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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93

靠近金沟村东村口的山坡上。

一片矮树丛中,喜鹊娘和姜玫居高临下地观察着。

这里临近村口,可以从远处看见村口的出出进进的动静。

另一个方位上,一片草丛中,伤疤脸静静地潜伏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村口的方向。

姜玫的一只手始终放在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村口。

喜鹊娘盯着村口久了,眼睛有些发花,用手背揉着眼睛,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偏西了。

另一个方位上,潜伏在草丛中的伤疤脸忽然看到了什么,不由得向回缩了缩身子。

“咋就一天也没有动静呢?不会是他们还没有回来吧?”喜鹊娘念叨着,稍微踮起点身子,向远处看了看,又赶紧蹲下去。

姜玫依旧眼盯着村口,道:“再等一会儿吧,总有他们出来的时候。”

喜鹊娘:“那家里咋办?……也不知道喜鹊和那个马,吃上了没?”

姜玫想了想:“也是啊,大婶。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再盯一会儿?”

喜鹊娘:“你认得吗?”

姜玫茫然道:“那怎么办?”

喜鹊娘:“要不啥,咱今格儿就先拉倒吧,明格儿早早儿地再来。”

姜玫的手在筐里往紧抓了抓,不甘心道:“那好吧,我也觉得肚子饿了,真不争气。”

两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看着喜鹊娘和姜玫渐渐地走过来,伤疤脸把头埋了下去。

喜鹊娘和姜玫渐渐地走过来,两人先后从伤疤脸头部的上方迈过去,向着远处走了去。

194

清晨,日军军营里。

竹内一边系着风纪扣的扣子,向不远处正要坐进摩托车车斗里去团山走着,用日语道:“不不不,团山君。……这件事情的,还是我的,亲自的处理的。你的,还是去零号工事的,要紧。”

团山又从摩托车上下来,用日语道:“可是,竹内大尉……”

竹内扬手制止了团山,用日语道:“你的,火候,把握不准的。请你相信我,你要的东西,我会想办法给你弄到手的。明白吗,团山君?”

团山有些不快,但也只好举手敬礼,用日语道:“哈依!我的,明白的;竹内大尉!”

竹内坐进团山的摩托车车斗里去。

195

红山镇的街道上,两辆摩托车从日军军营里驶出,快速地顺着街道驶去。

摩托车上分别坐着竹内和翻译官及两名日本兵。

摩托车拐过一个路口,到了保安队的大门口,也不减速,径直开进了保安队的院子里。

保安队门口站岗的两个保安,险些被摩托车刮到,愣模愣眼地站在那里,看着驶进院子里去的摩托车背影。

摩托车在一处房子前停下。

竹内及翻译官和日本兵都下了车。

竹内率先气宇轩昂地向房子里走去。

在房子前站岗的保安还想拦挡:“嗳嗳,你们想做啥?”

竹内很有气势地将保安拨开到一边,顾自进了房子里;两名日本兵和翻译官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竹内颇有军人风度地带着日本兵和翻译官顺着走廊向里面走着。

惊得巡视着的保安傻愣愣地看着他们;监室里面的犯人也都闻风而动。

竹内等一路走到关押着张家哥六个儿的监室前,停住,隔着栅栏看着监室里的张家哥六个儿。

张家的哥六个儿渐渐地都站了起来。

竹内威严地站了一会儿,冲着翻译官用日语示意道:“你的,问他们的,想的怎么样了?”

翻译官显得无奈地冲着监室里道:“太君说,他又给了你们一夜的时间,问你们想得怎么啦?……我也劝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还是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吧!不然,太君说过的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懂吗?”

张老大向前挪了挪,近乎是带了哭腔道:“可是俺们,……真的是啥也没拿啊,老总!……俺们这儿整整的想了一宿儿,太君他,就让俺们交啥呢?你给俺们提个醒儿,成吗?俺求求你啦,老总,你就救救俺们吧,俺们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啊,老总!”

翻译官想要说啥,可又说不出。

竹内用日语问翻译官道:“他们的,在说什么?”

翻译官看着竹内,有口难言地微微摇了摇头。

“八嘎!”竹内咬紧牙关,低沉地骂道,然后,回头招呼日本兵,用日语道:“把他们统统的,带出去的。”

日本兵得令,向着站在不远处看着的一名保安逼去。

保安像是怕挨打的样子躲闪着。但还是被日本兵揪到了关押着张家哥几个的监室前。

日本兵用日语命令保安道:“你的,把门的打开的有!”

