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想外出走走,可是周身无力,几乎连枪都拿不动(因为我从来外出都要带枪)。所以我只走了几步,就坐在地上,眺望着面前的海面。这时,海上风平浪静。我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这大地和大海,尽管我天天看到,可到底是什么呢?它们又来自何方?我和其他一切生灵,野生的和驯养的,人类和野兽,究竟是些什么?又都来自何方?毫无疑问,我们都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也正是这种力量创造了陆地、大海和天空。但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创造了这一切。继而,就可得出一个非同寻常的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这一切,就必然能引导和支配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东西。能创造万物的力量,当然也能引导和支配万物。
既然发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现在流落在这荒岛上,境况悲惨。既然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么,这么多灾难降临到我头上,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推翻这些结论。这使我更加坚信,我遭遇的这些灾难,都是上帝安排的;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人了当前的悲惨境遇。
我心烦意乱,闷闷不乐,无心人睡。我坐到椅子里,点燃了灯,因为这时天已黑了。我担心旧病复发,心中十分害怕。这时,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管生什么病,都不吃药,只嚼烟叶。我箱子里有一卷烟叶,大部分都已烤熟了;也有一些青烟叶,尚未完全烤熟。
于是,我就起身去取烟叶。毫无疑问,这是上天指引我去做的。因为,在箱子里,我不仅找到了医治我肉体的药物,还找到了救治我灵魂的良药。打开箱子,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烟叶;箱子里也有几本我保存下来的书,我取出了一本《泽经》。前面我曾提到过从破船上找到几本《怪经》的事。在此以前,我一直没有闲暇读《泽经》,也无意去读。
我不知道如何用烟叶来治病,也不知道是否能治好病,但我作了多种试验,并想总有一种办法能生效。我先把一把烟叶放在嘴里嚼,一下子,我的头便晕起来。因为,烟叶还是半青的,味道很凶,而我又没有吃烟的习惯。
然后,又取了点烟叶,放在甘蔗酒里泡了一两小时,决定睡前当药酒喝下去。
最后,又拿一些烟叶放在炭盆里烧,并把鼻子凑上去闻烟叶烧烤出来的烟味,尽可能忍受烟熏的气味,只要不窒息就闻下去。
在这样治病的同时,我拿起《怪经》开始读起来。因为烟叶的气味把我的头脑弄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认阅读,就随便打开书,映入我眼睛的第一个句子是:“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赞颂我。”
这些话对我的处境再合适不过了,读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象越来越深,铭记不忘。
至于得到拯救的话,当时并没有使我动心。在我看来,我能获救的事,实在太渺茫了,太不现实了。正如上帝请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时,他们竟然问:“上帝能在旷野摆设筵席吗?”所以我也问:“上帝自己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拯救出去吗?”因为获救的希望在许多年后才出现,所以这个疑问多年来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夜已深了,前面我也提到,烟味弄得我头脑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觉了。
于是,我让灯在石洞里继续点着,以便晚上要拿东西的话方便些,就上床睡了。临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从未做过的事:我跪下来,向上帝祈祷,如果我在患难中向他呼求,他必定拯救我。我的祈祷断断续续,话不成句。做完了祈祷,我就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烟叶浸过之后,酒变得很凶,且烟味刺鼻,几乎无法喝下去。喝过酒后,我就立刻上床睡觉。不久,我感到酒力直冲脑门,非常厉害。我就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3点钟才醒来。现在,在我记这日记的时候,我有点怀疑,很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下午3点钟才醒来。因为,几年后,我发现我的日历中这一周少算了一天,却又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要是我来回穿越赤道失去时间的话,我少掉的应该不止一天。事实是,我的确把日子漏记了一天,至于为什么漏掉这一天,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说,醒来时我觉得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活力。起床后,我感到力气也比前一天大多了,并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肚子感到饿了。一句话,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身体逐渐复原;这一天是29日。
30日当然身体更好了,我重又带枪外出,但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一两只像黑雁那样的海鸟带回家,可又不想吃鸟肉,就又煮了几个鳖蛋吃,味道挺不错。晚上,我又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因为我感到,正是昨天喝了这种药酒,身体才好起来,这次我喝得不多,第二天,7月1日,我以为身体更好些,结果却有点发冷,但并不厉害。
7月2日我重新用三种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样把头弄得昏昏沉沉的,喝下去的药酒也加了一倍。
7月3日病完全好了,但身体过了好几个星期才完全复原。在体力恢复过程中,我时时想到《怪经》上的这句话:“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救我,我就046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获救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我不敢对此存有任何奢望。正当我为这种念头而感到灰心失望时,忽然醒悟到:我一心只想上帝把我从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获得了拯救。于是,我扪心自问:我不是从疾病中被拯救出来了吗?难道这不是一个奇迹?
