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侯君集便接到了圣旨,立马展开设置州县诸多事宜。他任人唯亲,以致从刺史到县令等大小官员皆为他的心腹,而高昌、可汗浮图城衙署原班人马统统被赶走,就连力主降唐的阿史那矩也不被重用,只给他一个无实权的副职干。阿史那矩满腹忧愤,气得一病不起,十几天后就一命呜呼了。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侯君集率军出了西州城。唐军迎着阵阵清冷的秋风,踏着满地枯草和落叶,朝长安方向奔驰而去。由于路途遥远,一个月后,他们才抵达了长安。那日是个大晴天,天空一碧如洗,了无纤云,一轮橘红色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时值初冬,寒风呼呼地刮着,吹到脸上如同刀割。然而,李世民得知侯君集等将领班师回朝,全然不顾外面的寒冷,亲自出宫迎接。侯君集、薛万彻等大将见皇上出宫相迎,甚是感动,健步如飞地跑上去,伏地叩拜。李世民见了大功臣,分外高兴,一边乐呵呵地说免礼免礼,一边弯腰将主帅侯君集扶起。接着,他们便说说笑笑地朝太极殿走过去。
来到大殿时,文武百官已依次列于两旁,静候着皇上的到来。李世民踩着铺于殿中间的红色地毯,神采奕奕地朝皇帝宝座走过去。上完玉阶,他一转身高高地端坐于御座之上,眼含微笑地扫了眼众臣,面色显得格外和悦。群臣见皇上坐定,立马纷纷上前伏地朝贺,山呼万岁。李世民哈哈一笑,龙袖一挥,高声道句众爱卿平身。紧接着,他又命内侍郎亲自为侯君集设座,请他上殿就坐。这可是殊宠,哪位臣子不想得到这份待遇呢?侯君集听了,赶忙出列跪谢,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抬头挺胸拾级而上。他在皇上身边坐下,俯视着阶下同僚,不免有些高人一等的感觉,自然而然地露出得意之色。
接下来,李世民把话题全都放在高昌一战之上。他深刻地总结了番平定高昌的原因及意义,然后话锋一转,高度表扬起侯君集、薛万彻等将领以及全体将士。侯君集在一旁听了,甚是得意,却不断地向皇上表谦虚,奉承似的歌颂皇上的仁德。近几年,李世民越来越喜欢听臣下歌功颂德,这不,他听了侯君集那席话,心里像给熨斗熨了遍舒服极了。他对着众臣哈哈大笑了阵,然后就下旨宣布今晚于丹霞殿宴请满朝文武,为大功臣侯君集庆功。
天黑之后,丹霞殿内回荡着激越的旋律,殿前六十四名将士打扮的男青年正跳着七德舞,舞姿刚劲有力,尽显雄霸之气。李世民坐于首席,下首位便是平定高昌的大功臣侯君集,接下去依次是薛万彻、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等文臣武将,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也在其中。此宴即是为侯君集庆功所设,主角自然非他莫属了。席间,李世民领着众臣频频举杯敬侯君集,赞扬他为朝廷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刚开始时,侯君集还不忘谦恭,三杯酒下肚后,他便渐渐飘飘然起来,最后竟有些恃功狂傲了。李世民知侯君集的性情,也不多作计较,既是宴饮,也就该让他放纵情怀,将落拓不羁的本性淋漓尽致地表现一番。然而,魏王李泰却有些看不惯侯君集那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好像触犯了他什么似的。于是,他嘴角一撇,冲侯君集直发冷笑,时不时拿话冷嘲热讽,摆出鄙视的姿态。侯君集本就不喜欢魏王,看不惯他那副酸不拉叽的文人相,时常在背地里非议他。这会儿,他看见魏王嘲讽自己,瞧不起自己,心里头自然窝了火,却不敢发作。也是,魏王李泰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再怎么得宠的大臣也不敢说他一句不是。可侯君集为人气度狭窄,睚眦必报,哪受得了魏王这般对待。他不想忍气吞声,一边饮酒赏舞,一边寻思着报复的法子。
宴会将近尾声的时候,侯君集终于想到了羞辱魏王的主意,他假装醉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满满一杯酒,走到魏王身边。李泰见侯君集朝自己吐着难闻的酒气,不由皱起来了眉头,显出副厌恶的样子。侯君集却不管,笑呵呵地问魏王的诗能否杀敌。李泰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侯君集在挖苦自己不善用兵,不禁恼羞成怒,抢白起面前这位不通文墨的武夫。侯君集不着恼,反倒哈哈一阵大笑,然后举杯敬魏王。谁知杯还没碰着,那酒便洒到魏王的衣襟上。魏王霍地站起来,气恼地瞪着满面红光的肇事者,却又因斯文而不好痛骂他。侯君集瞧着魏王那尴尬相,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露出惶恐状,慌忙向魏王赔礼道歉。魏王从侯君集的眼神里看出,他是故意这样做,好让自己难堪。他一句话也不说,狠狠瞪了眼侯君集,拂袖敲席而去。
回到魏王府,李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在心里不停地说着报复之类的话。这时,长史苏勗恰好从月光朦胧的外面走了进来,他一眼瞧见魏王阴沉着脸,不由感到诧异,心想这前往皇上那儿饮酒作乐怎么会不高兴,到底谁招惹了他。他上前,恭恭敬敬拱手向魏王揖了个礼,然后陪着小心问:
“魏王,你刚才皇上那儿来,该高兴才对,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到底……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竟敢惹魏王生气呀!”
