎了似的疼痛不已。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不让眼泪流出来。沉默会儿,他欠起身,将跪在膝前的儿子扶起,以父亲的身份跟他说着道别的话儿。说着说着,李承乾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掉下来,末了他克制不住自己,如同孩子般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李世民看着面前这个身体虚弱意志更薄弱的儿子,心情十分复杂,他既恨他不受教不成器,又被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打动,心生怜惜之情。过了会儿,他向儿子承诺五年后让他返回长安。李承乾什么也没说,只对着父皇凄然一笑,那淡淡的笑意实在令人揪心。那一刻,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从此一别,就再也回不到这座充满快乐与忧伤的宫殿了。
十天一过,李承乾便钻进一驾简陋的马车里。在几名贴心侍从的护送下,车子沿着条湿漉漉的街道缓缓地驶向城门。没过多久,他便出了长安城,踏上一条爬满青草的官道。可还走出百米之远,他突然冲着身前的车夫叫了声。那位胡子花白的老车夫听见了,便吁地一声勒住了马缰。马车一停,他就撩起黑色帘布,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立在清凉的晨风中,久久地凝望着罩着层薄雾的长安城,凝望着那座巍峨雄壮的宫殿,泪水忍不住涌上了眼眶。是呀,他很快就要告别眼前的一切,告别他养尊处优的宫殿,告别他曾经拥有的一切,这又怎能不让他触目伤怀呢?说真的,他真不想离开繁华的长安城,真不想失去曾经的拥有,还有美好的未来。然而,这一切都成了一场梦,永远也不能重新拥有它,不能把它变成现实。这么想着,他的心就被痛苦紧紧地包裹着,眼泪扯不住地流出来,****了那张消瘦而花白的脸。直到太子妃掀起车窗,冲他喊了声,他才回过神,准备迈开脚步朝马车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