7月4日早上,我拿起《怪经》从新约》读起。这次我是正认读了,并决定每天早晚都要读一次,也不规定一定要读多少章,只要想读就读下去。认读过之后不久,心中受到深切、诚的感动,觉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罪孽深重,梦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我的面前。我认思考了梦中听到的那句话:“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
那天,我诚地祈求上帝给我忏悔的机。忽然,就像有天意似的,在我照例翻阅《怪经》时,读到了这句话:“上帝又高举他在自己的右边,立为君王和救主,将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赐给以色列人。”于是,我放下书,双手举向天空;同时,我的心灵也升向天上,并欣喜若狂地高喊:“耶稣,你大卫的儿子,耶稣,你被上帝举为君王和救主,请赐给我悔改的心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算得上是正的祈祷,因为,我这次祈祷与自己的境遇联系了起来,并且,这次祈祷是受了上帝的话的鼓舞,抱着一种正符合《泽经》精神的希望。也可以说,只有从这时期,我才开始希望上帝能听到我的祈祷。
我当前的境况是:虽然生活依然很艰苦,但精神却轻松多了。由于读《泽经》和祈祷,我的思想变得高尚了,内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宽慰的心情我以前从未有过。同时,健康和体力也已恢复,我重又振作精神,安排工作,并恢复正常的生活。
从7月4日至14日,我的主要活动是带枪外出,四处走走。像大病初愈的人那样,走走歇歇;随着体力逐渐恢复,再逐步扩大活动范围。当时,我精神萎靡,体力虚弱,一般人实难想象。我治病的方法,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也许,这种方法以前从未治愈过疟疾。可我也不能把这个方法介绍给别人。用这个方法疟疾是治好了,但是我身体虚弱不堪。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的神经和四肢还经常抽搐。
这场大病给了我一个教训:雨季外出对健康危害最甚,尤其是飓风和暴风带来的雨危害更大。而在旱季,要么不下雨,一下雨又总是刮暴风。所以,旱季的暴风雨比九十月间的雨危害更大。
7月15日,我开始对这个小岛作更详细的勘察。我先走到那条小河边。
这条小河,先前已经提到,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沿河而上走了约2英里,发现海潮最远只能到达这里。原来这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口味甚佳。现在适值旱季,溪里有些地方连一滴水也没有;即使有的话,也汇不成水流。
我到处寻找木薯,那是热带印第安人用来做面包的植物,可是没有找到。
我发现了许多很大的芦荟,但当时不知道其用途。我还看到一些甘蔗,因为是野生的,未经人工栽培,所以不太好吃。我感到这回发现的东西已不少了。
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寻思着如何利用这些新发现,可是毫无头绪。
第二天,16日,我沿原路走得更远。小溪和草地均已到了尽头,但树木茂盛。在那儿,长着不少水果,地上有各种瓜类,树上有葡萄。葡萄长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满树枝,葡萄一串串的,又红又大。这意外的发现使我非常高兴。但经验警告我不能贪吃。我记得,在伯尔伯里上岸时,几个在那儿当奴隶的英国人因葡萄吃得太多,害痢疾和热病死了。但是,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利用这些葡萄,就是把它们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葡萄干收藏起来。我相信葡萄干是很好吃的;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就可以吃葡萄干,又富有营养又好吃。后来事实也证明如此。
那晚我就留在那里,没有回家。顺便说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到了夜里,我还是拿出老办法,爬上一棵大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又继续我的考察。在山谷里,我大约朝北走了4英里,南面和北面是连绵不绝的山脉。
最后,我来到一片开阔地,地势向西倾斜。一湾清溪从山上流下来,向正东流去。眼前一片清新翠绿,欣欣向荣,一派春天气象。
