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又是为何?”紫惜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亲人间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祖长叹一声,陷入了以往的回忆:“记得早年间我还未曾发迹,只算得上是行走江湖的豪客,有一年途中生病,恰巧叔父赵景清的道观就在临近,便到他那里去休养。大病初愈后在道观中闲逛,无意中发现了随父去北岳还乡愿,被响马劫持寄留在此的赵京娘。我将她解救后,又恐其在路途中再遇歹人,故而决定护送她返家。为避他人非议,我二人动身前就结成了兄妹。路途中,京娘因感我照顾之情、相救之恩,也曾连番示爱、欲结连理,可是赵某岂是那种趁火打劫、见色忘义之徒,何况我们已是义兄义妹,怎能败坏人伦?
马只有一匹,我让给了京娘,自己步行,千里奔波终于将京娘送回了家中。不想京娘之父误听其子之言,以为我们途中早有私情,提出要将女儿许我为妻。赵某当时若是应允,无私也变成了有私,不仅让赵某蒙上施恩图报、与义妹途中苟且、不仁不义的恶名,也会污了京娘的清白之声。赵某激愤之下,上马离去。不想京娘的那个毒舌的恶嫂复对京娘以言语相激,京娘又羞又愤,半夜悬梁自尽,一为全我之名,二为还自己以清白。(详见警世通言第二十一章)
当时我并不知此事,即位后才得到消息,虽嗟叹不已又专为其敕封立祠,但终究是欲救其身、反丧其命、悔之晚矣。唉……我对京娘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义,旧事重提岂不让人伤心?”
花蕊夫人虽饱读诗书,对送京娘之事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但当时只以为是那些文人墨客为谄媚皇上,杜撰出来的故事。此时从太祖的叙述和表情上判断,已知并非虚言,何况彼此已是魂魄,太祖实在没有必要作假来欺骗她。没想到皇家还有此侠肝义胆,重情重义之人,也许自己真的是过于偏激武断了。
想到这里,花蕊夫人以见君之礼拜道:“妾妃浅薄,请官家(宋朝对皇帝的称呼之一)莫怪!敢问官家此时未去赵佶的寝宫,因何来到这御园之中呢?”
太祖怜惜地扶起花蕊夫人:“今夜朕刚至赵佶的寝宫,就见他胸前挂着一个玉珊瑚,那珊瑚威力强大,魂魄不仅无法近身,而且望之就胆战心寒啊!朕想,他一定是从哪里寻来了法力高强的高僧、法师,才得此法宝。朕虽不知你前两日因何来寻赵佶,但今夜未见你出现,心中十分悬念,深恐爱妃未作防备受到伤害,故而急急赶来,这才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说到这里,太祖揽过花蕊的双肩,愧疚地长叹:“爱妃……你受苦了……是朕连累了你啊……”
花蕊夫人曾做过两位皇帝的贵妃,得到过各种赏赐,可是无数的奇珍异宝,也抵不过此时的一句肺腑之言更让她动心。点点珠泪盈于长睫,一声“官家”柔肠百转。为什么相处之时封闭了自己的心,直到成为一缕幽魂,再没有权势、金钱对美貌的交换时,才肯看清和惜取眼前人?却白白错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啊!
紫惜虽被太祖的真情所感动,为花蕊夫人终于觅得怜惜她的人而高兴,可是夏夜时短,灵魂日出前必须返回地下,不能停留在阳间,否则就会魂飞魄散。因而只得轻声问道:“紫惜与夫人之言,圣上已经听到,不知您有何打算?”
太祖转身对紫惜深施一礼,正色道:“多谢紫惜公主为我大宋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所做的一切。你乃是龙族的公主,尚且顾念苍生肯纡尊降贵到朝中为官,我是大宋的开国皇帝,又怎忍见天下子民,因我一己之仇而惨遭战乱之苦?赵佶虽是那窃国之贼的子孙,说到底还是我的后辈,我若害他性命岂不是与那灭绝人伦的禽兽等同了吗?初时讨要江山是因为听闻他安于享乐,不配为君。既然他已改过,肯如公主所言做一个称职的好皇帝,我又何必一定为儿孙争这个皇位呢?爱妃可以为民甘忍沉冤,朕若不顾大局岂不是连女子都不如了吗?所以,请公主转告赵佶,只要他励精图治,使大宋国运昌隆,黎民安泰。‘烛影斧声’可以永远是个不解之谜。”
紫惜没有想到,让她百般纠结的难题可以这般轻易地解决。不禁由衷赞道:“太祖,您才真地称得起是爱民如子、英明仁慈的圣君呢!”(史学家评价赵匡胤:心地清正,嫉恶如仇,宽仁大度,虚怀若谷,好学不倦,勤政爱民,严于律己,不近声色,崇尚节俭,以身作则等等,称其极具几尽完美的人格魅力。)
“哈哈……公主过誉了!”太祖大笑后牵起花蕊夫人的手,道:“爱妃,我们阳世心结已解,你可愿随朕同归地府,求阎君让你我贰人同入轮回,在民间做一对平凡夫妻,白头偕老?”
此时的花蕊,明眸如晨星般璀璨,娇美的面庞焕发着醉人的光彩,连声应道:“嗯嗯……妾妃求之不得!”
一位盛世的明君,一位倾城的才女,十指相扣地紧握彼此的手,抛弃了一切地位名利,含笑步入九泉……
紫惜望着他们的魂魄在眼前慢慢消失,唯有默默送上深深地祝福:愿你们的来世吉祥喜乐岁岁平安!愿你们记得今世的情、忘记今生的怨,如胶缱绻、恩爱百年……
徽宗相托之时已然办妥,紫惜的心中却有着说不出地惆怅。过去,她所做的一切都要依据天理、坚持正义,善者得到善果,恶者受到惩罚。为此,甘冒天罚屡违冥规,起死回生、借尸还魂;哪怕面对鬼王、天魔,这样的妖魔鬼怪,她也不曾稍有胆怯和犹豫。可是此时,眼看着好人蒙受沉冤,她却第一次束手无策。在小我和大我面前,每个人都要做出牺牲,今天,牺牲的是太祖和花蕊,有一天也许就是她自己,毕竟与天下苍生相比,个人的悲欢荣辱,都显得太渺小了……
长叹一声,撤下结界,紫惜刚准备先回转自己的府中,忽然在空气中捕捉到了徽宗所说的那股腥气。“谁!何方妖魔,快快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