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下仍有孤。”李扶余细细品味着帝主当年说出的这句话,全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无限霸气。而后静静道:“睥睨天下,令群敌惊惧。大丈夫当如是,王者当如此。”
“竟然是这样,帝主想要传达给四爷与九爷的,原来是这句话。”鲍夷吾这才明白过来,深深觉得君心不可测度。
“父皇治国,多用霸道。别国君主的警告,或许都作用不大,只是恫吓。唯有父皇,言出必杀,即便亲儿也不放过。他的警告,无人敢轻视。”
鲍夷吾点了点头。这是苍茫帝国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情。苍茫帝主治国,好用霸道,手腕残酷。帝主喜怒无常,动辄杀人,即便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苍茫帝主说要杀一人,那便真的是不顾后果,倾举国之力也要杀之。
也因此,诸国之中,没有几人敢轻易挑衅苍茫帝主。帝主李隆政的威严一日比一日强盛。即便出了苍茫帝国,帝主的一言一行,也能让许多人惊惧。
但鲍夷吾却是有仁义之心的,他并不赞同这种以暴力,以严刑峻法带来的威严。他在心中嘀咕道:“以恐惧治国,使得民心惶惶,终究不是好事,容易招来祸端。”
李扶余洞察人心,自然能看出鲍夷吾的想法。小王微微笑道:“先生如此神态,可是觉得父皇的治国之道有不妥之处?”
鲍夷吾哪里敢妄议国君?苍茫帝主重整御史台后,御史大夫纪骧的爪牙遍布苍茫各处。苍都之中,到处都是纪骧的耳目。苍都群臣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纪骧整理,送给帝主李隆政过目。
这些年来,群臣当中,便有不少人因为妄自议论国事,言谈中对帝国以及帝主不敬,而受到帝主的责罚。
身为四爷的首席智囊,鲍夷吾自然严于律己,谨言慎行。即便是面对最为亲近之人,鲍夷吾也不会说帝主的不是,更不用说是在四爷面前说帝主的不是了。
“夷吾一介书生,只懂读死书,哪里懂得治国之道?哪里有资格与四爷评论国君的做法?”这大管事正色道。这种时候,可不能在四爷面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李扶余浅笑:“先生如此说,那便是觉得父皇的治国之道不妥了。”
鲍夷吾只是连道不敢。
李扶余又是一笑:“小王却觉得,父皇的治国之道并无不妥,反而十分高明。父皇以严刑峻法治国,在帝国上层散布恐惧,教群臣安分守己,此举有着独到之处。父皇上台之后,帝国内的贪污腐败可是少了许多。”
鲍夷吾再也忍不住。他辅助李扶余,是希望李扶余成为一名仁慈圣明的君主,并不希望李扶余成为暴君。
听得李扶余煞有介事地说帝主的残暴并无不妥,这书生半是提醒,半是反驳道:“四爷。古往今来的圣明君主,无不广布仁德。”
李扶余哈哈大笑:“先生还说不是。你这话,便是反驳父皇的治国之道了。”
鲍夷吾颇为无语,暗骂四爷狡猾,以话语诈我。
这位王府的大管事连忙道:“四爷休要诬赖夷吾,夷吾可没有这般说过。”
李扶余又是大笑:“先生何必当真。小王素来将先生当做心腹知己,即便先生真说了对父皇不敬的话,小王也只当笑谈,不会怪罪于先生。再者,其实小王也觉得父皇的治国之法太过严苛。”
鲍夷吾觉得今日的四爷变得颇为亲近,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变得亲近,乃是四爷在开他的玩笑。在玩笑之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感动的是,这位四爷真的将自己当作心腹。在自己的面前评价其父皇的治国之法严苛,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将这情景泄露了出去。
担忧的是,今日的四爷,可没有了以往的谨慎。在臣下面前评论当今帝主的不是,这可不是一名安守本分的帝子所该有的言行。
突然,鲍夷吾觉得,四爷这几日回归苍都之后的言行,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以往的四爷,心中有着种种筹谋,从不轻易对臣下说出。以往的四爷,行事谨慎,如今的四爷,多了几分霸气。
......