我沿着这个风景秀丽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路,心里暗自高兴,却又夹杂着苦恼。我环顾四周,心里不禁想,这一切现在都是我的,我是这地方无可争辩的君王,对这儿拥有所有权,如果可以转让的话,我可以把这块地方传给子孙后代,像英国采邑的领主那样。在那里,我又发现了许多椰子树、橘子树、柠檬树和橙子树,不过都是野生的。可是我采集的酸橙不仅好吃,且极富营养。后来,我把酸橙的汁掺上水,吃起来又滋养,又清凉提神。1现在,我得采集一些水果运回家了。我采集了葡萄、酸橙和柠檬,准备贮藏起来好在雨季享用。因为我知道,雨季即将来临。
因此,我采集了许多葡萄堆在一个地方,在另一个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又采集了一大堆酸橙和柠檬放在另一个地方。然后,我每种都带了一些走上了回家的路。我决定下次回来时,带个袋或其他什么可装水果的东西,把采集下来的水果运回家。可是还没到家,葡萄就都烂掉了。这些葡萄长得太饱满,在路上一经挤压,就都破碎流水了。只有少数破碎不太厉害的,尚勉强050可吃。至于酸橙倒完好无损,可我不可能带得很多。
第二天,19日,我带着事先做好的两只小袋子回去装运我的收获物。但是,当我来到葡萄堆前面时,原来饱满完好的葡萄,有的被践踏得破碎不堪,有的则已被吃掉了。眼前的情景一片狼藉,这不禁使我大吃一惊。看来,附近一定有野兽出没;至于什么野兽,当然我无法知道。
现在我才意识到,把葡萄采集下来堆在一起不是办法,用袋装运回去,也不是办法;堆积起来被野兽吃掉,装运回去压碎。于是,我想出了另一个办法。我采集了许多葡萄,把它们挂在树枝上;这些树枝当然能伸出树阴晒得到太阳,让太阳把葡萄晒干。
这次外出回家后,我想到那山谷物产丰富,风景优,心里非常高兴。那边靠近溪流,树木茂盛,不怕暴风雨的袭击。
搬家的念头在我头脑里盘旋了很久;那地方风光明媚,特别诱人。有时,这种念头特别强烈。但仔细一想,住在海边也有住在海边的好处。说不定还有一些别的倒霉蛋,像我一样,交上厄运,来到这座荒岛上。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希望确实很小很小,但把自己关闭在岛中央的山林里,无异于把自己禁闭起来。那时,这种事情不仅没有希望发生,就连可能性也没有了。思前想后,觉得家还是不搬为好。
家是不准备搬了,但我确实非常喜欢那地方。因此,在7月份这一个月中,我常去那儿,并决定在那儿造一间茅舍,并用一道结实坚固的围墙把它从外面围起来。围墙是由两层篱笆筑成的,有我自己那么高,桩子打得很牢固,桩子之间塞满了矮树。我睡在里面很安全。有时在里面一连睡上两三个晚上,出入照例也用一架梯子爬上爬下。这样,我想我有了一座乡间住宅和一座海滨住宅。这座乡间住宅到8月初才告完工。
如上所述,8月初,我建好了茅舍,准备在里面享受一番。8月3日,我发现我原先挂在树枝上的一串串葡萄已完全晒干了。
在这个雨季里,我的家庭成员增加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有一只猫不见了,不知是死了呢,还是跑了,我一无所知,所以心里一直十分挂念。不料在8月底,它忽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了3只小猫。
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小猫完全是家猫,与大猫长得一模一样,它们是怎么生出来的呢?因为,我的两只猫都是母猫。岛上确实有野猫,我还用枪打死过一只。但那种野猫完全是另外一个品种,与欧洲猫不一样。后来,这3只小猫又繁殖了许多后代,闹得我不可开交。最后,我把这些泛滥成灾的猫视为害虫野兽,不是把它们杀掉,就是把它们赶出家门。
从8月14~26日,雨下个不停,我无法出门。现在我不敢淋雨了。在此期间,一直困在屋内,粮食储备逐日减少。我曾冒险外出两次。第一次打死了一只山羊,第二次,找到了一只大鳖,使我大享口福。我的粮食是这样分配的:早餐吃一串葡萄干,中餐吃一块烤羊肉或烤鳖(不幸的是,我没有蒸东西或煮东西的器皿),晚餐吃两三个鳖蛋。
在我被大雨困在家里时,每天工作两三个小时扩大山洞。我把洞向另一边延伸,一直开通到围墙外,作为边门和进出口。于是,我就可从这条路进出。但这样进出太容易,我晚上就睡不安稳;因为以前,我总是把自己围起来,密不透风。而现在,我感到空荡荡的,什么野兽都可来偷袭我。当然,至今我在岛上见到过的最大的动物,只不过是山羊而已。
9月30日,到今天我正好来到荒岛一周年。这是一个不幸的日子。我计算了一下柱子上的刻痕,发现我已上岸365天了。我把这天定为斋戒日,并举行了宗教仪式,以极端虔诚谦卑的心情跪伏在地上,向上帝忏悔我的罪行,接受他对我公正的惩罚,求他通过耶稣基督可怜我,饶恕我。
我很久没守安息日了。最初,我头脑里没有任何宗教观念;后来,我忘记把安息日刻成长痕来区别周数,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现在,我计算了一下日子,知道已经一年了。于是,我把这一年的刻痕按星期划分,每7天留出一个安息日。算到最后,我发现自己漏划了一两天。
不久,我的墨水快用完了,就只好省着点用,只记些生活中的大事,一纯些其他琐事’我就不再记在日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