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是用一块帆布做成的,由几根柱子支撑着,永远不必修理或重搭。帐篷下放了一张睡榻,那是我用兽皮和其他一些柔软的材料做成的;那些兽皮当然是我从打死了的野兽身上剥下来的。睡榻上还铺了一条毛毯,是我从船上的卧具中拿下来的;另外还有一件很大的值夜衣服用作盖被。我每次有事离开我的老住所时’就住在这座乡间别墅里。
与别墅毗邻的是我的圈地,里面放养着山羊。当初,为了圈这块地,我曾历尽艰辛。我竭尽全力,把篱笆做得十分严密,免得圈在里面的山羊逃出去。我不遗余力,辛勤劳作,在篱笆外插满了小木桩,而且插得又密又多,样子不像篱墙,倒像是一个栅栏;在木桩与木桩之间,连手都插不进去。后来,在第三个雨季中,这些小木桩都长大了,成了一堵坚固的围墙。
这一切都可以证明我并没有偷懒。为了使生活舒适,凡是必须做的事,我都不辞辛劳地去完成。我认为,手边驯养一批牲畜,就等于替自己建立一座羊肉、羊奶、奶油和奶酪的活仓库。无论我在岛上生活多少年一哪怕是40年——也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这里,我还种了一些葡萄,我每年冬天贮藏的葡萄干,主要是从自己葡萄园里收获的葡萄晒制而成的。这些葡萄干我都小心保藏,因为这是我现有食物中最富营养最可口的食品。葡萄干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丰富,祛病提神,延年益寿。
我的乡间别墅正处于我泊船的地方和我海边住所的中途,因此每次去泊船处我总要在这里停留一下。我常去看看那只独木舟,并把船里的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有时我也驾起独木舟出去消遣消遣,但我再也不敢离岸太远冒险远航了,唯恐无意中被急流、大风或其他意外事故把我冲走或刮走。然而,正在这时我的生活却发生了新的变化。
一天中午,我正走去看我的船,忽然在海边发现一个人的脚印;那是一个赤脚的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沙滩上。这简直把我吓坏了。我呆呆地站在4那里,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又像大白天见到了鬼。我侧耳倾听,又环顾四周,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见到。我跑上高地,向远处眺望,又在海边来回跑了几趟,可还是毫无结果。脚印就这一个,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这使我心烦意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样,头脑里尽是胡思乱想,后来就拔腿往自己的防御工事跑去,一路飞奔,脚不沾地。可是,我心里又惶恐至074极,一步三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连远处的一丛小树,一枝枯树干,都使我疑神疑鬼,以为是人。一路上,我是惊恐万状,头脑里出现各种各样的幻景,幻觉里又出现各种各样荒诞不经的想法以及无数离奇古怪的妄想,简直一言难尽。
我一跑到自己的城堡一以后我就这样称呼了——下子就钻了进去,好像后面的有人在追赶似的。至于我是按原来的想法,用梯子爬进去的呢,还是从我打通了的岩洞的门里钻进去的,连自己都记不得了,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想不起来。
我一夜都没合眼。时间越长,我的疑惧反而越大。这似乎有点反常,也不合乎受惊动物正常的心理状态。原来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大惊小怪,因而引起一连串的胡思乱想,结果自己吓自己;而且,想的时间越长,越是都往坏处想。有时候,我幻想着,那定是魔鬼在作祟;于是,我的理智便随声附和,支持我的想法。我想,其他人怎么跑到那儿去呢?把他们送到岛上来的船在哪里呢?别的脚印又在什么地方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到那边去呢?但是,再一想,要是说魔鬼在那儿显出人形,仅仅是为了留下一个人的脚印,那又未免毫无意义,因为我未必一定看到它。
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不得不承认,我害怕那是魔鬼的作为是毫无根据的。因此,我马上得出一个结论:那一定是某种更危险的生物,也就是说,一定是海岛对岸大陆上的那些野人来跟我作对。他们划着独木舟在海上闲游,可能卷入了急流,或碰上逆风,偶尔冲到或刮到海岛上。上岸后又不愿留在这孤岛上,又回到了海上,要不我该发现他们了。
当上述种种想法在我头脑里萦绕时,我起初还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在那边,也没有给他们发现我的小船。要是他们的看到了小船,就断定这小岛上有人,说不定来捜寻我。
恐惧心驱走了我全部的宗教信仰。在此之前,我亲身感受到上帝的恩惠,使我产生了对上帝的信仰;现在,这种信仰完全消失了。过去,上帝用神迹赐给我食物;而现在,我似乎认为他竟无力来保护他所赐给我的食物了。于是,我责备自己贪图安逸的生活,不肯多种一些粮食,只图能接得上下一季吃的就算了,好像不发生什么意外似的,认为我一定能享用地里收获的谷物。这种自我谴责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囤积好两三年的粮食。