“你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说这话的,是冷冰雨。
杜小宇此时已然下了床榻,正与冷冰雨交谈。那日,为了让众人打消对他的怀疑,这厮毅然自伤以证清白。
这自伤,乃是引动道魔两股截然不同的大道的斥力。这股斥力非同小可。即便这些年来杜小宇经常研究,也不能完全掌控这斥力,是以他最后昏倒了过去。
杜小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晕倒,竟然引起了冷冰雨的愧疚。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杜某人心中哭笑不得,同时又深知不可拆穿这谎言。
若被冷冰雨知道杜某人以自残来让她愧疚,让她亲自照顾,还真不知会造成怎么严重的后果。冷冰雨恼羞成怒,对他大打出手,都还是小事。若被冷冰雨在玄都的众多粉丝知道了,那才是祸事。
以往为了帮助北辰芒星试探冷冰雨的修为,杜小宇便见识过冷冰雨那些粉丝们的威力。那些粉丝们将冷冰雨视若女神,容不得旁人亵渎,容不得旁人欺负。若他们发现了杜小宇骗的冷冰雨亲自照顾,必定会一涌而上,把杜小宇活活撕成碎片。
杜小宇正胡思乱想间,冷冰雨却开口了。甫开口,便说杜小宇与以往有所不同。
在冷冰雨看来,杜小宇确实与以往很是不同。
含垢境的杜小宇,有着小聪明,行事不受拘束,也无顾忌。玄都的笑长老便对杜小宇作过评论,说这少年,胸中带着桀骜。那时的杜小宇,锋芒太多,棱角太多。
是以,含垢境时,冷冰雨对于杜小宇这人总是有许多看不惯。看不惯的同时,又对他的武道天赋十分惊讶与佩服。佩服的同时,又觉得他故意藏拙是在羞辱自己。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连冷冰雨也说不清楚。
后来,杜小宇进入命匣境,因为与褚明堂结怨而被张乘龙带回玄都山中。
命匣境的杜小宇,经历了生死挫折,经历了道心沉浮。这样的杜小宇,带着经历劫难的沧桑,也带着不肯屈服的倔强,更偶尔流露出对自身的不满。
命匣境时,面对经历劫波的杜小宇,冷冰雨倒是觉得此人顺眼了许多,对其也没有了以往的排斥之感,甚至还愿意和他一道赏月。命匣境时,冰凌花对某人的情感,不复杂,却奇怪。这种奇怪,冷冰雨也不懂如何形容。
如今,再次相见,两人都进入了触道境。
眼前的杜小宇,以往的桀骜、棱角、锋芒,通通都被收藏起来。他的眉宇间,也没有了迷惘,没有了倔强。他的眼眸中,闪动着智慧的灵光。这智慧灵光,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深沉,而生出远离之心。
“哦,怎么样的不同?”杜小宇问道。
冷冰雨简洁地将心中的感觉说了出来:“看着更自然,不讨厌,不深沉。”
“你这么一说,杜某很是伤心。”杜小宇闷闷不乐,“不难想象,以往的杜某,在你看来,必定是十分令人讨厌,心机深沉。”
冷冰雨正欲说不是如此,却看见杜小宇脸上充满玩味之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恰此时,杜小宇一挑眉目:“杜某觉得,冷道友与以往也有不同。”
“有何不同?”冷冰雨的话语一贯的简短。
杜小宇不假思索道:“道友比之以前,更爱笑了。以往杜某看见道友露出笑容的次数,少之又少。而如今,你我不过交谈数句,道友便笑了。”
冷冰雨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明明是这杜小宇故意让自己气极而笑。
正不知如何回应,又听杜小宇这厮得寸进尺道:“嗯嗯,道友生气的次数,好像也不以前多了。想必是更控制不住脾气了。”
杜小宇自是开玩笑。这适当的玩笑,有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
谈笑了几句,杜小宇方道:“或许,杜某与以前,并无不同。”
“相同的是本心。”杜小宇继续道,“我骨子里的东西并未曾改变。例如骨子里追求武道极致的心思,便一直不变。”
“与以往不同的,是只是初心之外的东西。例如,与以往相比,杜某少了些锋芒。那是因为杜某清楚知道,这些锋芒对于追求武道极致并无好处,是以毫不犹豫抛弃。”
冷冰雨微微颔首,觉得颇有道理。
杜小宇又道:“这些改变,有好处,也有不好之处。好与不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例如,如今的杜某变得比以往更为狡诈。以往杜某的狡猾,只是偶尔露出小聪明。而如今,则是用心露出狡猾。”
“用心露出狡猾?”冷冰雨不解。
杜小宇道:“对,用心。以往的狡猾只是偶尔为之。如今的狡猾则是用尽心思,带着算计,经常出现。或许,这份狡猾在日后,会变成心机深沉,让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