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灯火通明。
左路大军十万多将士将营寨附近的山木砍伐一空,制成一处处火塔。
火塔上的火焰随风摆荡,始终不灭,被燃烧的树木猎猎作响。昏黄的火光、暗红的月光,兵甲齐整的军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军中在举行篝火晚会。
左路大军大获全胜,又接到右路大军直捣黄龙的喜信,主帅札木合号令杀猪宰羊,与三军同乐。是以有了这夜的篝火晚会。
军卒们聚作一堆堆,穿甲盘膝,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肉,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接连的大胜。
原来隶属修罗域的义军们,个个神采飞扬,向葬魂域新加入的勇士们吹嘘着。
“你们这些新人不知道,如今的修罗域,在信田大人的带领之下,已然成为乐土!”
“在乐土之中,我等受天宫原住民欺压的扶桑、英格尔之人,再也不会受到压迫,受到盘剥。我们的子孙头上,再也没有一个大爷作威作福!”
“信田大人,天人也!他们祖孙三代卧薪尝胆,潜伏于敌营之中千百载。数月前一举灭了修罗门,彻底奠定解放修罗域的胜果!”
“你们没有身临其境,没有见着数月前那惊天的变故!俺跟你们说,那一日,天道意志解封,天老爷发怒,降下灭世之雷。数百万里的土地化为混沌,千万人口回归元始,那个场景,真叫一个可怕。若是换了个胆小之人见了,只怕吓得尿裤子!!”
千里军营的某处,一名自修罗域中加入义军队伍的命匣修士哇哇大叫,眉头上扬,使劲吹嘘着。
有几名同样来自修罗域的军听了,暗笑而不语。
数月前的灭世情景,得见的人并不多,身临其境的,并不是修罗域生存的扶桑、英格尔后裔,反而是那敦煌的来客。
这大肆吹牛的家伙,也不知晓当时的具体情景。他只不过是与敦煌的来客们打交道多了,抓住敦煌来客的片言只语,自行脑补出当时的场景。
类似的一幕幕在千里军营中上演。这一夜,十万军士,大多都很是开心。
因为半月来的大胜,大军所向披靡,又有前方斥候探查得营寨方圆十万里,并无敌踪,士卒们对于警戒之事并不太过在意。
即便连负责守营巡逻的卫兵都放松下来,加入札木合元帅犒赏三军的欢乐之中。
帅营。
札木合设宴款待诸将,杜小宇、方孝青二人,也赫然在列。
酒过三巡,一众问矩境的将领喝的酒多了,心思都渐渐放开。札木合再次取出那右路大军中,马丁路德传来的战报。
“方道友,这战报中的奥妙,还请你为大伙解读一番。”
方孝青智谋不俗,左路大军一路挺进,在葬魂域攻无不克,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葬魂域的修者们忌惮修罗域义军背后的谪仙人,第三代巴特尔。
小部分原因,则是札木合常常向方孝青问计,在方孝青的帮助下,札木合行军小心谨慎,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意外。
半个月来,方孝青在军中,也算是有了不浅的声名。三军之中,都知道这位敦煌的客人擅长谋略,是小信田大人依赖的谋主。
“战报之中,还有奥妙?不就是胜报么?”好些个将领喝得多了,说话也不顾及什么,直接问了出来。
一些将领则是目光幽幽,似乎是看出一些战报上面的奥妙,也知道札木合举行酒宴,与三军同乐只是一个假象。
方孝青当仁不让,长身而起,向一众问矩将领颔首示意,而后接过札木合的书信,上下阅读了一番,而后道:“小信田大人明察秋毫,所言甚是。这信中,确实是有奥妙的。”
之所以唤札木合小信田大人,是因为这些天来,军中将领中,有许多人认为札木合年幼,觉得他经验不足,故意不遵他的某些号令。譬如札木合三令五申让大军不作过多杀戮,军中将领便不太理会。
为了解决为主帅,却令号不行这一弊端,札木合主动拉拢了一批问矩修士作为心腹,还特地在军中隐去自己札木合这一天宫原住民爱用的名字,转而用自己血脉之中信田大魔王这一姓氏。在军中刻意强调他“小信田”的绰号。
事实上,自从流传起小信田这一称呼后,札木合的威望确实上升了不少。平日行事,军中将领的阳奉阴违也少了许多。
方孝青将那战报传给一众将领,不徐不疾地道:“诸位且看,这战报中,有着不少值得玩味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右路大军马丁路德大人欲真正传给我们左路的信息。”
“还请方道友一一道来。”许多心思清明的将领道。
方孝青也不卖关子,点点头道:“信中,大书特书了御兽门之人趁右路大军立足未稳,便突袭之事。此事真正的结果,并不如战报上表面意思那么简单。方某料之,那场偷营中,我义军必定损失惨重!”