保安听不明白,又像刚才那样怕挨打的样子,用一只胳膊想要抵挡着。

翻译官:“太君是命令你把牢门打开。”

“哦,是是,是,打开,打开。”保安获救了似的,赶紧拿出钥匙,哆嗦着打开了牢门。

一名日本兵钻进牢房,用大枪逼着张家的哥六个,一个个的走出了牢房,又向房子的外面走去。

196

山峦叠翠的山道上,喜庆的唢呐声高亢地的响着。

远远地,一队送亲的队伍正在走来。

队伍渐渐地近了。

可以看见吹鼓手腮帮子鼓得老高,很卖力的样子。

但是,吹鼓手的喇叭上面,却结了一段红布和白布。

毛驴上,披盖着的坐垫,也是一半红,一半白。

新娘子的身上,穿着鲜红嫁妆,也在腰上围了一条白布。

新娘子的头上,红盖头的上面,也罩着一方白布。

送亲的队伍继续前行。

原本一丝不苟坐在毛驴上的新娘,忽然轻声问道:“到哪啦,哥?”

牵着毛驴的青年并不回头,冷峻地低声道:“快到金沟村了。”

新娘:“那你可要记住了,我要先上山去。”

“哥”没再说话,近乎是机械地走着。

毛驴载着新娘晃动着。

新娘默默地抬起手来,把盖头撩开一道缝,向前看着。

忽然,毛驴大幅度地晃动了一下,新娘的盖头不由自主地近乎是全部打开,露出了周凤兰娇美的脸庞

197

杨俊家。

杨大憨蹲在正房外面的窗户下,木讷地抽着旱烟。

葫芦在屋门口朝里巴望着,可见葫芦家的在锅台前朝葫芦撩了撩手,葫芦便泄了气,没精打采地返回到杨大憨的身边,蹲下,道:“……到底是要咱做啥呢,干等着?”

杨大憨没有吱声,默默地把嘴上的烟蒂拿捏下来,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按灭。

葫芦又仰起头,想透过窗户看屋子里的情况。

198

屋子里,杨大妮歪斜着身子,一只手拄在炕上,坐在炕桌前,发着愣。

一旁,杨福头独自一个人无忧无虑地边吃着饭,边把玩儿着他的那尊“红山女神”玉像。

山菊站在地上,不错眼珠地看着杨大妮。

良久,山菊终于忍不住,着急道:“哎呀,大姑奶奶,你到底是咋啦吗?要是俺们做错了啥,你就开颜透雨地说一声,不中吗?……你让俺们磨了豆腐,可又不让吃,让葫芦搁镇子上拉来恁么多的猪肉,也不让吃,让俺们都早早的来啦,可你又不分派俺们干啥,给你做了早饭,你也不让往上端,你到底是想做啥吗?……葫芦哥和俺家大憨,可还都搁外面等着呢?”

杨大妮目光迟钝地看向山菊,良久,毫无底气地道:“……就先……等着吧,不中吗?”

山菊:“可就这么干耗着,……你要是想做啥,就先说出来,也好让俺们先有个谱儿,成吗,大姑奶奶?”

“可,可你又让俺……咋说呢?”杨大妮似乎也是有苦难言。

“哎呀,你都急死俺啦!……昨格儿你可不是这样子的。”山菊不知如何是好,一屁股在板凳上坐下来,生起了闷气。

杨大妮胆怯地看着山菊:“昨格儿,昨格儿……那都是凤兰……说给……俺的。”

山菊诧异地看着杨大妮,渐渐地有所醒悟,站起来,走到炕沿前:“你说啥,大姑奶奶?……你是说,……你是说,周小姐,哦不,不不,是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她,真个还会回来吗?”

杨大妮看着山菊不说话。

山菊禁不住拉起杨大妮来,摇晃着杨大妮的身子,道:“你快说呀,快说呀,大姑奶奶?”

杨大妮木木地,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样子:“俺……哪儿……就说得准呢?!”

外面屋子里的葫芦家的听见屋子里的异常响动,掀开门帘进来,站在门口,干巴巴地看着。

正在边吃饭边玩儿着的杨福头,这时也停止了动作,懵懂地看着杨大妮。渐渐地,杨福头把他的那尊“红山女神”玉像掖进被垛里,身子挪蹭到炕沿前,溜下了地,又看着杨大妮一会儿,突然道:“俺嫂子来家了啦,俺去接她!”

