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而戒备森严的黑区总部,一连几天都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气氛之中,这是以前都不曾有过的。
压抑的气氛一方面来自于某个新搬进来的低气压中心——自从几天前白亦悠消失在他们面前,闻人烈和杨梓谦放心不下紫云洛的情况,便半是劝慰半是强迫地让他搬进总部一起住。只是,紫云洛虽然最终没有固执拒绝,整个人却变成一团乌云似的,从头到脚都是一幅阴郁的样子。
闻人烈当然清楚紫云洛变成这样子的原因,然而,即使他调动了情报部的全部力量,也找不到白亦悠的半点踪迹。杨梓谦也曾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黑区,但闻人烈和紫云洛都否定了这个猜测。在这一点上,他们有同样的感觉:他没有离开,他会在这里一直待到……最后一刻。
偏偏在紫云洛和闻人烈全力搜寻白亦悠的时候,黑区出现了又一个十分严重异常情况,让他们不得不分散出精力来应对。
情报部传回手下有人被袭击的消息时,杨梓谦正好有空,便自告奋勇前去处理。然而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洛,我知道这有些勉强你,但是……」他看着紫云洛面露难色,而他身上带回来的淡淡血腥气息也让紫云洛对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又出现了吗?」某低气压中心变得更阴沉了,「伤员呢?」
「都送到晨曦医院去了。这一次你不用那么拼命,我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你只要把毒素驱出来就可以。」虽然神情难看,但杨梓谦从老朋友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决定,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表情郑重地对闻人烈说,「上次的僵尸——又出现了。」
闻人烈深深地皱起眉头,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太过于巧合,那些头绪首尾相连,大致能拼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但他不能把那个猜测说出来,他悄悄瞥了一眼杨梓谦,发现后者眼中也有同样的思考。
那么,紫云洛,他是否也有所发现,只是不愿去承认呢?
定了定神,闻人烈将思绪拉回到眼下的事情上来。他看着面前两个拥有能力的朋友:「我必须撤回情报部的人员,他们不是对手,只会白白牺牲。梓谦,洛,你们有没有办法……」
杨梓谦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风可以替我传递消息,但光靠我一个人不可能照看得过来黑区这么大覆盖面。洛的能力也只能在有人受伤之后进行治疗,并不能预防伤害。」
闻人烈眉间的褶皱更深,他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指尖碰触到那块从梦中得来的温玉,心情奇妙的稍微安定了一点。他想了想,提出一个方法:「如果我们能研究出他出现和袭击人的规律呢?」
「这倒是个思路……不过,根据之前几次情况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轨迹可循……」杨梓谦沉吟着,记忆深处某个字眼在此时浮现出来,对于「阴阳祀」出身的能力者来说,那是代表着可怕又可敬的存在,他脱口而出,「或许我们可以求助于……执法队。」
这个词让紫云洛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地光芒。
「什么执法队?」闻人烈不解。
「那是『阴阳祀』里的一个机构,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持能力者与普通人世界之间的秩序。他们会消除一切破坏秩序的因素,我们每一个接受过『阴阳祀』训练的人都会被告知,当我们发现不合秩序而自己又无法解决的事情时,必须联系『阴阳祀』的执法队前去解决。我想,如果找来执法队帮忙的话……」
「不行!」同样在「阴阳祀」接受过训练的紫云洛一口打断同伴的提议,对于那个神秘的机构,他同样了解,「执法队的行事手段冷酷无情,不能叫他们过来。」
「可是,他们消灭的是破坏秩序的东西。」杨梓谦意味深长地直视紫云洛,而后者却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转开了视线,这让作为同伴的杨梓谦立即确定了某些事情,他叹了口气,「好吧,暂时……在情况还没有达到最坏的时候,我们先自己尽力解决吧。总之,现在我们还是先去救治伤员比较重要。」
紫云洛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一身阴沉的气息走了出去。刻意落在后面的杨梓谦和闻人烈对视了一眼,互相都读出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他果然和我们有着同样的猜测……
如果那猜测是真的,那就太悲哀了。
抱有相同的这样的想法,他们沉默不语,一股如凝固的金属一般沉重的气氛在他们之中弥漫开来。
*
黄昏时分,对于疲惫工作了一天的人来说是休息的宝贵时光,而对于某些颓废的年轻人来说,恰恰是糜烂狂欢的开始。
黑区X酒吧,白日里轻柔舒缓的轻音乐被关掉,换上了嘈杂激烈的重金属。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年轻男女在灯红酒绿下狂舞寻欢,斑驳迷离光影令人混淆了现实与幻想。
比起那些疯狂热闹的年轻人,此时酒吧角落里,独身一人静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就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了。