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至于因缺乏粮食而饿死。
我就这样苦思冥想,花去了许多小时,许多天,甚至许多星期,许多个月。思考的结果,在当时对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影响,不能不在这里提一下。
那就是:一天清晨,我正躺在床上想着野人出现的危险,心里觉得忐忑不安。
这时,我忽然想到《泽经》上的话:“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赞颂我。”
于是,我愉快地从床上爬起来,不仅心里感到宽慰多了,而且获得了指引和鼓舞,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恳求他能拯救我。
做完祈祷之后,我就拿起《圣经》翻开来,首先就看到下面这句话:
“等候上帝,要刚强勇敢,坚定你的意志,等候上帝!”这几句话给我的安慰,非语言所能形容。于是,我放下《泽经》,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也不再忧愁哀伤。
我就这样一儿胡思乱想,一儿疑神疑鬼,一儿又反省冥思。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这一切也许全是我自己的幻觉。那只脚印可能是我下船上岸时自己留在沙滩上的。这个想法使我稍稍高兴了一些,并竭力使自己相信,那确实是自己的幻觉,那只不过是自己留下的脚印而已。
于是,我又鼓起勇气,想到外面去看看。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走出城堡了,家里快断粮了,只剩一些大麦饼和水。那些山羊也该挤奶了,这项工作一直是我傍晚的消遣。那些可怜的家伙好久没挤奶,一定痛苦不安。事实上,由于长久没有挤奶,有好几只几乎已挤不出奶而糟蹋掉了。
这一切只是自己在吓自己,我就壮起胆子重新外出了,并跑到我的乡间别墅去挤羊奶。我一路上担惊害怕,一步三回头往身后张望,时刻准备丢下筐子逃命。如果有人看到我那走路的样子,一定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或新近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哩一受惊吓这倒也是事实!
可是,我一连跑去挤了两三天奶,什么也没有看到,我的胆子稍稍大了一点。我想,其实没有什么事情,都是我的想象罢了。但我还不能使自己确信那一定是自己的脚印,除非我再到海边去一趟,亲自看看那个脚印,用自己的脚去比一比。不料,我一到那边,首先发现的是,当初我停放小船时,绝不可能在那儿上岸;其次,当我用自己的脚去比那脚印时,发现我的脚小得多。这两个情况又使我胡思乱想起来,并使我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结果我吓得浑身颤抖,好像发疟疾一样。我马上跑回家里,深信至少一个人或一些人上过岸。总之,岛上已经有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对我进行突然袭击,使我措手不及。至于我应采取什么措施进行防卫,却仍毫无头绪。
唉!人在恐惧中所做出的决定是多么荒唐可笑啊!凡是理智提供他们保护自己的种种办法,一旦恐惧心占了上风,他们就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办法了。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那些围墙拆掉,把所有围地中的羊放回树林,任凭它们变成野羊,免得敌人发现之后,为了掠夺更多的羊而经常上岛骚扰;其次,我又打算索性把那两块谷物田也挖掉,免得他们在那里发现这种谷物后,再常常到岛上来劫掠。我甚至想把乡间茅舍和海边住所的帐篷都毁掉,免得他们发现住人的痕迹,从而进行搜索,找出住在这里的人。
我胡思乱想,彻夜不眠。由于思虑过度,精神疲惫,到早晨才昏昏睡去。我睡得很香,醒来之后,觉得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定多了。我内心进行了激烈的争辩,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个小岛既然风景宜人,物产丰富,又离大陆不远,就不可能像我以前想象的那样绝无人迹。岛上虽然没有居民,但对面大陆上的船只有时完全有可能来岛上靠岸。那些上岛的人,有些可能有一定的目的,有些则可能是被逆风刮过来的。
我在这岛上已住了15年了,但从未见过一个人影。因为,即使他们偶尔被逆风刮到岛上来,也总是尽快离开。看来,到目前为止,他们仍认为这座孤岛是不宜久居的地方。
这时,我后悔把山洞挖得太大了,并且还在围墙和岩石衔接处开了一个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在围墙外边,也就是我12年前种两行树的地方,再筑起一道半圆形的防御工事。
现在,我有两道墙了。我又在外墙上用了不少木料、旧缆索及其他我能想到的东西进一步加固,并在墙上开了7个小洞,大小刚好能伸出我的手臂。
在围墙里面,我又从山洞里搬了不少泥土倒在墙角用脚踩实。这样,把墙加宽到10多英尺。这7个小洞是准备放我的短枪的。我从破船上拿下了7支短枪。现在把这些枪安置在7个洞里,并用架子支撑好,样子像7尊大炮。这样,在两分钟之内我可以连开7枪。我辛勤工作了好几个月,才完成了这道墙;而在没有完成以前,我一直感到自己不够安全。