“侯君集!”李泰默然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恨恨地说道,“刚才宴席上,这个该死的东西竟敢故意往本王身上泼酒,真是气死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苏勗恍然大悟道,“不过,魏王,侯君集敢这么做也不奇怪。此人素来恃勇狂傲,加上皇上对他的殊宠,更是得意忘形,张狂得不得了。恐怕在他眼里只有皇上,又怎么会把魏王您当回事呢?唉,别说侯君集,就连他的女婿贺兰楚石也嚣张得很,一个东宫千牛,竟然到处吆五喝六!”
“侯君集敢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总有一天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哼!”李泰气呼呼地说句,被酒气染红的眼睛里露出股杀气,像是要生吞活剥他。
“侯君集与东宫走得近,魏王若能除掉他,那对打压东宫势力十分有利。”苏勗凑近李泰,阴阴一笑,接着又叹口气说,“只是……侯君集当今如日中天,深得皇上宠信,这回又一举平定高昌,为朝廷立下大功,恐怕很快就要位居宰相之职呀。如此一来,对魏王不敬是小事,恐会影响您大好的前程哪!”
“绝不能让侯君集位居宰相!”李泰声音不高却很坚定地说道,“苏勗,我们得想办法对付侯君集,否则此贼必将成为本王的绊脚石!”
“魏王所虑不无道理!”苏勗点点头,沉吟一下又说,“只是侯君集没有任何把柄落在魏王手上,魏王准备拿什么去对付他呢?请魏王赐教!”
“你说也对,本王的确没找到侯君集的短处,还真是拿他没办法。”李泰皱着眉头说句,“拿不到侯君集的罪证,本王就无法参奏他,这该怎么办呢?”
“要不……”苏勗忖度了下,然后压低声音说句,“魏王身边有这么多忠勇之士,他们都愿为魏王行荆轲之事,何不令他们伺机行刺侯君集此贼呢?”
“刺杀?这……”李泰心头砰地一跳,面部表情莫名地紧张起来。默然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迟疑地说道,“此事若不成,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
“的确如此。”苏勗想了想,点头赞同道,“侯君集武功高强,警惕性又高,要想刺杀他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不这样做,怎么能除掉侯君集?”
李泰没吭声,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肥嘟嘟的腮帮,低头沉思着。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跑进来禀报,说中郎将辛獠儿前来求见。李泰听了,先是一怔,想辛獠儿刚从高昌打了胜仗回来,是不是也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呢。真是小人得志!他冷哼一声,朝仆人摆摆手,示意他将这个可恶的家伙拒之门外。苏勗眼珠子一转,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就赶紧劝魏王放辛獠儿进来,看看到底是为哪般。李泰想了想,觉得这也碍不了自己什么事,便点头同意了。
不一会儿,一身平常打扮的中郎将就大步流星地来到了魏王跟前。辛獠儿一改战场上的凶狠相,变得像猫儿一样温顺。他弯腰向正襟危坐于厅堂的魏王施了一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红木小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挂珠宝,满脸堆笑地递到魏王手上。李泰见了那串珠宝,眼睛不由一亮,绷紧的胖脸上禁不住浮出丝笑。那串珠宝的确很漂亮,造型新颖独特,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璀璨夺目,令人爱不释手。李泰在手里掂来掂去地看了好半天,嘴里不停地赞叹着好东西好东西,迟迟不肯放下。辛獠儿看到魏王如此喜欢,喜不自禁,想自己所求当可得到满足。于是,他马上带着几分媚态对魏王说道:
“魏王,您要是喜欢,那就收下吧,算是小的孝敬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