他有着一头暗红色长发,白皙的面孔不见一丝血色,看上去十分虚弱的感觉。他漠然的看着那些喧嚣的年轻男女,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一杯血腥玛丽。」他抬手叫来服务生。
片刻后,衣装整齐精致的服务生端上了酒杯,却不是他所点的血腥玛丽,而是一杯金黄璀璨的特基拉日出。
「怎么回事?」他挑起眉头,冷淡的眼神扫向服务生,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后者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孔立刻浮现出淡淡的恐惧。
「不、不好意思,是有一位客人他……」
「是我帮你换的。」
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声从服务生身后传来,替这个年轻小伙子解了围。不满的顾客于是遣走了如获大赦的服务生,把矛头指向那声音的主人——正向他对面座位走来的一个男人。
那是个文质彬彬的男性,金丝边眼镜擦的一丝不苟,零碎的短发柔软的服帖在头上。他面带微笑,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金黑色钢笔,腋下夹了一本硬皮书,看起来就像从某个高校里走出来的教授。
年轻客人在看到这位男性的一瞬间,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我觉得,血腥玛丽并不适合你。毕竟你并非……真正的尸族,不是么?」
不请自来的男性在年轻客人对面坐下,一种微妙的紧张气息在他们之间流动。
「更适合你的,应该是这个结局——」他指了指桌上擅自替别人换掉的酒,唇边微笑不变,精致的镜片边缘折射出金属般锋利的冷光,「在日出之际,所有属于黑暗的东西都应该消散,错误产生的东西将……没有资格存在于这个世界。」
「砰!」
就在戴眼镜的男性话音刚落,酒吧所有窗户的玻璃猛然碎裂,一阵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顿时充满了偌大的酒吧。
年轻客人发出普通人类的耳朵接收不到的嘶吼,无形的声波化为强劲的力量,如惊涛骇浪一般劈头盖脸扑向戴眼镜的男性。后者却丝毫不显慌乱,抽出腋下的硬皮书往面前一挡,那样子仿佛只是在挡一滴不小心溅到自己这边的水滴而已。
以那本书为中心,一道半透明的银白光幕刹那间竖立在他面前。光幕上流窜着萤火虫般灵动的光粒,在被声波装上的一瞬间,那些光粒仿佛要合力对抗这股力道一样,纷纷从各个角落向中聚集,在力量相撞的部位汇聚成一股涡流。
「砰!」
又是一声巨响,攻击和抵挡的力量终于对抗到临界点,猛然炸开成一朵烟花四散。戴眼镜的男性侧身躲开冲击的余波,当烟雾散尽之后,却发现面前已经是人去楼空。
「跑了吗?」
望着手边窗户的巨大空洞,他也没有沮丧,只是淡淡的伸手拂去衣服上沾染的灰尘,摘下眼镜,掏出一块小小的丝巾将镜片擦拭干净。
「不过,你那样子的身体,又能支撑多久呢?毕竟是……失败的试验品。」
他回头望了一眼酒吧里其他被眼前景象惊得瑟瑟发抖或目瞪口呆的人们,略有些苦恼的轻嘘一口气,「善后工作又麻烦了,真是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的薄手套,戴在右手上,然后压在那本硬皮书的封面上,清亮的淡蓝色光晕从他的手和书皮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并向雾气一样迅速扩散。很快,整个酒吧里都被梦幻般漂亮的淡蓝色雾气充满了。惊恐的人们在雾气中渐渐像被催眠一样合上双眼,以各种横七竖八的姿势昏睡起来。
「嗯?」忽然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敏锐地扭头望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阻碍了视线,窗外只有一片在黑暗中闪耀的霓虹灯光。但他还是微微挑起眉毛,似是在幽暗的夜色中看到了什么。
「来得真快,是……风吗?」
显得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的手离开书本,光雾渐渐暗淡下去。他重新把那本书夹回到腋下,摘掉手套放回口袋里,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从敞开的窗口一跃而出,身影顿时消失在夜幕下。
身后,给闻风赶来的杨梓谦留下的,只有一地迷茫昏睡的无辜者。
*
「迟了一点点。」
黑区总部,杨梓谦有些气恼的坐在桌子后面,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显示出他对于昨晚失败的烦躁。
「我去的时候可疑者已经不在了,留在现场的人全部都被催眠,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群体催眠,那需要很强大的精神力。」紫云洛正坐在房间角落捧着一沓资料看,插话时头也没抬,「或者很强大的辅助精神力的器物。」
闻人烈倒不急躁:「至少,比起前几天的一无所获,这次我们捕捉到了某些蛛丝马迹。」他望向杨梓谦,他知道他从风的传播中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讯息。
「可疑者有两个,当时发生了冲突,可以推测他们是敌对的。」杨梓谦把自己通过能力得到的和情报部调查到的情报一一说出来,「其中先到酒吧的那个据说是这段时间X酒吧的常客,但也只是最近才常常去,酒保说以前从没见过。」
「X酒吧……」紫云洛在角落里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某种晦暗的情绪。
「据一个服务生说,先去的那个本来点了一杯酒,但被后来的那个人私自换掉了。他们两个好像坐在那说了几句话,这之后所有人的记忆就都被消掉了。」
「所以,他们应该是在说完话之后起了冲突,而且那种冲突的等级是不能被普通人看到的。」闻人烈补完了推测,「很有可能,先到的那个就是我们要找的僵尸,而后来那个人……」