说着,向外跑了去。

“嗳,小少爷,你回来,小少爷!”葫芦家的赶紧追了出去。

“俺就不!俺去接俺嫂子!”可杨福头还是大声地喊着,出了屋门口,向着大门外跑了去。

正在窗户下朝屋子里探看着的杨大憨和葫芦,都直起了身子,看着杨福头跑去,又面面相觑着。

葫芦家的从屋子里追出来,猛地停在门口,似乎听到了什么意外的响声。

这时,有隐隐的似哀凉,又似喜庆的唢呐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杨大憨和葫芦似乎也听到了唢呐声,疑惑地相互看着。

“快着,都还愣着啥呀,快上山啊!”杨大妮光着脚从屋子里跑出来,没头没脑地道。

“鞋,鞋,大姑奶奶!”山菊拎着杨大妮的鞋,紧跟着跑出来。

杨大妮接过鞋子,一边穿着,道:“是俺弟妹。是凤兰!……她真个来啦!来啦!”

“你说啥呢,大姑奶奶?”杨大憨被吓了一跳似的道,“……你是说,外边送亲的,是咱家的大少奶奶来了吗?”

杨大妮流了泪,一边抹擦着,道:“是!是!……就快去山上……接她啊!……你们还都愣着干啥?”

“大少奶奶!……你,你可来了啊!”杨大憨禁不住激动,也热泪盈眶,一边哽咽着,大步地向着大门外走了去。

199

山上。

送亲的队伍从山上下来,快到了村口,停住,任凭唢呐声使劲地鼓吹了一通,引来无数的看热闹的人,然后,又转了方向,向着另一处的山上拐去。

杨大憨等从村街上走过来,一路跟着送亲的队伍,也向着山上连跑带颠地走了去。

200

红山镇保安队的院子里。

十二条大枪摆放在桌子上。

十二名保安列队站着,有的在打着哈欠,有的在东张西望着,多数都在看着前面。

前面靠墙处,张家的哥六个依次站立着。两边各站着一个日本兵持枪看守着。

竹内在张家的哥六个面前缓缓地踱着步子。

一旁,丁协卫和翻译官站在一起,谨慎地看着竹内。

竹内又踱了一个来回,停住,朝翻译官一摆手,用日语道:“你的,再问他们的,到底交,还是不交?”

翻译官很无奈地上前,用中文道:“怎么样,各位?……难道你们真的就想为那点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而丢了性命?……我觉得呢,这论说,太君也对你们实在是够意思了!可你们偏要不信太君说的出做的出,那,结果会怎么样,也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张家老六探着头朝其他哥几个看了看,道:“可俺们,真的是啥也没拿,你要俺们说啥交啥呀?”

丁协卫着急地上前踹了张老六一脚:“你他妈了个巴子的,还嘴硬!……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知道吗,你?”

张家老大:“你别打他,老总;……俺不是说了吗,俺们,俺们是真的啥也没拿啊,你就让俺们交啥呢?”

“俺看你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丁协卫马上又冲着张老大奔了去,“……你他妈了个巴子的,你是你家老大是吧?你都是咋带的头儿呢,你?!你不让打他,那俺就打你,打你,打你……”

“吆西!”竹内拍了拍丁协卫的肩膀,用日语道:“你的,一边去!”

丁协卫听不明白,转头看着翻译官,期望着翻译官能给他翻译一下。但翻译官却故意把脸扭了过去,丁协卫便愣在了那里。

一旁的日本兵气势汹汹地走过去,用大枪逼着丁协卫,丁协卫提防着挨打的样子被逼到了一边去。

“保安队的,集合的干活!”竹内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凶光,用日语又道。

翻译官不屑地看着丁协卫:“太君是让你把你们的人给叫过来,你没听见吗?”

“他妈了个巴子的,他竟说些个古怪的话,哪个听得懂?”丁协卫不服地道。

翻译官揶揄地冲着丁协卫:“那,我就这么翻译给太君听?”

丁协卫立刻就慌了,连连地摆着手道:“别,别别!别别别!……就算俺没说,俺是在放屁,中了吧?!……求求你,求求你!”

翻译官:“那你还不快去啊!”

