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边现在要去的是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他要先去探探路,看到底把他老妈转到这边来行不行。
在医院挂了号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他终于见到了心脑血管科的医生,问了一下他老妈的病应如何治疗以及是否可以转来的问题。
医生听了小边的描述,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也可以说是有些不耐烦。
他的回答看上去也很简单,医生说他老妈的情况显然是进行性脑卒,情况将会越来越严重,治疗则在哪里都一样,因为国家对这种病的冶疗设定了标准的治疗流程,每个医院都是照着这个流程进行的。
小边松了一口气,又问他如果将老妈转来这里治疗是不是可以,医生说行啊,要转院的话跟那边医院讲一下,他们会联系我们的。
小边看到医生那样冷淡的表情,似乎不愿多说的样子,他的挽救他老妈的热情就被冷水又浇淋了一下,结果他有些湿漉漉地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他闷声不快又有些懊恼地走出医院,转车回圭都县城去。
一路上,看着车窗外闪过的街景,扔掉早上遇到的不愉快遭遇,小边的心依然紧张得厉害,从早上起来他的心就开始紧张,一直到现在依然无法排除紧张,这主要是他对全面的情况把握得不够,哪边都把握得不够,对哪边都不了解情况,因此他就只有紧张,只有空自焦急。
小边现在遇到的第三个问题有待他马上解决,那就是他把他老妈接到宜昌来治疗的计划会否得到姐弟的同意?
还有他老妈本人会否同意?
小边一向不喜欢解决问题,尤其是现实问题,牵涉到方方面面,他没有这种勇气与魄力与现实打交道,他怕得罪人。
在他从前的经验中,他的解决也多半是错的,到处都得罪了人,到处都有不满意。因此,他对自己的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早已经没有信心了。
还有,他一生多思少断的性格一直不曾变也不想变,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让自己走进现实中,去排除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达到他梦想的远景呢?
小边这个书生呀,他陷入到困难的处境中去啦!
但现在,无论如何,不管怎样,他,都不得不想着试图进入现实世界,去解决一个他所面临的必须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把他老妈接到宜昌的医院来治疗!想到这一等待他前去解决的问题,他不能不紧张。
他直觉估计他老妈是会同意的,因为他早就提出过让他老妈跟他一起去宜昌生活的打算,虽然他老妈吞吞吐吐,虽然他老妈犹豫不决,但他相信他老妈内心还是愿意的,只是考虑到诸多不便,她才把事情拖到今天。
当初他老妈半推半就,因为阻力显然也是很明显的:比如人生地疏,比如往来不便,比如老了都不愿离乡啊等等,还有看病报销不好办啊之类,还有其他亲人的阻力啊……何况小边的收入既不稳定也不高呢!
但以前听他老妈的语音,小边判断,她老人家内心还是很愿意跟他去的,总比一个人呆在家里那般孤单要好吧!
可能弟弟反对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他弟会担心他办不了事情,会担心他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会以为他是书生气的一种幻想。
他弟弟担心他不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担心他书呆子气太浓,担心到时可能真的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那他如何进行说服呢?
小边发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说服理由和做事能力能让对方信服。
小边想,自己总不能擅自行动,强行把他老妈接走吧!
照顾他老妈,甚至安葬他老妈……这些事情都需要大家一起合作才能完成,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他没有这个能力,尤其是钱。
小边想,他绝不可以自作主张把他老妈拉到宜昌来的!
因为后面的事情如何开展以及事情最终如何结局他心中完全无数,在这种状态下他如何能决定去做一件事情呢?!或许一个小小的困难都会把他击碎,一个小小的障碍都会让他打退堂鼓……
如果中途把事情办砸了,到时还得由他们来收拾残局,由他们来给他擦屁股,那样就不好了!因此他必须给姐或弟打个电话,听听他们的决定。
思来想去,他不敢打这个电话,因为他对自己向来是没有把握的。
然而又一次思来想去……如同潮水,内心的翻腾,还有内心的交战实在厉害,无法停止,他没有办法回避……
最终,在踏上宜昌长江大桥,被江风吹过之后,小边纠结的内心似乎清醒了些,他终于有了一点点行动的勇气,借着这点江风吹来的勇气,他从思虑之海中爬了出来,他停下脚步,用手把屁股上的痔疮托进去之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做出了决定:他先给姐组打个电话。
小边扶着桥上的栏杆,迎着江风,拨通了他姐姐的电话。
在电话中,他对姐姐说出了他想把老妈接来宜昌治疗的想法,只是说完这一句想法之后,他就再没话说了。
为何说了一句话他就没话说了呢?