「能力者?」杨梓谦显然和自家老大有着同样的想法,「或许除了我们,还有其他能力者在追击那个僵尸。如果能找出那个能力者跟他合作,对我们一定很有利。」
闻人烈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角落里的紫云洛忽然站起来。两人同时朝他望去,却看见他注意力似乎完全没有放在他们的讨论上,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越过他们向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
「回我的房子去拿点东西。」他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说出去买早餐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待他出门之后,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杨梓谦问。
「不大可能是吧。但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闻人烈苦恼的揉着额角,「我们又能拿他怎么办?而且,如果事情的真相就是我们猜测的那样,那么白亦悠他……」
「可是,我跟他接触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异常啊。」杨梓谦使劲晃晃脑袋,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一切他不想看到的结果晃掉,「或许我们都猜错了,只是最近堆在一起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眼睛的余光扫到紫云洛刚才在看的东西,不知道是紫云洛的疏忽还是什么原因,他临走时并没有把它收好,现在正静静地放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
他有些好奇,走过去把那叠资料捡起来随手翻了翻。很快,他的眼睛瞪大了,连喊同伴过来的音调都有些变:「烈,快来看这个!」
闻人烈凑过去,快速浏览完资料之后,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这东西……他是从哪得到的?」
「这不是重点!」杨梓谦将那叠资料丢到一边,脸上一反平时的淡雅温和,满是严肃的神色,「如果真像这上面说的那种情况,那么洛……他想干什么?他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闻人烈转身,飞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他身后的一个柜子,从柜子的最下层里拎出一个公文包大小的金属箱子,他紧紧提着箱子,用力过度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去找他!」
做出这个决定,两人风一般地冲出了总部。
*
名为「暗夜」的占卜屋,坐落在黑区一条僻静的街道里。现在正值清晨,原本就少有人光顾的占卜屋更加门可罗雀。不过,这似乎恰好符合了店主的心意。
年轻的店主拨开厚重的灰色门帘,将一块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门口,然后回头对还在屋里的同伴喊:「念月,好了没有?」
「急什么,昨晚应该只是试探,那帮家伙现在还没有跟目标全面接触。放心吧,我们不会错过好戏的。」
从屋里传出一个清脆而懒散的少女嗓音,接着,一身运动装书的少女掀起门帘走了出来。她精致如洋娃娃的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乌黑的及腰长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马尾,淡紫色的发带末端随风轻轻飘舞。
年轻男子无奈地扯扯嘴角,眼中隐隐掠过一丝担忧,「念月,你答应我的事……」
「哎呀不会忘记啦,云影,几年不见,你越来越鸡婆了哦。」有点不耐烦地打断同伴的话,少女似乎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抬起一只手放在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下面那双墨染般幽深的瞳孔仿佛有一瞬间变了颜色。她压低声音,用同伴听不见的音量自语着,「我不会容许任何非法试验的存在,无论是研究员,还是……试验体。」
「好了,我们走吧。」
锁好门的年轻店主拍了拍同伴,两人刚走出没几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一个瘦削的身影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
「哦呀。」少女轻轻吹了个口哨,脸上浮现出饶有趣味的神情。她的同伴一脸释然,似乎早就料到这个人的出现。
「你来了,紫云洛。」他叫出挡在路上的男人的名字,「这么说来,那些资料你都看过了,自己也有了决定是吗?」
紫云洛脸色冷静,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他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占卜师和他的同伴是什么人,但从他们给他提供那份资料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只能依靠他们的帮助了。他望着年轻的占卜师,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是的,我决定了,我要救他。」
年轻的占卜师扭头看了同伴一眼,轻轻叹口气,冲紫云洛点点头:「那么,跟我们来吧。我们会带你找到他,同时——结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