“是!”丁协卫一激灵,竟很正规地给翻译官敬了个军礼,然后,跑过去,冲着等在那里的十二名保安立正、稍息、立正地训斥了一番,转回身去,跑步到竹内的跟前,敬礼,低声下气道:“太君,……那个,都准备好啦,听您吩咐,听您吩咐,太君。”

竹内也许是猜出了丁协卫在说什么,向前跨了一步,把丁协卫拨拉到一边去,冲着翻译官道:“你的,叫他们的都拿起枪,把子弹的,退掉的。”

“是,太君!”翻译官犹豫了一下,冲团山立正道,又转向保安们:“太君命令你们,拿起自己的枪,把子弹都退出去!”

保安们很无秩序地上前,拿了自己的枪,“哗啦哗啦”地拉动枪栓,子弹一颗一颗的纷纷落到地上。

竹内弯腰捡起两颗子弹,在手里掂量着,又回头看了看张家的哥六个,用日语道:“那就按着你们中国人的规矩,杀人偿命,两命抵一命吧!……士兵!”

一名日本兵应声跑步到团山的跟前。

团山把两颗子弹交给日本兵,又和日本兵嘀咕了一阵什么。日本兵向另外的那名日本兵一摆手,两人上前,分别收走了保安们的枪,远去了。

保安们莫名其妙地左瞧右看着。

“这儿、这儿……不行啊,太君!”丁协卫想要上前去制止团山。

翻译官把丁协卫拉回来:“行了你!别找不自在了。”

“可、可这儿……”丁协卫还想再说什么,又看见两名日本兵分别拎着枪又走了回来,便住了声。

然而,翻译官却拨开丁协卫,快步向竹内走过去,用日语道:“报告太君,是不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竹内用日语道:“不必要了。他们的,敬酒的不吃。杨先生的,我们的朋友的,给他报仇的,天经地义的。……你退下吧!”

翻译官欲言又止,只好退到了一边去。

两名日本兵把枪都放在桌子上,又用枪逼着保安们各自上前拿了自己的枪,然后站成一排。

不远处,梁大磕巴正走过来,见状,道:“不、不、不……不可……不可……胡、胡、胡、胡来!”

丁协卫正用手指头挠着脸颊,一会儿看看保安们,一会儿看看张家的哥六个,似乎是有所领悟。听见梁大磕巴的喊声,急急地跑上去,道:“哎呦,队长!……您来啦,队长?您睡好啦?……没事儿,没事儿,您就擎好吧;是假枪毙,假枪毙!”

梁大磕巴松了口气的样子,倒背着手,威严地站在了那里。

201

金沟村村外的山坡上。

伤疤脸隐蔽着走来。

远远地望向村口,已经隐约可见。

伤疤脸找好了一个位置,卧下身去,从远处看去,丝毫觉察不出这里面还隐蔽着一个心怀叵测的人。

202

保安队的院子里。

保安们已经面对着张家的哥六个隔着一段距离站好。

一名日本兵正在用枪托打着张家的哥六个,把双手放在脑后,身子站好。然后,他跑到保安们的一边去。

在保安队列的另一边,另一名日本兵用日语命令保安道:“预备……举枪!”

保安们听不懂,日本兵便托起排头保安的枪,示范给其他的保安看。

其他的保安左顾右盼着都举起了枪。

“瞄准!”日本兵又用日语道。看见保安听不懂,依旧强硬地纠正排头的保安给其他的保安做出了示范。

其他的保安领悟地开始瞄准。

张家的哥六个傻愣愣地站着,或看着地上的子弹,或看着保安,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但是张发财却突然尿了裤子,又一下子颓了下去,向竹内的跟前爬着道:“太君,太君,您饶了俺们吧,饶了俺们吧,俺们真的是啥也没拿,啥也没拿啊,太君!”

一名日本兵上前打了张发财一枪托,把张发财薅回原来的位置,可是张发财依旧站不住。

张发家道:“奶奶的,……老四!你还像个爷们儿吗?就是脑袋掉了,不还有二升血呢吗?过三十年咱还是一条好汉,你也拿出点儿张家爷儿们的样儿来;挺直喽!”

张发财这才好歹站住,两腿依旧颤抖不止。

梁大磕巴不屑地啐了口唾沫,道:“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熊、熊、熊样儿、样儿!”

“也就欠、欠日本人,恁么收拾他们,他妈了个巴子的!”丁协卫幸灾乐祸地附和道。

“预备……上子弹!”日本兵用日语又发出了命令。

有了上次的经验,保安们相对熟练了些。

“瞄准!”日本兵用日语命令道,然后,退到了一边去。

张家的哥六个都闭上了眼睛。尤其是张发财,眼睛闭得面目狰狞,腿剧烈地抖动着,裤裆中滴滴嗒嗒地向下滴着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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