原来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嗓音突然显得有些喑哑哽阻,无法清晰地表达了,因此他就没有说更多,只向姐姐试探了这样一个开头。
他姐姐在电话里显然没有听太清,要他再说一遍,他便又再说了一遍,他的声音依然还是有些喑哑气堵,可是这回,他姐姐却听清了。
他姐姐在电话中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听到这个问题,手拿电话的小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个问题好象远在天边的一个声音,根本听都听不太清楚,可是他听清楚了,而且他又必须得回答。
小边梗在那里,他想来想去,折腾得厉害,然而他还是找不到一句可以回答的话,他找不到一个所谓的理由,而对方又在电话里等着……
因此急迫之下他最终开口了,他开口胡说八道了,他说昨天老妈一哭,他一夜都没睡着。
他姐姐在电话里问:“为什么呢?”
面对这第二个问题,小边还是想不出来答案,在他姐姐的拷问面前,他的成绩是个零。
小边只好擦着额上流的虚汗,闪躲着回答说:“实在感到太惭愧了!”
小边说这句话时,他的喑哑的语音依然没有恢复正常,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发音气管给握住了一样,让他卡得难受。
他姐姐一点不同情他,接着在电话里又问了第三个问题:“你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面对这个问题,小边更是无法回答,他要汗如雨下了,因此他就干脆没有回答。
虽然没有回答,但这一次小边却又没有紧张了,原来,对这个问题,他姐姐却自己给了她自己回答。
当他姐姐说出这一句问题时,小边听出他姐姐的语音在这一瞬间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同样也变得有些喑哑了……好象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的发音气管也给握住了一般,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可能是他姐姐忽然也有所感触了吧!好象这一句问语莫名其妙地把她也拉进了往事中……那些往事在鼻尖上汇流成一个点,这个点尤其令人酸胀难忍……令人忍不住想哭……
又象这一句话晃悠悠地梳过思维的无边草地,结果从中带出一团不能轻易甩掉的乱麻来,这团乱麻带来更多的往事纠缠,它们缠在一起,扯也扯不动,乱糟糟地直连着心,甚至就堆在心里头去了……
而他姐姐却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她喜欢心灵的干净……现在,这一堆乱麻就这样压迫着他姐姐,令她纠缠在原地,令她抓狂,令她的语音不能不跟着发生了喑哑的改变,和他一样……
小边听出他姐姐也发生了触动,便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打算了。
最后他姐姐要他跟弟弟说一下,小边嗯了一声,就关了电话。
他继续在长江大桥上朝前走着,边走边思考,可是他终于还是没敢给弟弟打电话,他怕弟弟同样会问他为什么,到时他还是不好回答。
被人拷问的滋味可真难受!
过桥上车,客车向南,最终,小边在圭都县城的大街上下了车。
下车后,他还要继续步行一大段距离才能到达圭都市中医院。
这一段距离对平常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此时的他来讲却是个问题。
原来这个痔疮病人的痔疮又大大地麻烦起来了,小边只好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屁股,当街不顾羞耻地把脱肛的肉团慢慢塞进去,然后又继续朝前走……至于这个动作雅不雅观,有没有人看见,小边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肉团塞进****后很快又脱落出来了……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从他的屁股向周围弥漫着……小边只好再次把手伸进了屁股……
小边忍着无边的烦恼继续向前走着,小雨过后,一串串细水滴从梧桐的树叶间落下来,滴在小边的额头,将将要走到中医院时,小边的电话忽然响了。
原来是他弟弟小亚打来的,小亚在电话中大声问道:“听姐姐说你要把老妈接到宜昌去治疗?”
小边说是啊!他弟弟说:”你开什么玩笑!这事你不要管!我来处理!”
小亚在电话中表达得这样决绝,小边就没话说了,再说这些事一向都是小亚处理的,小亚更清楚情况,他小边现在插进来,到底有没有把握呢?
说实话,小边知道自己没有把握,所以他没什么可说的。
他在电话这边就静声了。
小亚显然是在生产现场,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很匆忙,他说:
“再说你把老妈接到宜昌后怎么办呢?她是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的!你照顾得了她吗?!”
小边答不上来,他原先的那些想法显得很破碎,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因此他还是没有说话。
小亚以为是自己的嗓门把哥哥吓住了,他便放低了声音,说:“哥,你先暂时不要把妈转到宜昌,等我有空时我们再想想办法,行不行?”
小边听到弟弟的软语相求,他又开始感到羞愧,难以站立了。他只好放弃了自己的诉求,说:“好吧,那我去医院看看。”
小边这样回答弟弟时,他的内心,就真的暂时放弃了把他老妈转到宜昌去的想法,因为,他真的对这件事情没有把握,没有弟弟的参与,事情是无论如何做不下来的。