这项工程完成后,我又在墙外空地周围密密地插了一些杨柳树树桩或树枝,差不多插了两万多支,因为杨柳树特别容易生长。在杨柳树林与围墙之间,我特地留出一条很宽的空地。这样,如有敌人袭击,一下子就能发现。
因为他们无法在外墙和小树间掩蔽自己,这样就难以接近外墙了。
不到两年时间,我就有了一片浓密的丛林,不到五六年工夫,我住所面前便长起了一片森林,又浓密又粗壮,简直无法通行。谁也不想到树林后有什么东西,更不想到有人住在那儿了。
现在,我可以说已竭尽人类的智慧,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了。以后可以看到,我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我目前还没有预见到什么危险,所感到的恐惧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对象。
进行上述工作时,我也没有忽略别的事情。我仍十分关心我的羊群,它们随时可以充分满足我的需要,使我不必浪费火药和子弹,也省得费力气去追捕野山羊。我当然不愿放弃自己驯养山羊所提供的便利。
为此,我考虑良久,觉得只有两个办法可以保全羊群。一是另外找个适当的地方,挖一个地洞,每天晚上把羊赶进去;另一个办法是再圈两三块小地方,彼此相隔较远,愈隐蔽愈好,每个地方养六七只羊。万一大羊群遭到不测,我还可以花点时间和精力再恢复起来。这个办法虽然要付出很多时间和劳力,但我却认为是一个最合理的计划。
我辛辛苦苦从事各项工作,仅仅是因为我看到那只脚印,因而产生了种种疑惧。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任何人到岛上来过。就这样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下我又过了两年。这种不安的心情使我的生活远远不如从前那样舒畅了。这种情况任何人都可以想象的。试想一个人成天提心吊胆地生活,生怕有人害他,这种生活有什么乐趣呢?即使在祈祷的时候,也已不再有以往那种宁静和满足的心情了。
现在,再说说我接下来做的事。我把一部分家畜安置妥当后,便走遍全岛,想再找一片这样深幽的地方,建立一个同样的小圈地养羊。我一直往岛的西部走,到了一个我从前从未涉足的地方。我往海里一看,仿佛看到极远处有一只船。我曾从破船上一个水手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两只望远镜,可惜没有带在身边。那船影太远,我也说不准到底是否是船。
076我一直凝望着,看得我眼睛都痛得看不下去了。当我从山上下来时,那船影似的东西已完全消失了,我也只好随它去了。
不过,我由此下定决心,以后出门衣袋里一定要带一副望远镜。
我走下山岗,来到小岛的尽头。这一带我以前从未来过。
一到这里,我马上明白,在岛上发现人的脚印,并不像我原来想象的那样稀奇。只是老天爷有意安排,让我漂流到岛上野人从来不到的那一头。否贝J,我早就知道,那些大陆上来的独木舟,有时在海上走得太远了,偶尔渡过海峡到岛的这一边来找港口停泊。这是经常有的事。而且,他们的独木舟在海上相遇时,经常要打仗,打胜了的部落就把抓到的俘虏带到岛上这边来,按照他们吃人部落的习惯,把俘虏杀死吃掉。
再说我从山岗上下来,走到岛的西南角,马上就吓得惊惶失措,目瞪口呆了。只见海岸上满地都是人的头骨、手骨、脚骨,以及人体其他部分的骨头,我心里的恐怖,简直无法形容。我还看到有一个地方曾经生过火,地上挖了一个斗鸡坑似的圆圈,那些野蛮人大概就围坐在那里,举行残忍的宴,吃食自己同类的肉体。
见到这一情景,我简直惊愕万分。好久好久,我忘记了自身的危险。想到这种极端残忍可怕的行为,想到人性竟然堕落到如此地步,我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吃人的事我以前虽然也经常听人说起过,可今天才第一次亲眼看到吃人留下的现场。我转过脸去,不忍再看这可怕的景象。我感到胃里东西直往上冒,人也几乎晕倒了,最后终于恶心得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我吐得很厉害,东西吐光后才略感轻松些。
当我略微跑离吃人现场之后,还是惊魂不定,呆呆地在路上站了一儿。直到后来,心情才稍稍安定下来。我仰望苍天,热泪盈眶,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感谢上帝把我降生在世界上别的地方,使我没有与这些可怕的家伙同流合污。尽管我感到自己目前的境况十分悲惨,但上帝还是在生活上给我种种照顾。我不仅不应该抱怨上帝,而且应衷心地感激他。
我就怀着这种感激的心情回到了我的城堡。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自己的住所安全可靠,因而心里也宽慰多了。
我对这伙野蛮的畜生,对他们互相吞食这种灭绝人性的罪恶风俗是深恶痛绝。所以,差不多有两年时间,我整天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并不敢超越自己的活动范围。我所谓的活动范围,就是指我的三处庄园一我的城堡,我的别墅和我那森林中的圈地。
可是,尽管如此,时间一长,我对食人部落的担心逐渐消失了,更何况我确信自己没有被他们发现的危险。所以,我又像以前那样泰然自若地过平淡生活了。所不同的是,我比以前更小心了,比以前更留心观察,唯恐被上岛的野人看见。特别是,我使用枪时更小心谨慎,以免野人听到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