方孝青此言一出,众将皆是惊惧。许多酒劲未散,还有些懵懂的将领,更是直接出了一身冷汗,吓得不轻。
方孝青神色凝重,竖起一根手指:“一者,战报中并没有指出来袭问矩修士的数量。这说明,来袭之人,必定不少!因为若是来袭之人很少,战报之中,自然不吝通报。”
一众将领中,城府不深之人“嘶”的一声,很是不淡定。
“再者,战报中,有‘尚未立足’、‘稳住阵型’这些字眼。这些字眼说明,这一次偷营,必定十分凶险,御兽门之人,曾一度打乱右路大军的阵营!”方孝青竖起了两根手指。
将领中不少人抢过战报,认真看了看那书信中的内容。阅毕,神色越发凝重,显然是认为方孝青所言不虚。
“三者,”方孝青伸出了第三根指头,“战报上说了一句,以最少的损失击退来敌!这句话,其实是在隐晦地提醒,右路大军损失惨重!诸位也知晓,书写战报的内容,为免影响士气,需得斟酌用词。往往会将小败说成是平手,小胜说成是大胜。斩首数百说成是斩首千余...”
最后,方孝青总结道:“这封胜利的战报,其实是一封提醒的信。右路大军这是在告诫我们,天宫盟不可小觑,他们或许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竟是如此!原来这战报中,也有这么多的学问。”
“这般说来,马丁路德大人,这是在让我们小心葬魂域的爆发了。”
许多将领恍然大悟。
“诸位,诸位。”札木合咳嗽两声,而后道,“如今知悉了马丁路德大人的用意,我们接下来的行军,需得更为谨慎,免得中了葬魂域之人的诡计。”
“诸位可知,经过这些天来的连胜,士卒们已然开始松懈。诸位且看,如今军营中,连本应守营放哨的卫兵也有许多加入了狂欢之中。”札木合道。
将领们纷纷探出神识,透过帅营,一观各处营哨之处。
果不其然,只有寥寥数名放哨的士卒还在恪守本分。许多修士已然加入了狂欢的队伍之中,高兴得连本职工作也忘了。
“我等确实是大意了。”
“我们管束士兵无方,以致有此糗事,还请小信田大人责罚!”
不少将领满是羞惭,长吁短叹,向札木合表示失责。
札木合摆了摆手,示意并不在意:“错不在诸位,在我!是本帅调度无方,是本帅无能统军,方导致这般松懈的局面。是我误了父亲的托付,对不起信田家的威名!”
见札木合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诸将又是羞惭又是感动,纷纷劝解札木合不可太过自责。
“知错便要改。趁着本帅这一过错还没有酿成大祸,我们需得防患于未然。本帅提议...”见目的已然达到,札木合趁机提出建议。
这一系列的建议,意味深远,收服了许多没有投靠札木合的将领,又借着整顿的名堂,将已然投靠札木合的将领安插到大军中一个个紧要的位置。
可以说,此夜庆功宴之后,玩上这么一出“战报变警报”的游戏,札木合对左路大军的掌控,将会更深!
假以时日,这左路大军,未必不能够被他牢牢掌控,成为他的私军!
一番建议落下,安排落下,札木合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宣布散席,让诸将各自回营。
杜小宇神色恹恹,与方孝青一前一后地返回敦煌众人的军营中。
敦煌营中,也有数百修士。其中两百余,是杜小宇等在修罗域的老熟人。其余的,则是这半个月以来新加入的敦煌同胞。
回到敦煌营,杜小宇神色不悦,偷偷对方孝青道:“都这个关头了,还忙着勾心斗角!还玩这些阳奉阴违、杯酒夺兵权的把戏,他们莫非便不知道,如今的形势已然极度危险!!”
阳奉阴违,说的是诸将。
杯酒夺兵权,说的是札木合。
经过今夜的酒宴,杜小宇对诸将和札木合都有些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